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水从天而降,打在长山的脑门上。
下雨了吗?
“师姐,不要了我吃不了”霍然睁眼,长山发现自己睡在悬崖的大石头上,且已日上三竿。
从前何尝睡到过这时候?
脑袋转动,相距不远的一块大石头上,有个人睡得死死的,满脸都是口水,他辨认了好久,吐出一口浊气。
那是他结阵的搭档。
原来一夜放纵不是梦。
结盟第一天,张胜男躺在八门阵法的石头上,要和长山一起分享早食。
头晚洗澡到她道场做客,盛情难却吃下那些他都没见过的“家乡美食”,也不知是不是太杂的缘故,还梗在腹中没有泄掉,但她一个劲说“这是大补的”“对你很好的”,长山忍耐肠胃不适的同时,也明白了为何吕大小姐会因为吃食和她打起来。
“少吃一顿不行吗?”
“不行。”
“一天之计在于晨,我得赶着布阵。”长山婉言谢绝了。
结果她就躺到布完阵还没起来,长山才发现她脸色不对,比平日白,嘴唇也没血色。
她把自己吃中毒了。
“山山,快、快陪我——去茅房——”
“不了,没这癖好。”
“唉,陶玉就会陪我去。”
那是因为陶玉是女的,他是男的。
奔了几次茅厕后,胜男气息奄奄回来继续躺着,冲默默收拾法阵的长山提要求:“要是成功了,以后每天你来做吃的。”
“你还行吗?”长山十分担忧,眼看一天的光阴就此浪费,明日可能也会废掉。
胜男没说话,翻身从石头上滚下来,滚到八门中生门的位置躺下。
法阵里的土金二气顿时成了气候,言灵琴嗡嗡作响。
长山看着成功的法阵,花了一些力气才没大惊失色——
“这也行?”
多一个人,比起长山独自一人结阵,效果是天差地别。
长山一口气尝试了三种阵法。
期间,胜男让他明白大师父为何说此人两条路可走,而其中之一是行商。
因为她无利不起早,对物欲的满足相当看重。
“成功了我有什么好处?”
长山都懒得跟她讲,这是他们共同的修习任务,大师父是要考核的。
“陪你上茅房。”他没好气道。
“好。”
第二次又成功了。
长山开始适应结阵和翻棋盘绳一样容易的事实。
第三次——
“山山,你肌肤好白好滑,我能摸摸你吗?”
“可以摸。”布阵的长山眼皮都没抬,“不过先上阵,成功了才许摸。”
这次的阵法是大阵阵法,这几天天上都有一只大鸟飞过,长山由此想到了由“辰戌”两种土气结成的“天罗地网”。
这是一种囚禁法术,从地至天的法界,远在前山的师父们应该都会看见,这可比半夜用传音术传鬼叫声炫技多了,想必到时候师父也会夸奖一番。
只是这法阵的原理犹如夯土筑墙,唯土气诀是所擅长,其他四气都无法做到,所以得由他的土气诀搭档来主导。
他问胜男:“陶玉也是修土气诀的,要不要叫上她来帮忙?”
胜男闻言直晃头:“她不想摸你。”
言下之意,长山的报酬不够。
“只有我想。”
言下之意,长山的报酬仅够付她。
“行吧,你快点。”长山话刚落音,就见她往后仰,“喂,你怎么躺下了?”
“好了。”
“什么好了?”
这时,头顶传来“喔喔——”的叫声,大鸟来了!
长山一回头,就见他布置的八门位置,有八道光柱拔地而起,时间刚刚好,不早不晚就将天上飞过的大鸟夹在中间,那鸟还没觉察,直到撞上光柱,刷刷落下。
“仙鹤!”
胜男高兴得一骨碌爬起,身上的东西落下,书册,吃食,散布成一圈人形,而人已头也不回冲出去,抓起鸟脖子就提起来晃悠。
“嗬!好大好肥,今晚吃它了!”
在她提着大鸟脖子欲将鸟摔死在石头上时,呆若木鸡的长山终于醒过来,扑上去大叫:“这是雁子,不是仙鹤!”
“这个时节不该有雁子,还是独雁,应该是迷路了。”
胜男捏着鸟脖子的手就松开了,她见长山很难过的样子,赶紧把雁子放在地上,还拿自己的衣服替它盖着,捏鸟脖子的手使劲在背后搓,欲盖弥彰:“啊,难怪我说仙鹤怎么长得像鸭子,原来是雁子。”
那只大鸟掉下来后再也没动,生死不明,长山于心不忍,转过身去。
“都快立夏了,它还在这里盘旋,可怜的雁子,以为家人在原地等它。”
“乙木在天为风,化成一阵风去该多好,却还是给尘土之气耽误了前程。”
长山酸啾啾地长吁短叹,忽然听到脑后传来鸭子的声音,转身一看,张胜男抱着衣服,衣服里藏有东西,她冲他笑眯眯地一点一点拉下衣服,大鸟变戏法似的出现在她怀里,那颗鸟头正左顾右盼。
那么高摔下来,大鸟奇迹般地没有受伤,人一放开,就不要命地扑腾扑腾飞走。
长山朝天边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对上另一双绿油油的眼睛。
“这个‘天罗地网’,算成功了?”胜男吞了吞口水,摩拳擦掌,“我的好处呢?”
“可以。”男孩对她展露笑颜,大大方方打开双手,看上去已经做好任君采撷的准备。
事实上,是对她“善良”的回馈。
而在说“可以”之前,他已打量完周遭环境,确定山高皇帝远,不会有第三人看见。
胜男看到他“献身”的样子,立即感觉一阵眩晕,呼吸都已不畅。
她注视了长山好一会儿,仿佛在找下口的地方,然后慢慢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中长山为了布阵扎起袖子而露出的手臂,抚过那绒绒的汗毛,抚过白皙皮肤下明显的筋脉,长山轻微颤了一下,说:“痒。”
胜男收回手手指,咧开一嘴的笑,笑里是无限的满意。
她忽然转身,跑到一边,双腿跪地,就地打起滚来,似乎在发泄自己的开心。
悬崖上都是石头,没什么柔软的地方,随着她“哎呀呀”地滚完,再爬起来,额头霍然顶了几个大包。
看懵了的长山:“厉害。”
山道上,一对男女相遇。
“雪翎师妹,近来可好?”
“谢谢南泽师兄问候,陈柯对我很好。”
窈窕身影飘远了,胖子还停留原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忽然,他觑到转角山石后立着半个人影,顿时卑微的神情换成趾高气扬。
“长山,过来,见到哥哥躲什么?”
长山从一块大石后慢慢走出,这是上悬崖的必经之路,他也是满脸无奈。
南泽肥厚的爪子有吸力般,一下子扯住长山肩头,凑近低声说:“你是不是也喜欢雪翎?”
长山面无表情看着他,以清者自清做无声抗议。
南泽望了望头顶,又露出那暧昧的表情:“别介意啊,咱们聊点男人的事,你这是跟张胜男一起了?当初哥哥要和你结对,你不肯,就为了她啊,你的喜好可真是”
“她确实很好。”长山用的是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打断南泽。
南泽以为自己听错了,“谁?”
长山肩头一用力,挣开南泽的手,“提醒一下你,以前就算了,如今我和她是搭档,你说的话随时都会传到她耳朵里,你想让她听见背后说她那些话吗?”
南泽上下打量长山,仿佛不认识眼前他。
“乖乖,我们长山如今也像个爷们,硬气了,这才几天啊,就妇唱夫随了。”
长山冷冷看着他,白净面孔却出卖他内心,红到了脖子根。
“她确实很好,因为在这儿没一个男的能奈何得了她,你就是其中之一。”
南泽愣住,与其说是长山拿怪胎张胜男揍他的事唬住了他,不如说是长山会反抗令他诧异。
“跟谁说话呢,小子!”随着南泽的暴骂,肥厚手掌携裹着冰霜之意朝长山打去。
长山竟没避开,活生生挨了一下,白皙的脸被打歪,嘴角渗出一丝血。
他苦笑,即便他长山领悟和修行超过南泽,但在南泽的灵兽面前,他依然什么都不是!
连脚都被冻住
南泽收回手,嘴角不停抖动,最后变成要笑不笑的弧度,仿佛在嘲弄长山的狼狈。
别看他平日里吊儿郎当,不务正业,那是因为小白花的加持让他有恃无恐,水木那边,就是被他这份自信给震慑,才让他来去自如。
“这是哥哥对弟弟的一点教训,给我受着!”南泽拍拍长山肩膀,扬长而去。
头顶厚云的悬崖尖端,一个人趴着俯瞰下方的一切,在她身边,放着一堆食物,野果和干粮,还有一些咸菜,非常简单,但种类繁多,还有一些不知名也看不出食材来源的黑乎乎的东西。
“山山!”她悬下脑袋,朝下方山道上的人喊。
长山抬头看她一眼,维持着步伐,不快不慢走上去。
按照约定,他每日去伙房给张胜男带吃食回来。
他将食盒放在张胜男身边,一个人到一边坐下。
“山山。”胜男咀嚼着饭菜,口齿不清还要一个劲烦人,“你和南泽那么要好干嘛?我看你跟他在下面说了半天话,饭菜都凉了。”
过了很久,长山的声音才响起——
“不,一点也不要好。”
“你知道在这儿,我最讨厌谁吗?”
“何猪猪。”想也不想的声音。
长山愣愣转头,“谁?何什么猪?哪个猪?”
胜男双手拿食具,没空给他比,就用脚在空中划来划去。
长山不知怎么看懂的。
何桓长得矮,她应该是想叫他“侏儒”,但八成念不出那个“儒”,就叫人“何侏侏”。
太狠了。
又没深仇大恨。
长山都有点同情何桓了。
“不是何桓估计和我讨厌的是一类人。”
没有人回答他,四周只剩咀嚼声。
长山咬咬牙,忽然站起来,走到吧唧嘴吃饭的胜男旁边坐下。
“南泽呢?你认为他如何?他那么喜欢雪翎,是不是认为他很深情?”
吧唧嘴的声音:“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
长山再也忍不住了,两根手指掀起她屁股下那本书册的书皮,看到上方有“思凡”二字,便明白了她口中“不过见色起意”的来源。
她词量真是与日俱增,能用的,不能用的,随口就来,其中不乏一些真知灼见一针见血之言。
像这次,就大快他心。
“说得好,见色起意,世间情爱不过是见色起意,哈哈,说得太对了嘶!”长山乐极生悲地捂住嘴里的伤口。
“我最讨厌的人,是南泽。”
埋进食盒里的脸抬起,眼神古怪地看着他。
长山却在那份注视下,内心松活,身体也轻了,弹跳起来,冲坐着的人斩钉截铁地说:“是,我讨厌他,他们这种人,明明天分不够,却有祖荫庇护,别人修十年,二十年,他们直接继承功业,连灵兽,他都能够轻而易举得到,那可是灵兽,海引和周石意有多想要都得不到!再看看他,一点也不知道珍惜仗势欺人,他要能成道,就是玷污修行!”
长山哒哒哒说了一通从未在人前说过的话,忽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又坐回原位,开始真正冷静下来。
他没发现,自己正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举止粗俗的伙伴,当没有得到回应,随即又失落地垂下眼。
也许,她听不懂吧?
第三次试阵果然引来了关注。
那些人络绎不绝地到悬崖上拜访,颇有长山第一声琴音震荡山谷时的热闹景象。
只不过每个人上来之后,看到他那翘着二郎腿躺在阵石上吃东西的搭档,眼神就变得玄妙。
长山不是没规劝过这位搭档。
“你要不要……坐起来?这是个和他们相处的好机会。”
“不要。”躺着的人想也不想就拒绝,“他们耽误了你,你说好跟我去下面玩的,你让他们快点走。”
长山默了默,“可是这样很不礼貌。”
胜男忽然坐起来,往外走。
“你去哪?”
胜男回头,“要不,我消失吧?”
长山一愣,定定看着她,没发觉自己的眼睛又变得湿漉漉的。
宋高杰带着乙妹和何桓来取经。
“为何我请瑛姑他们辅阵,也没发动这‘天罗地网’?”
长山略一沉吟,“要不,你请陶玉帮帮忙?”
宋高杰和他身后两个人齐齐愣住。
宋高杰身后两个人窃窃私语,宋高杰不算白的脸开始浮现黑红的云朵。
长山这才会意过来,“啊”的一声,说误会了,他让开位置,让他们看到一边的张胜男。
结果张胜男不知何时找出打给陈柯的那把长刀,正煞有介事地在大石头上磨刀,动作大开大合,充满煞气。
反正不是什么正常的迎客之道。
长山一愣,转身就看到宋高杰三人捏符地捏符,摸铃地摸铃,剩下那个女孩子正慌张地往外掏法器,只是那不太像是法器,更像是一只吹奏乐曲的笛子。
他若无其事地挡在剑拔弩张的他们中间,面向宋高杰等人:“你们修木气,与这‘天罗地网’的辰戌之气冲克,起阵难度大,压阵的多一人,总归不是坏处。”
“我们起阵成功,主要功劳在她,陶玉是她好朋友,你可以问问陶玉愿不愿帮你。”
宋高杰看上去很高兴地接受了长山的提议。
悬崖下。
何桓忽然一声叹气,“南泽说,长山书读得不见得比我多,但脑子肯定比我活,以前我还不相信,今日我是信了,你们听听他那番话,滴水不漏。”
“我们水木和土气冲克,结不成那‘天罗地网’,难道我们还能不知道?找瑛姑他们,就是让土气诀行主导,长山一听我们找的是瑛姑,就知道不行,但他又不说瑛姑他们不行,就说让我们增加一个陶玉,你们听听,谁也没得罪,还替我们想了办法。”
宋高杰却道:“长山这人不错,心地好,他能接受张胜男替他压阵,那瑛姑这些人在他眼里也就没什么差别,一视同仁,是个心胸宽广,能干大事的。”
“可惜不愿加入我们。”
“这是好事,有他牵制张胜男,近日泉眼的气脉都稳定多了。”
“说到那位师姐,委实想不通大师父为何那般纵容她,石意师父对此颇有怨言,你把风水宝地拿去吧,不能物尽其用,乖乖住着,也行,偏偏她要种什么菜,把咱们辛苦布的风水阵给破坏殆尽,还害得石意师父不能养鱼”
“你看,其实大家都很好相处……”
胜男面无表情看着长山。
长山指指被扔在地上的长刀,“怎么突然想起磨刀?”
“该磨了。”
行吧,早不磨晚不磨,偏偏在被她抢了道场的水木阵营来人时磨。
长山心知肚明,但并不说破。
今日来拜访的人交谈时让他听到一则激动人心的消息,结阵考试定在立夏那一天,之后就是每年的省亲时间,考试优秀者,还可向师父提任意一个要求。
要是能带着师父授予的法箓回家,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
前提是,得在结阵考试时做出亮眼成绩,而这,就需要眼前人的配合了。
长山便换个话题:“要不,我把第四次试阵的酬劳先给你吧。你不是想赢吕木灵吗?”
胜男摇摇头:“我随时可以打赢她。”
那你还输那么难看?
长山又想到她的“宝地”,迄今没打开,是否需要他帮忙?但他人的宝物,瓜田李下,他不应该主动过问。
“害你的那个修木气诀的人,我帮你想办法找出来,如何?”
胜男歪着头:“我想要别的。”
长山静静等着。
“我要看你翻跟斗。”
这样的要求已经不意外了。
长山心想不会有人看见的,就满口答应下来,还暗暗松口气。
她得罪这么多人,就是性子上太随便,想一出是一出,不顾他人感受,临到考试,她要撂挑子,那就麻烦大了。
第四次试阵,就用在考试上。
他微微握紧拳头,给自己定心。
这一次,他一定要在师父面前大放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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