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琳琅和邱素月的事儿在老太太、徐氏、薛氏那边都过了明路,苏婉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下手准备了。
日子是特地找老道士瞧过的,定的下月十六,相看摆宴都宜。
这件事上,苏婉不敢怠慢,和薛氏出来进去的准备着。两人从未张罗过这样的事情,难免想的不够周全,不过,幸好姜老太太身边的王嬷嬷时时来看,事事指点之下,准备的也算是妥当。
操持莳花宴这事儿虽是忙乱,但于苏婉还有一项好处,那就是,她不用时时在邱府守着齐秋菱和邱其清,出府相对变得容易了许多。
前几日苏昀让人传话过来,说香脂方子研究的颇有进展,让她回去看看。苏婉这才意识到,已经有半个月不曾回苏府了。正巧这几日约了绣坊的娘子们看两位姑娘的裙样,苏婉便趁着这一遭子事,直接溜回了苏府。
苏府仍和半月前一样的忙碌。
来来往往的老师傅和学徒,院子里晒制的各式花草和药材,空气中弥漫着的脂膏香味,都让苏婉觉得心情甚是愉悦,就像一朝脱离樊笼的鸟儿,连翅羽都更鲜亮舒展了起来。
苏昀正在院中站着
他穿着普通学徒的蓝色单衣,袖口和裤管都挽起,看上去哪里像个少东家,就像一个刚刚拜师的小徒弟而已。他正低头跟着一个穿着黑衣的中年男人看账本,看得十分入神,就连苏婉进来都毫无知觉。
“呦,这是在学管账吗?”
一句清澈如泉的问话将苏昀唤起,他一抬头,双眼中净是惊喜:
“是长姐回来了!”
声音中是由衷的欢喜。
站在他身旁那人也抬起了头,看向苏婉时,眼中有片刻的怔忪,随后,又掩饰在了冷硬的表情中:
“大小姐。”那人说话虽冷硬,但对着苏婉的语气,却是十分客气的。
“这位……应该就是崔叔叔了。”
苏婉走上前笑道,
“崔叔叔,您回来这么久,婉儿都一直没能回来看你,这么说来,是婉儿的不是了。”
“大小姐……何必如此客气。”
崔直的眼中藏着莫名的情绪,面对着眼前姿容卓绝的女子,那深藏在心中的故人样貌一闪而过,让他心中沉闷一痛,却又觉得有些欣慰。
崔直曾在苏婉儿时见过她,但到底这么多年未见,再见面时,仍是生疏的很。
倒是苏昀,这段时日跟着崔直学习各种商道,关系倒是近了不少。
见苏昀和崔直颇为投契,苏婉暗暗点了点头。
她心中明白,将崔直找回来,这一步棋,应该是走对了。
苏昀性子执拗,却最是直肠子。
平素最敬佩的便是有真本事的人,对于心术不正之人最是鄙夷。
而崔直,则是既有本事又古道热肠之人。
有这样的人从旁指点苏昀,苏昀即使不去读书,想是也走不了歪路了。
不过……
想到这里,苏婉秀致的眉轻轻蹙起,问身旁的王伯:
“王伯,你们送来的书信中,我未曾看到关于昀儿功课的记载,他最近在书院,读得还成吗?”
王伯看了看突然间梗起脖子的小少爷,尴尬的不知如何禀报。
苏昀则趁着这功夫,悄悄往后院溜去。
可还没迈出几步,衣领子一下子被苏婉给揪住了:
“苏昀,既然王伯不知,那长姐就来考一考你的功课!”
苏昀本来俊俏的面容顿时皱成了一团:
“长姐……我……我今天还有事哪……”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长姐好不容易回来,一定要看看你读成什么样了!”
“长姐,饶命啊!”
苏昀挤眉弄眼的大声叫着,引得周围人都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身形高大的男子拄着拐走进来时,头一眼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
姿容娇丽的女子站在少年身旁,笑容犹如三月春花,让他只看一眼便呆呆愣愣的站在原地,仿佛余下什么都忘记了。
苏婉笑了一会儿,感受到了那股注视,抬眼看去时,却见一个肩宽臂阔、皮肤黝黑的男人站在院门处,看向自己时,眼神凝滞有如实物。
苏婉愣了一下。
她依稀从那人脸上淡了一些的疤痕能辨别出,那便是“救了她”,又被她救了的男子。只是,上次的病容满面和如今的样貌相比差距甚大,让她一时半会,也难以确定起来。
苏婉便问道:
“这个人,就是……他吗?”
见男人尚未反应过来,王伯连忙走过来说:
“是了,这位就是大小姐让我们救回来的那个人。您上次给赐名阿途,如今他身上的伤已好多了,可以拄着拐杖稍微走几步了。”
苏婉这才注意到,那男子的右手正拄着一根长木杖,站在那里的动作,也是有些勉强。
苏婉对他轻轻行了个平礼。
“你既能走了,多活动活动也是好的。等日后回忆起姓甚名谁,还能自己回家。”苏婉柔声说着,声音温软如玉。
她原也不知应该同那男子说些什么,只想着寒暄几句便也罢了。
这谁救了谁的关系,掰扯起来未免复杂,她也不愿在那上面多做纠结。
可谁料到,那男子听了她的话,竟紧走了几步,待受伤的腿脚难以承受,方才停止下来,鹰鹫一般的双眼紧紧的盯着苏婉:
“你要赶我走么?”
声音低沉中带着急促。
苏婉愣住:“什么?”
那人却又没有回话了。他仍旧拄着拐杖站在那边,沉默着,双目紧紧的凝视着她。
苏婉被看得浑身不舒服。
一旁的明月见了,心里更是为小姐不喜,便上前说:
“这位公子,请你收敛些。你这样看着我们家大小姐,于礼不合。”
这时,那男子方似觉醒一般,凝视的目光稍稍收回了一些。但是他仍对着苏婉的方向,高大宽厚的腰背微微弓起,声音粗粝,喃道:
“大小姐,我之前已经说过,对于你的救命之恩,我会结草衔环,性命相报。若是大小姐不允我住在苏宅,那我大可令寻别处居住。但这家,我记不起,也不愿回去。”
一句话,听得在场众人皆是一愣。
他虽是在苏府养病,但是在府中一贯少言寡语。除了有必要事,从不会开口说话。平素对着众人也是低调的很,难免会让人忽视他的来路不明和莫名的阴鹜气息。
可谁也没想到,当他面对苏婉时,却一下子说出这么多令人震惊的话语。
更何况,一般人即使失忆了,也期盼着能够找回自己身份早日归家。即使有救命之恩,又有哪个愿意在别人家中报答一辈子的?
苏婉也被那男子的话吓了一跳。
她还记得上次那男子所言,但却从未当过一回事。
可今日再见,却突然发现,他之前的那些言语,居然是认真的。
就像是一匹旷野中受伤的孤狼,偶尔感受到人的温暖,便拖着残腿跟着走着,生性孤独桀骜,却只对那人低下高昂的头颅。即使被抛弃,也不离不弃。
可是,他为何会对她这样?
看着眼前压抑着执拗的男子,苏婉轻轻叹了口气:
“你既伤没好,又记不清自己是谁,那就住在我们这边吧。不过,我也不会要你报答什么。等你恢复记忆后,自会有自己的一番去处。”
说完,也不再看他,自去和崔直他们商量事情去了。
只是,她步子走得急,没有看到那男子在她身后凝视着她,眼神是极度的认真和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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