“阿帕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跟我说过, 如果发现自己所在屋子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那就赶紧离开。”
“因为我们是住在青藏地区的藏民,高原荒野, 即使我们的门, 墙和窗户都布满了钉子, 也时常会有聪明的野兽进入我们的屋子里。”
“野兽惯会隐藏,所以当我们发现自己所在屋子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时,我们就要赶紧离开。”
“当时我问过他,如果不能离开会怎么办?”
“阿帕说, 那就假装不知道。”
“我又问阿帕说,假装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现在想起来还是很好笑, 我还是太小了,没能百分百明白阿帕的意思。”
“但是现在的我已经长大了, 我也已经明白了。”
----《日记》
郑云庭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间黑暗密闭的房间里昏睡过去多久了。
他一醒过来, 睁眼就只能看到周围空荡荡的黑。
漆黑一片,他站起身子, 手向四周到处摸去, 看见自己肢体的轮廓, 看来他的眼睛已经适应黑暗了。
既然已经适应了黑暗,却只能看到周围空荡荡的一片,那就说明周围没有太多物体, 这间屋子面积很大,而且很空。
郑云庭不敢呼喊, 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在黑暗之中, 他的眼睛得到的信息不能确定都是真实的, 眼睛也是会骗人的。
他被那些东西绑来这里, 他不相信那些东西不在周围守着。
郑云庭朝着一个方向一直走去, 走了没几步,就直接碰到了墙壁。
一摸到墙壁,他就背靠着墙,一点一点沿着墙身慢慢移动,想要走到角落里蹲着。
他沿着左手一直走。
一步。
两步。
三步。
左手手臂先是被一个东西碰到,郑云庭以为终于碰到了墙角。
下一秒被碰到的东西消失,被碰到的东西反应过来,紧紧抓住郑云庭的手腕。
郑云庭心里也是一紧。
“你……”一个女声在耳边响起,“你是谁?”
郑云庭听到是罗琦丽的声音,随机松懈下来,同样小声回应:“是我,郑云庭。”
“居然是你。”罗琦丽听起来很开心。
“你就是被那些东西绑到这里来的对吗?”郑云庭说。
“对,你还看到其他人吗?我一醒过来就想着躲在这里,根本不敢去其他地方。”罗琦丽说。
“没,我从醒过来到现在为止,只看到了你一个人,”郑云庭说,“我在这里,你也在这里,我们两个都没有受伤,这就说明其他人应该也没事,如果不出意外,他们也在这个屋子里。”
“你说得对。”罗琦丽说。
“你们说的都对。”一道女声突兀地插到他们之中。
“我和周式也在这里。”向丹旎说。
原来是郑云庭和罗琦丽的声音被暗处和向丹旎和周式听到了。
“你们也在啊,”罗琦丽听到向丹旎和周式朝他们走过来的声音,“那我们是不是就齐了。”
向丹旎看了轮廓模糊的罗琦丽一眼,黑暗之中确实看不清很多东西:“没,周式他弟弟不见了。”
“他不在吗?”罗琦丽说,“我们需要在这里喊人吗?我们在这里醒过来,没有受伤,说明那些东西把我们都关在这里,我们暂时是没有危险的,他应该也在屋子里。”
“不用喊了,他不在这里。”周式很肯定地说。
“那他会去哪里?”罗琦丽说。
“应该在外面,”周式说,“他没有被抓到。”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希望他能下山和报警的朱红汇合,带着警察来救我们?”罗琦丽说。
“不可能,”郑云庭说,“……那种东西都出现了,不出意外,警察找不到我们的。”
“先别想可不可能,我们首先需要自己找出路,”周式说,“那群东西没有害我们,要么是时间还没到,要么是不能害。不管从哪一方面说,我们都有时间自救。”
“我们现在周围看看有没有门窗之类的。”郑云庭说。
几人都约定好了不掩饰脚步声和声音,直接在周围走动摸索。
“我这边没有。”
“我这边也没有。”
“我……我这里好像摸到了门。”罗琦丽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聚集到她发出声音的地方。
郑云庭和周式摸了摸,摸到了门框缝隙,然后试着撞了撞。
“砰”
他们只听到了撞击声还有门板外面锁头的声音,门没有多大的晃动,只是轻轻试探,所有人就知道这扇门靠蛮力是撞不开了的。
“看来我们需要找到窗户。”周式说。
于是几个人又找了找,一无所获。
黑暗的密闭室内,空荡与孤寂被放大到极致,他们没有吃的喝的,还要时时刻刻绷着心里面的那根弦,谁都不好受。
“呜呜呜。”向丹旎忍不住发出极为小声地呜咽。
她已经很克制不让其他人听到了,因为在这种时候,散发出绝望气息的队友不会受待见,也不会活长久。
但是哭泣是人类发泄的一种方式,在特定情况下是无法控制得了的。
“别哭。”罗琦丽走过去想要拍拍向丹旎的后背安慰她。
“没事,我,我就是想自己一个人发泄一下,你不用管我。”向丹旎说。
她有些自暴自弃地远离其他人,自己一个人蹲在角落里,她的抽噎声渐渐变小,直至没有。
所有人都沉默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们除了罗琦丽摸到的那扇门以外,没有其他收获。
“先休息吧。没有食物,我们需要把消耗降低到最小。”周式说。
他们三人靠近着向丹旎,四个人报团缩在角落里睡觉。
睡了不知道多久,向丹旎冷不丁出声:“你们醒了吗?”
其余三人全部都回应了她。
都醒了。
“我们要不要互相说点有意思的故事?”向丹旎似乎调整好了心态。
所有人都看向发出声音的女生,他们都明白向丹旎的用意。那种氛围不能长时间持续在整个队伍里。
“我最后一个说,你们谁先来?”向丹旎说。
“我吧。”郑云庭犹豫了一下,见没人出声,无奈地说。
“我以前给自己喜欢的女生写情书,没想到她以为是我们班的班长,最后两人在一起了。”郑云庭苦笑。
“……”
不得不说,几人的注意力有一瞬间被这个跌宕起伏的爱情故事转移了。
“到我了,”周式说,“我的故事也没什么,但是我只想到了这个。”
“我和周逢是堂兄弟,因为家庭缘故,我们好几个同辈的小孩从小都在一起生活,我和周逢经常调皮捣蛋,是几个小孩里面最调皮的两个。”
“有一次堂叔结婚宴上,我们两个看到了一个和堂嫂一模一样的女人,但是我们一眼就认出了她不是堂嫂,最后堂嫂也给我们介绍,那是她的双胞胎妹妹。”
“你们是怎么认出来的?”郑云庭有些好奇。
“一些小动作,我们也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小动作,但是一看到她动就能感觉到不一样。”周式说。
“你挺厉害的啊。”罗琦丽说。
“还好。”
“到你了,绮丽。”向丹旎说。
“……其实,我没什么好说的,”罗琦丽说,“你们都知道我的性格,我现在什么也想不出来。”
“嗯,那就到我了。我要说的故事也不算长,”向丹旎说,“你们是知道的,我是藏族,之前一直在西部地区生活。”
“在荒野里面,我们每家每户的墙壁,门窗上全部布满了钉子,这些钉子就是为了防止荒野里的群狼,熊和饿疯了的鬣狗群,不仅如此,因为地区特殊,我们每家每户基本上也都有报备过的合法□□来保护我们自己。”
“即使是这样,我们一进入家里还是要小心那些野兽,因为会有一些不怕疼的,或者皮糙肉厚的野兽爬上去翻到院子里。当然这种概率也是极小的。”
“在我小的时候,那天家里的牦牛群被一头野生牦牛冲散了,我的阿帕和姆妈都带着家里的藏獒和□□出门寻找牦牛了。”
“我每天都会搭着阿叔送表弟的顺风车上下学,那一天下午,我在回家的路上碰到阿帕和姆妈,他们说天要黑了,让阿叔赶紧送我回家。”
“阿叔平安地把我送到了家,他带着表弟开车走了,我就打开了家门进去。”
“我一进去,就感觉家里不对劲。”
郑云庭打断:“还是别说这个了,现在不是说这种话题的好时机。”
他看着右边缩在最里面墙角的向丹旎,她和郑云庭两人之间隔了一个罗琦丽,她谁也没靠近,就连罗琦丽也没碰到她的一角,郑云庭的视野里,她和罗琦丽两个人的身影是完全分开的,有着明显的一道亮色一点的距离。
“你让她继续说,”周式说,“我们都在听。”
罗琦丽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
郑云庭看不清向丹旎在墙角里的姿势,神情,好一会儿才听到向丹旎继续说:“其实也没什么了。”
“你不是说你发现家里有不对劲的地方吗?”周式说,“继续说下去,我有点好奇。”
郑云庭总感觉他们两个说话有些奇怪,他们聊到这些话题不是为了放轻松吗?怎么现在有些不一样了。
“其实就是我感觉家里来了野兽,”向丹旎说,“我很害怕,我没敢在家里呆着,我关上门,自己一个人蹲在家门口外面。”
“我很幸运,在外面没有碰到野兽,最后等来了阿帕和姆妈,他们带着我进了家,结果发现家里没有野兽,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想和疑虑导致的。”
周式说:“就这样吗?”
向丹旎说:“就这样。”
周式说:“希望一切都只是猜想和疑虑。”
向丹旎说完以后,场面再度陷入沉默。
“咕噜噜噜”
周式的肚子响了。
其实不只是他饿了,其他人也饿了。
“如果能有吃的就好了,”向丹旎说,“我们不会被那些东西杀死,迟早也会被活活饿死。”
没有人回应她的话。
“打起精神来,我们在这里呆了也有一会儿了吧?都睡过觉了也没出什么事,说明我们有用,它们还不能把我们杀了,既然有用,它们也不会让我们死掉的,”郑云庭说,“说不定这屋子里有吃的东西在哪个角落呢?”
这话一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但是周式却很赞同他的话。
几人这回真真正正一起顺时针循着墙壁走了房子一整圈,在一面墙底下发现了五碗饭。
只有五碗米饭,五双筷子分别插在米饭上,像是在上香祭奠。
周式在知道这五碗米饭的位置以后,又自己一个人顺着房子走了一遍,最后说:“阳宅坐北朝南,阴宅坐南朝北。他们要给我们吃食,应该是在西面放置吃食,我们顺着刚才门口的方向推出方位,西面正好就在这里。”
“真是见鬼了。”向丹旎忍不住说。
可不是吗,真就见鬼了。
“你好像有过类似的经历?”罗琦丽对周式说,“我见你一直很镇定,也不是很担心周逢的样子。”
“谁跟你说我不担心周逢?”周式反问,“但是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我到底是先担心周逢还是先担心我自己?”
“按理来说的话,不只是周式,其实我觉得我们都在尽量的让我们自己镇定下来。”向丹旎说。
几人顾不得对这间屋子里多出来的五碗诡异米饭有质疑,出于不想饿死的心,将四碗米饭都吃完了。
“最后这碗,”周式说,“它们是留给周逢的。”
“那他们现在会不会就在外面寻找周逢?”郑云庭说。
“我想应该是的。”周式说。
“那这碗米饭……”罗琦丽说。
周式说:“我们五个都分了吧,反正不吃,还不等周逢来了,这饭就馊了,又浪费,我们又要在屋子里闻着这股臭馊味。”
郑云庭说:“……你这么一说,那我们有三急了,在这个屋子里该怎么办?”
这话一出,几个人都有些恍惚。
好在目前所有人都没有三急。
他们又在周围瞎找窗户,又在地上找有没有什么小物件或者能搭脚的东西,能让他们查看上面的地方。
最后他们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不过后来的白米饭全都是由一个身穿古袍的死尸打开门给他们送了过来,周式的推断被推翻了,只能说白米饭放在西面可能是一种巧合。
他们中途有想过逃脱,但是都逃不掉,慢慢地就死心了。
他们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了一段时间,屋子里有个专门的角落被他们称为“厕所”,整间屋子里散发出臭气,但是在场的四个人已经习惯了,闻不见什么味道了。
直到有一天,那扇门被打开了。
一个浑身是血的东西被扔进来。
打开的门露出外面的月色,亮极了,所有人都忍不住迷了眼睛,晃了晃神。
打开的大门中央站着一个笔直的人。
长袍垂直摆幅,像一个尖锐腐朽,垂死挣扎的枯木。
它背对着光,看不太清轮廓,郑云庭只看到了惨白的面庞,僵硬的表情,和死气沉沉的眼珠子。
这是一具会动的死尸。
它将那个浑身是血的东西扔进来以后,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之前,关上了门,“咔嚓”一声将锁头给锁上了。
“你们,过来,扶我一把啊。”地上浑身是血的东西挪动了一下,企图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周式最先反应过来,上前扶起了他,用手在脸上抹去血污,露出了一张脸,那是失踪了好一段时间的周逢。
周逢被扶到一个墙角靠坐着,整个人裸露在皮肤表层的出血量看起来命不久矣的样子,但其实一点外伤也没有,这些血就好像是从身体内部自己挤出来的一样。
他脸色苍白微黄,看上去只是有些贫血。
他的一句话让郑云庭,向丹旎和罗琦丽愣住了。
“我们还有救。”
“你什么意思?”郑云庭没有其他的含义,就是单纯发问。
“字面意思,我们还有一线生机,那个生机就在外面。”
“谁在外面?”周式问自己的堂弟。
“不认识,而且它不是人,是一个邪祟。”周逢说。
“邪祟怎么能带来生机?”周式说,“你真的确定了吗?”
周逢扭头,说:“哥,你信我吗?”
周式沉默,点头。
郑云庭和向丹旎看着两兄弟一副了解处境的模样,没有多问。
他们也不明白明明一直和他们是朋友的两兄弟此刻变得有些陌生,明明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却总是饶有经验的镇定。
这一瞬间,他们第一次感觉自己和这两兄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为什么周逢有能力摆脱掉它们?为什么周逢浑身是血,但是没有受伤?为什么周式总是一直很肯定周逢目前的状态,他们两个人是有什么秘密方式能联络吗?他们有没有瞒着什么事情?
在场的其他人都没有把自己的想法直接说出来。
在周逢这里获得了一点虚无缥缈的所谓生机之后,大家的精神状态明显比之前好多了。
又在一次熟睡的时候,旁边的向丹旎显示突然一声尖叫,然后开始哭泣抽噎。
被吵醒的郑云庭有些不耐烦地说了几句,向丹旎一边哭着一边和他顶嘴。
周逢看着罗琦丽挨着向丹旎给她顺气,突然说:“之前罗琦丽是睡在向丹旎旁边吗?”
周式说:“没注意。不过只有两个女生,他们应该也是挨着睡的。”
周逢不说话了。
因为门外发出了声音,这是他们许久没有听到的动静。
他们随后听到了自己是牲畜,即将要被挑选作为嫁妆。
一时间,向丹旎也不再哭出声,收放自如,让人忍不住以为刚才的哭泣是在做戏。
“我们明天就要被挑选了,”等到门外彻底没了声音,周式说,“或许明天会是一个逃离的好机会。”
“可我们只是普通人,我们怎么能摆脱得掉那些东西?”罗琦丽说。
“我说的一线生机就在这里,”周逢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明天我们会逃出这间屋子。”
“希望是这样。”罗琦丽似乎很开心,笑了笑。
他们几个人又商量了一些有的没的,最后打算休息,为明天稍作准备。
可还没等到明天,他们就等来了给他们打开天窗的红衣女人。
月色凉人,苍白的面庞,毫无波澜的点漆珠,墨发四散开来,红衣如血,染血的红帕被攥在手里,顺着风呼呼地往屋子里吹进。
那个红衣女人扫视了他们一眼,随后连窗也没关,直接离开了。
余清韵离开是有原因的,因为她看到了一些东西,看到了藏在屋子阴暗处的一些东西。
当时直觉给她的预警就是不要跳进这个屋子。
那个自称是她母亲的邪祟说了,明天会带她挑选“牲畜”,余清韵现在在心中做好了决定,她已经选好了自己要挑中的人。
第二天一早,余清韵早早给自己头上带了血红头帕。
这一夜格外的漫长,她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整个人的精神被养得足足的,她感觉这里的黑夜时间似乎就是很长。
门外有人给她敲了门,余清韵上前打开门。
血红头帕下的视线范围,余清韵看到了熟悉的紫色鞋子。
那就是她名义上的娘了。
“你还要洗漱一下,等洁面完后,为娘才能带你好好挑选嫁妆牲畜。”血红头帕的面前,她诡异的声音响起,似乎饱含了期待。
洁面的时候余清韵只是用水浸了手,然后从血红头帕底下将手放进去,随便轻轻摸了几把手就好了。
鬼夫人带着她去往了那间屋子。
鬼夫人用打开了锁头,说:“颐莲,你挑一挑吧。”
余清韵走进去,闻到了无数个难闻气息堆砌在一起的味道。
这群活人竟然被关在在这里好久了。
她皱着眉头,强忍下心中的不适,在鬼夫人的注视下一一从这四个人的身边走过。
这四个人不知道为什么,都蹲在地上,余清韵看不到他们的脸,但是能看到他们紧绷的下巴和咽了咽口水,看上去十分紧张的脖子。
他们四个没有一个选择突然逃跑,从这扇打开的大门过去。
因为面前这位红色嫁衣的诡异邪祟背后紧紧贴着那位身穿紫色衣袍,满脸微皱却面带微笑的死尸。
它冲着在场的四个人微笑,脚尖和余清韵却是相反的反向。
余清韵一无所知,她点了三个人。
下一秒,她听到了那个贴在她耳边的声音说。
“不行,颐莲,你只能挑选两头畜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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