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奔驰缓缓停在花斐面前,露出一张清隽面庞。

    “花医生,真巧,又遇见了。”

    花斐赏给他一个卫生眼。

    被蔑视惯了,傅泓之不去计较她的坏脾气,下车拉开副驾驶:“走吧,送你。”

    花斐正儿八经看了他一眼,紧接着身子一低上了车,干脆得让傅泓之有些意外。

    转念一想,花斐是聪明人,地都冻得要裂开了,没必要为了怄气让自己遭罪。

    回到车上,花斐已定好了导航。

    傅泓之嘴角上扬。果然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

    车里低低地放着节奏缓慢的爵士乐,花斐伸手按掉了音乐,拿出手机摆弄。

    “你昨晚强吻我。”

    花斐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这么直接粗暴,傅泓之方向盘差点打偏。

    信号灯的空档,他侧头,对上花斐的眼睛:“对不起。”

    “我反抗,你还没停下。”

    “我的错。”

    “还咬我,嘴上这个伤就是你咬的。”

    傅泓之仔细观察她的唇,上下两道浅浅的印记。

    真咬这么用力?

    他更后悔了。

    “抱歉!情急之下,没轻没重。还疼吗?”

    “行!承认就好。”花斐忽略掉他的关心,收起手机,“走吧。”

    傅泓之着实不明白花斐这波气势汹汹又戛然而止的操作几个意思,直到导航说“目的地在您右前方。”

    右前方矗立着一座醒目的蓝白色建筑——公安局!

    “到这来干什么?”

    “来告诉你,有些伤害光道歉是没有用的,”花斐正义凛然,“中国是法治社会,根据《刑法修正案》,以强迫手段胁迫发生接吻的行为属于猥亵,情节严重可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花斐一气呵成,显然早有准备。

    她神色肃然,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傅泓之:“”

    花斐跟审讯犯人似的:“知道什么是猥亵吗?”

    傅泓之太阳穴突突地发疼。

    “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花斐完全胜券在握,战术性顿了顿,“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你一马。如若再犯,”

    她晃了晃手机,“公安局见。”

    傅泓之以为是情感问题,在花斐那却是法制问题。

    这人是真的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傅泓之五味杂陈,一眨不眨地盯着花斐。

    她美丽的脸浮现出一种陌生的疏离。

    他想哄,想道歉,可是那些话梗在喉咙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这一刻,他知道花斐不需要他哄,也不需要他的道歉。

    她只是要拒绝他,以这种“恩断义绝”的方式。

    “好了,话说到这了,再见。”花斐甩甩头,干脆利落打开车门,头也不回走上了后院一条羊肠小道。

    她双手插兜,薄薄的衣料只能挡风无法保暖,土上结了冰,短靴踩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咔嚓声,寒气透过靴子透到全身。

    她知道傅泓之在看她,会拿着衣服追过来。

    人生如秋叶飞花,绚烂短暂,她有自己的方向,容不下任何迟疑停顿,更不会为某个人回头。

    冰寒侵骨,她保持着从容潇洒,留给傅泓之一个决绝的背影,好叫他死了这条心。

    老民警从值班室冲出来,揪住傅泓之:“不熄火不关门,一会执勤车回来给你拖喽。”

    姨妈半天不见人,也打电话来问:“泓之,你怎么还没到?出什么事了?”

    “没事。我马上来。”

    “没事就好。慢慢来,不着急,雨雪天,安全第一。”

    “知道了”傅泓之回答,眼睛依旧追随着小道那一头淡橙色的影子,直到影子拐了个弯,消失在视线里。

    老民警目光老辣,指着前面告诉他:“这条路只通响水村。你往回开,开到大路上,第一个岔路左拐,准能赶上她。”

    “响水村?”傅泓之翻出姨妈给的定位,再望一望空无一人的乡间小道。

    尽管道路千万条,有些人注定会走上同一条。

    农村基建如火如荼,刚修不到两年的水泥路被重型装载车压得松松散散,一下雨泥浆遍地,到处水坑泥坑。

    花斐鞋底黏上了厚厚一层泥,沉甸甸的,不得不抬起脚在石头上蹭。

    “嘟嘟”

    身后传来喇叭声,花斐抬头,竟然又是辆讨人厌的黑色奔驰。

    奔驰再一次慢悠悠停在身旁,花斐恨不得上前踹一脚。

    傅泓之无辜:“不是故意跟着你,我也去响水村。”

    他偏偏头,“上车吧,载你一程。要是心里不爽,你可以付我点油钱,当我们只是单纯的雇佣关系。”

    前方是不适合人类行走的烂路,身边是温暖干爽的豪车。

    是个人都知道怎么选。

    花斐身体诚实,嘴依然很硬:“别指望可以将功补过。”

    “行。”傅泓之嘴角依旧带着浅笑,颠簸中,他问,“真的对我没有一点感觉?”

    花斐岿然不动冷若凝霜:“没有。”

    “我不信。”

    “爱信不信。”

    “那吻你的时候,为什么闭眼睛呢?”

    徐植向他传授过:判断一个女生是否真喜欢你,就看亲嘴时她会不会闭眼睛。”

    “闭眼说明她在享受。享受意味着接受,接受意味着可以”徐植双手一合,“深入,再深入男女之间,也就这点事。”

    后半段不着调,前半段傅泓之却莫名觉得有道理。

    他还记得花斐闭着眼,卷翘的睫毛一根一根清晰可数。

    她应该有一点喜欢他的。

    “不闭眼难道眼睁睁看自己被轻薄?”花斐拿起包,啪一下拍在傅泓之握方向盘的胳膊上。

    傅泓之右手还有两枚钢钉没拆,这一拍差点把他送走。

    车子打了个滑,傅泓之咬牙,忍着剧痛,牢牢地握住方向盘。

    花斐看他额头上冒出一行汗,后知后觉想起他的伤,嘴巴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片刻后,傅泓之还眉头紧锁,忍得很难受的样子。

    花斐解开安全带:“下来,我开。”

    傅泓之倒吸了一口气,不死心地问:“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关心我吗?”

    “我怕你死不了还连累我。”

    花斐骂人总有一股破罐子破摔下辈子见的狠厉劲。

    再刺激她,非但室友做不成,连人都可能做不成。

    傅泓之自觉地闭嘴,将她那侧的空调调高了一点,花斐冻得发白的脸迅速恢复血色。

    花斐想起上车前的问题:“你到这干嘛?”

    “看我姨妈。”

    “你姨妈?谁?”

    花文祥在这住了将近十年,村里常住人口越来越少,留下来的,花斐几乎都认识。

    “我姨妈姓徐,叫徐卉。”

    花斐惊疑地手机都掉了。

    “你认识?”

    何止认识!

    要不是花文祥有顾忌,她现在都该管徐卉叫妈。

    “不认识!”花斐斩钉截铁。

    傅泓之笑笑:“好吧。不认识就不认识,没必要说这么大声。”

    花斐掀眼皮,没搭理他,片刻后又忍不住,睁开眼,上下涮傅泓之。

    “村里人个个遵纪守法,你姨妈想必也是良民,你怎么就失足成了法外狂徒。都是一家人,差别怎么这么大?”

    傅泓之:“”

    不得不承认,尖酸刻薄方面,他赶不上她万分之一。

    车子在山道上转了一个弯,视野豁然开朗。

    前面是河谷小平原,几间砖瓦房错落分布在山脚下,一条小河蜿蜒地从每一家门前流过。

    下了坡,过一座桥就进响水村了。

    到这里,路况更加不堪,水坑泥坑一个比一个深。

    在这泥泞的土路旁站着一个老人,大约六十来岁,羊绒衫外面套一件藏青色羽绒马甲,没戴帽子,不知道站了多久,花白的头发落了雪粒子,车灯一照银光闪闪。

    花斐看到他,扭头警告傅泓之:“不许下车!”

    傅泓之踩了刹车,还没停稳,花斐跑下车,冲着老人喊:“爸,你又站这干什么?”

    老人正是花斐的父亲花文祥。

    “下雨下雪,这有个坑特别深,我怕你看不见。”

    别的车还好,就花斐那不堪一击的q/q,一准打滑出不来,她还开得跟飞机一样。

    所以他一早就站在这,给她当人形警示牌。

    花斐又气又心疼:“打个电话就行了。”

    “我也没什么事。”花文祥一面说一面把怀里护着的围巾帽子拿出来,“很冷吧?”

    花斐把围巾裹到花文祥脖子上:“一路都在车里,哪里会冷?”

    花文祥往花斐身后瞄,“今天没开车?”

    “嗯。”

    他不知道花斐连车带牌都给卖了。

    “送你回来的”

    “顺风车而已,”花斐轻描淡写,一手挽着父亲,把他往家带。

    “顺风车啊!”

    花文祥与世隔绝,但那三叉形的车标太过深入人心。

    即便是顺风车,他也不免狐疑,自己闺女什么时候转了性,肯花这个钱。

    花斐光速找补:“富二代出来拉活,不图钱。”

    “哦。”花文祥说,“那叫他等一会,我回去拿点土特产,跟他说声谢谢。”

    为了送乘客,把奔驰开上这破烂路,花文祥不落忍。

    得好好谢谢人家。

    “付过钱了。”

    明知道借口很拙劣,花斐就是不想父亲和傅泓之有过多接触。

    接触多了只会在决裂时徒增牵绊。

    蒙朝霞就是前车之鉴。

    花斐话刚落下,身后传来清朗男声。

    “伯父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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