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冬日,又历经了春夏秋三季,转眼又入冬了,苏桃桃依旧未醒,但如今气色已经好多了。

    按理说早就应该醒了,或许是她不愿意醒来吧,毕竟醒来要面对的事情那般残酷。

    凌渊日复一日地守在她身旁,每日为她输入真气,尽管知道这已经没有用了,但依旧每日如此从不懈怠。

    如今他已可以带着她去到别的地方,即使她闭眸不见,但他可以说给她听。

    今日亦是如此,他抱着苏桃桃又来到了他那方秘密基地,如今这里是一番小桥流水的景象,安静、恬适,他将她安置在为她专门打造的木质推椅上。

    手中幻化出那个泛着银光的古埙,凑近唇下,缓缓出气,指尖流转、变换敲击,柔和的乐调飘扬而出。

    周围的景色也渐渐变换,逐渐出现这样一幅景象,山崖宽阔高耸,流水倾斜而下,水中似有荧光,星星点点。

    虚景中,此时正值夜半时分,寒月当空。

    山崖底部有一方清潭,宽绰大方,潭中水色呈淡淡的银色,在月光下显得十分耀眼,像是一片遗落在人间的银河。

    寒月映入水中,宛若另一片星空。

    这是他在人间游历时偶然间所遇之景,万里无人烟,他十分喜欢,故而取名:银水月。

    曲终,他收起银埙,扶着推椅缓缓走进那宽绰的谭边,驻足观赏片刻,侧过身缓缓蹲在苏桃桃身旁。

    看着她紧闭的双眸,心头总觉得不是滋味,这一年多来除了有要紧事处理,他无时无刻不陪着她,抱着一个连自己都觉得矫情的理由——他希望她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人是他。

    凌渊端详着她这一如既往沉寂的面容,他伸手轻抚她脸颊,同样是那般冰凉,若不是知道她还活着,他都要怀疑他的臭丫头是不是已经离他而去了。

    他伸手幻化出一个暖手炉,将苏桃桃的双手捧在上面安放在她身前。

    起身,他又幻化出一方小绒毯,盖在了她身上,并将缝隙边缘掩盖好,生怕寒风透过缝隙钻进她衣襟。

    他也没想到有一日他会变得这般小心翼翼,如此细心,因为他从没有想过会有一个女子走进他的心里。

    可她就是这般毫无章法地闯了进来,打破了他的防线,让他做出了曾经绝对不会做出的决定,但他并不后悔。

    他绕到推椅后,伸手抚上她眼睑两侧的穴位,指尖轻轻揉着。

    看着眼前的光景,缓缓开口道:“臭丫头,这里是银水月,是我偶然间发现的,你喜欢吗?”

    “等你醒了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臭丫头你看水中那些光点,像不像天上的星星?”

    “你说这水能喝吗?会不会中毒?”他笑了笑,笑容温暖中夹杂着无奈。

    “这里头还有鱼,也是银色的,不知道味道怎么样,有机会咱们试试,不对,我要先吃,万一有毒怎么办…”

    “我们可以来这里钓鱼,也不知道这种鱼用什么饵料,这么漂亮的鱼带回去养着也是不错…”

    “臭丫头,我们在这里盖一座房子好不好,这里夏日也不热,往后我们可以来这里避暑”

    “虽然白日这里无甚特别之处,但这夜间还是别致,夏日消遣倒是个好去处,就是不知道这里有没有蚊虫,不过有我在,无须担心…”

    “往后我们在这里定居可好?过普通人的生活…”

    他就这样自说自话地讲了许久,当然知道不会有回应,但他想将他所想都讲给她听。

    “如果你不喜欢这里,那我们就去别的地方,若是不愿留在人界,我便带你去魔界,那里虽无这般静谧之地,但也无寒冬酷暑,若是也不喜欢,那我便随你浪迹天涯,想去哪里都行…”

    许久后兴许是累了,他不再言语,看着眼前的美景,眸光淡然。

    他又走到她跟前,缓缓蹲下,看着仍旧双眸紧闭的苏桃桃,那份难耐的孤寂再次爬满心头。

    看着看着,他缓缓俯身趴在她身前,将头轻轻放在她腿上,闭上双眸,轻声唤道:“臭丫头,我想你了”

    虽然在她身旁,却让他觉得与她的距离从未这般遥远,他孤寂时她看不到,他倾诉时她听不到,无数次轻吻她额头她也感受不到。

    原来孤寂也可以是这样。

    他没发现的是此刻的苏桃桃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再待了片刻便带着她回到了夜澜宫,毕竟天凉,不宜在外多待。

    刚安置好苏桃桃,夙影便赶了过来,凌渊见他皱着眉询问道:“何事?”

    夙影回道:“玉衡与江城主来了,在正厅”

    “知道了,我随后就到”凌渊说道,夙影闻言便退下了。

    凌渊转身看着床榻上安睡的苏桃桃,指尖划过她额间,撩开碎发,轻声说道:“我去去就回,等我”

    说罢俯身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起身离去,在他关门之际,苏桃桃眉间微皱,透过眼皮能看见眼珠左右来回晃动,似是梦到了什么慌乱的场景。

    离开后凌渊直奔正厅,他知道玉衡又前来探望她了,夜澜宫虽不是谁都能进,但他从未对玉衡设限,毕竟是她亲哥。

    不知道今日他又会说什么,好几次来都扑空,正巧他带着臭丫头外出,估计心头正不爽呢。

    到了正厅他没有急着进去,他听见厅中还有一人在讲话,是江若离的声音。

    于是乎,一个邪恶的念头在他脑海里萌生——听墙角!

    “舒儿必须带走,留在这里算怎么回事”玉衡语气有些急。

    “稍安勿躁”江若离依旧是那副灿然洒脱之状,坐在两侧的客席上,手中端着一杯清茶,小酌一口,继而开口道:“小妹这不是还没好吗,你有妖界的事物要处理,我也有忘川城的事物要打理,这你我又不能时刻陪着她,那小子倒是做到了,这样我们不是也更省心些嘛,何必一定要带走呢?”

    “你就知道省心”玉衡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埋怨着,继续道:“舒儿的伤势早已复原,多些时日终会醒来,若是需要照顾,我也不缺人手”,说着玉衡起身快步到了他身前,一把夺去他手中的茶杯,神情埋怨。

    “你是不缺人手,可妖界也不好待啊”江若离回道。

    玉衡正要说些什么却又被江若离打断,他说道:“那个地方就更别想了,你舍得把她卷进去吗?”

    玉衡一时语塞,确实不妥,语气忿忿道:“谁都行,他不行!”

    江若离自然知道他对魔界中人的偏见,转手从桌上又拿了一个茶杯为自己斟满,拿在手中晃了晃,闻了闻茶香,沁人心脾,心情大好。

    “你若是再找出一个比那小子对小妹更上心的人,我立马就带小妹走,如何?”

    经过这一年多的考察江若离看到了凌渊的真心,对他很是满意。

    他优哉游哉准备喝茶,一个没注意被玉衡施法一下灌了下去,猝不及防呛了一口水,咳嗽不止。

    凌渊站在门外听着两人的谈话,听着江若离称他为‘这小子’,心头十分不爽,论年龄他可比他大了两三百年,如此这般‘小子、小子’地叫他着实让人不大满意。

    听着他呛水咳嗽,凌渊心头倒是爽快了许多。

    玉衡坐在他对面的客席上,等他平复了,才开口道:“你倒是对他颇为满意,连舒儿都可以卖给他”

    “唉,怎么能说得这么难听呢,我只是觉得凌渊这个人还不错,有能力、有担当,长得也可以,差一点就要赶上我了,关键是对小妹还如此上心,倒是个良配”江若离字字帮着凌渊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凌渊才是他兄长。

    这□□裸地帮衬凌渊让玉衡有些不爽,事关舒儿,他绝不让步,忿忿地哼了一声道:“只要我在一天,他都休想!你若再偏袒他,休怪我不顾手足之情”

    门外的凌渊听这话顿时觉得好生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貌似曾经苏木也说过类似的话。

    “不是我偏袒他,情爱之事你不懂,听凌渊说小妹是个很倔的女子,颇有主见,若是小妹心悦于他,你怎么做都没用,只会让小妹更讨厌你,况且如今,她是否原谅你都很难说,你倒是想…”

    话还未说完就看见玉衡一副阴沉的面容,目光寒意逼人,他顿时语塞不再说下去,一时口快没忍住。

    也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就是看不惯他那副管天管地,还管人家拉屎放屁的模样,谁的人生不是自己跌跌撞撞闯出来的?

    他一贯的主张便是顺其自然,遵从本心,不像玉衡心中有太多羁绊,身肩复仇重任。

    他当初离开时便不愿再与冥界有任何瓜葛,若不是玉衡,他绝不会插手此事,可区区百年如何能对抗魔族?

    江若离无奈地摇摇头,只好软下来道:“得得得,我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吗,瞧你那…”

    还未说完,江若离就又看见玉衡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看着他,他出口反抗道:“喂喂喂,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我好歹也是她二哥,还会害了她不成?”

    “难说”玉衡白他一眼,倒了一杯清茶饮下。

    江若离见他这样,心头回了他千百个白眼,这臭脾气怕是只有他一个人能体会了。

    其实他也清楚,以前的他可不是这样,曾经的他是一个温文尔雅,满身书卷气息的翩翩公子。

    冥魔之战让他性情大变,加上舒儿一直以来就是他的逆鳞,与她有关的事,谁也不敢多置喙,不过他偏偏除外,或许是怜惜那份弥足珍贵的手足之情。

    江若离深呼吸几个来回,压下要跟他大干一架的冲动,情绪缓和下来,眸光也认真了不少,看着仍旧忍气不发的玉衡,开口道:“玉衡,你清楚小妹往后要走的是怎样一条路,多一个人守护她,不好吗?”

    闻言,玉衡心中怒意全消,神情也变得有些黯淡,他稍稍攥紧了拳,出声道:“我明白,我只是…”

    “你只是,不能接受魔界中人”江若离抢先一步替他说完还未出口的话,反问道:“对吗?”

    江若离其实把什么都看得很透,只是不愿意说破,但也不是每次都那般善良。

    玉衡不语,呼出一口浊气,表示默认。

    江若离也不再说下去,再说下去玉衡要是觉得没面子跟他翻脸可就不好了,他晃了晃手中的茶水,轻啄一口。

    其实他知道他对凌渊个人的意见并不大,毕竟当初冥魔之战凌渊有意挺身阻却,为此还被老魔尊沙滕关了禁闭,一关就关到了魔界大乱。

    但冥魔之战对他的影响实在太大,毕竟让他失去了太多。

    江若离不想再继续那沉重的话题,于是岔开话题道:“你想不想知道小妹之前都经历了什么?”

    解除封印时他们看到的也只是苏桃桃离开冥界之前的记忆,对于她在人界的事情并不知晓。

    “你若诚心想说,我还能堵上你的嘴不成?”玉衡心理虽很想知道,但他不愿表现得过于明显。

    “看来是不大想知道啊,那我就不说了”江若离一副了然的神色,晃了晃手中的水,又将其放回桌上,道:“好茶不如美酒,寡淡”

    玉衡知道他是在故意激他,额间黑线渐起,有一丝生气,开口道:“你若这般闲,我不介意给你找些事做”

    江若离却朗声一笑道:“想听就直说嘛,非得搞得像是我非巴着给你讲”

    玉衡投来一个‘莫要作死’的神情,江若离觉得也差不多了,轻轻嗓子,准备开讲。

    “就从两年前说起吧”江若离又端起茶杯,似手中要拿些什么才好,继续道:“听凌渊说当年小妹为救一户寒姓小姐,便代她出嫁,你可知所嫁何人?”

    “何人?”玉衡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但他的话让他莫名熟悉。

    “猜猜看,此人你也认得,还熟得很”江若离故意说一半留一半,让玉衡自己来问。

    玉衡微蹙着眉猜道:“凌渊?”

    江若离小酌一口清茶,摇了摇头,嗯声否定。

    玉衡又思考了一番,想到了柏兮,之前他说他喜欢上一个人界的姑娘,但转念又推翻了这个念想。

    若是他要娶亲,早就早请安,晚报告,弄得人尽皆知,自己岂有不知之理?

    与他很熟,会是谁呢?

    突然他眸光乍惊,出声道:“你?”

    此言一出,惊得一旁正喝茶的江若离差点没一口茶喷他脸上。

    他看向玉衡,皱着眉询问道:“你、你怎么想的?怎么会是我?我若要娶亲,你会不知?”

    哎呦喂,他真的是服了,也不知道他这个哥哥是怎么想的,他像那种强抢民女的好色之徒吗?

    “爱说不说”玉衡不想在跟他兜圈,他发现除了正事,平日里跟他说话都十分费劲。

    他是一个有一说一的人,而江若离偏偏喜欢东拉西扯,有时还不愿把话说明白。

    对外人,他已经厌倦了去揣摩他人的心思,对自己人他更不愿费神揣摩。

    “我说我说”江若离见他有些烦躁,不想触霉头,本就是为缓解沉闷的氛围才说起这些。

    “这个人正是你妖界长老,古藤”他说道。

    玉衡有一丝惊讶:“他?”

    “是啊”江若离对他这吃惊的神情很是受用,接着道:“幸好有人劫了花轿,话说,当日你也在场”

    “胡说,我怎么可能…”

    话音未落,他脑海中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事,当初中元节他去找过凌渊,也是在那日探查到苍心的元神。

    事后也去了寒家,但此事他早已忘记,况且并不知晓代嫁之事。

    难不成凌渊当日是劫了舒儿的花轿?

    江若离见状笑了,闲来无事,跟他说说话也是有趣。

    门外的凌渊也不再想听他们闲聊了,转身走进了厅中,玉衡见他前来更是没有好脸色,看了他一眼起身走了出去,与他侧肩而过。

    他想,既然凌渊回来了,舒儿便也回来了,和他没什么好说。

    单从合作的角度来说,他也认同凌渊确实是一个可靠的盟友,但一想到舒儿,他就看他各种不爽,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这让凌渊脸上有些挂不住,尴尬的摸了摸鼻尖。

    江若离笑着跟了过去,到凌渊身旁时停了片刻,侧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宽心,他就这样,长兄如父嘛”

    凌渊弹开他的手,还在为方才他称他‘小子’的事耿耿于怀,转身看着他道:“你看我这般顺眼,难不成是长姐?”

    江若离神色闪过一丝惊奇,瞬时笑出了声,又转身出了门追上玉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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