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边厢,陈万里喝下两帖药也不见醒转。
陈夫人心急如焚,脑子里乱得如一盆糨糊,一行泪就不见停过,一双眼肿得跟发了胀的昆布似的。
她子嗣艰难,只得了这么个儿子,若有个好歹,还有什么指望!
陈知府一进屋,她就奔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毅然决然道:“不管了,老爷,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我都要请道士来招魂。”
对于怪力乱神之事,陈知府从来都是敬而远之,除了盂兰节会请佛道两教作法,平日里他从不与僧道之流为伍,更不准姑子巫婆踏足后院。
他感受着妻子的颤抖与恐惧,悲从中来,红着眼眶道:“唉!都依你吧!要请巫婆请巫婆,要请道士请道士。”
陈夫人闻言,绝望的眼里燃起了一丝希望,灰败的脸上透出一份急色,忙让龚妈妈去请了巫婆来做法。
夜深,巫婆让人扶着陈万里至水缸前,等他的脸完完全全倒映在水里后,舀起一勺水,又慢慢往回倒,边倒边唤:“陈万里,归来!陈万里,速速归来!陈万里,魂归来兮,魂归来兮,速速归来!”
水面平静后,巫婆再舀一勺水,照前行事,如此反复三次,才让人把他扶回去,并嘱咐道:“今儿夜里,不许人再进他的房,也不许他的房里人出来。明儿要好些,这就是见效了,往后再招六天魂,就安稳无事了。若不成,就难办了!”
陈知府夫妻在儿子房里守了一夜,天未亮就醒了,也不敢叫人,只怕扰了魂魄归体。
他们在榻前等呀等,等到日晒三竿,陈万里还在鼾睡,唤也唤不醒,便知不好,赶忙请来巫婆相问道:“可还有法子?”
巫婆一手撑腰,一手拍着大腿,摇着头啧啧不解,皱眉道:“像令郎这样的情况,实在少见!虽说魂魄依体而存,但才离身不久的魂体,不至于懵懂困顿,只要有人喊魂,便能有所感应,飘然而来。如令郎这般不见清醒,反添混沌的情况,只有两个缘由,一是魂神相距越来越远,牵连越少;二是魂魄被困,离魂渐久,意识渐失。”
“怎会如此?”陈夫人忍不住哭了出来,哭了半晌问道:“可还有别的法子。”
“这般境况,最稳妥的法子,就是找到魂魄所在!家里头头喂他喝了符水,点了引魂灯,由至亲喊魂;外头拿了他的常用之物系在引魂幡上,亲去魂魄所在,将人引回来。”巫婆打量着陈知府的脸色,接着道:“这法子甚是有效,就是招眼得很!”
“只要能将我儿的魂魄招回来,保他安然无恙,还怕甚!”陈夫人回得又急又快,“你赶紧着手去办!”
“难办,难办!”巫婆一边摇头一边说。
陈夫人最恨人坐地起价,怒道:“没命办的事,才叫难办!”
巫婆赶忙解释道:“小的道行有限,虽有招魂的本事,却无问魂的修为。如今令郎魂魄不知所踪,需得问米寻踪。此等术法,最是霸道,一般道行弄此秘术,轻则伤身,重则殒命。小的卑贱之躯,伤身无妨,若是殒命,谁人来效劳?”
人不肯拿命办事,陈知府夫人也不好强迫。再者,这巫婆已是此间最好的巫师,不好得罪。
陈知府晓得他们这些人,惯爱装神弄鬼,既然敢把法子说出来,就有路子办到,便问:“就没别的法子了吗?”
“我是没法子的。不过,小的师兄,有此大能,只是他在湖州府,使人去找,一去一回,快马加鞭也要五日。魂魄离身七日,天神转世,也无续命的法子。昨儿,已是去了一日了!”巫婆叹气道。
陈知府夫妻知此,一面派人去湖州府寻人,一面托了焦杜氏去许家说项,请许家同意巫婆上门招魂。
焦杜氏与许大姑娘只有一面之缘,不好上门,便托了谭林氏引见。
那谭林氏得知是替知府家做事,大有面子,口中百般推脱,心里却打中主意要做成这事。
她两个闺女,都在伊人斋做事,大女儿还是个管事,出阁时许大姑娘还来添妆了。
她想着,看在女儿的面子上,那许大姑娘也得与她见上一面。
就要应下之际,隔屋传来一阵接一阵的咳嗽声,猪肉谭大声骂道:“挫娘希皮个!人呢?死哪去了?青天白日的,偷人去了?茶呢?干死老子了!”
谭林氏面上一窘,尴尬道:“他平时不这样!今儿不晓得和谁喝了点猫尿,满嘴喷粪!焦娘子,你先坐坐,我去看看就来。”
说着,她端了一杯茶进去,把人扶起来,喂他喝道:“不晓得家里有客人在?发什么病?”
猪肉谭无可奈何地吐了口气,骤然抓起杯子,往地上一掼,怒道:“想烫死我不是?你个欠收拾的老货,看我不□□你!”说着,就把人往床上一带,压了下去,掀了裙子动作起来。
谭林氏又羞又恨,推打起来,猪肉谭死命压着,夫妻俩在里屋闹出不小动静。
焦杜氏听得又羞又恨,清了清嗓子,道:“我家中还有事,先回去了。”
托人不成,焦杜氏既无交情去人家里,又无缘由邀人相见,不由得急得团团转。
她又不敢把这事儿就这么撂下,只得回娘家去,把事儿与长嫂一五一十说了,哭道:“陈知府只有这么个儿子,成日里跟宝似的捧着。如今又中了探花,眼看前程似锦,要就这么没了……”
焦杜氏趴在桌子上哭了好一会,接着道:“他不得让围儿偿命!”
杜甘氏听了,嗯了一声,安慰姑子道:“事,你已然尽心尽力办了。办不成,还能怪你不成?再说,陈知府不是派人去湖州接那巫师去了,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莫愁!”
“许大姑娘的面都没见着,如何敢说尽心尽力?”焦杜氏抹着眼泪,抽噎道:“我要是有个姑娘也就不愁了。办个赏花宴,把人请来就是。可谁叫我是个寡妇呢!”说罢,又哭了起来。
“女儿家相邀,也没恁便宜。那不相熟的,又不曾在彼此相熟的人家里有过往来,也不好相请的。”杜甘氏四两拨千斤道。
焦杜氏见长嫂不肯相帮,恨在心里,嘴上只喃喃不停道:“这该如何是好?”
杜甘氏见此,生出几分厌烦,面上却做出一副担心的样子,迟疑道:“要不,你自己开个赏花会?你虽是个寡妇,却不是新寡,早已除服。平日里宴饮游乐,注意一些就是,也没说要把自个儿装进棺材里,开个茶话会也使得的。”
杜甘氏越说越觉得主意不错,劝道:“再说,外甥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你很该在外头走动走动,或者偶尔邀人上门赏花喝茶,也没人说你不是,只道都是为了孩子。你不要再拘泥了!有人寒碜你,我与你分解便是,莫忧,啊!”
焦杜氏闻言便只娘家这条路走不通了,又去了谭家。
谭家大门上了锁,她拍了好一会子也没人开门,隔壁家一丫头片子说:“谭姨挨了打,回娘家去了,不在家。”
此路又不通,焦杜氏再无法子,只得依嫂子之计。
恰好,她家后院里有棵山茶花,开得很是浪漫,正好借此开个赏花会。
焦杜氏给几家亲近的女眷和许家去了帖子,请人后日来家赏花。
次日一早,焦杜氏便上街置办了茶果点心,并些许玩物,又定了一班说书人,说好明日讲一出《牡丹亭》。
她回到家中,已有四五家送了回帖来,多是应约的,只有许大姑娘以长辈远出、家事繁杂、不得空闲为由推辞。
焦杜氏很是气愤!她好歹是知县妹子,下帖相邀,那许大姑娘不过是一商户女,竟敢相拒!实在不通高低,不晓好歹,不知轻重!
焦杜氏拿了回帖去陈家复命,知府夫人却不肯通融,只叫她无论如何,都得办成此事,又道:“你办不成试试?我儿已是水米不进,危在旦夕。你敢办不成?他为何去那宝华寺,我当真不知吗?只不过看令郎与我儿同窗数载,情谊深厚,不做计较罢了!我和知府都不计较,你们敢不尽心?”
焦杜氏见陈夫人一脸恨色,盯着她的双眼犹如两把利剑,一点点向她逼近。
此时此刻,她后悔不跌,脑中空白得刷过的墙似的,浑身怕得抖起来,手上的杯子端也端不稳,杯盖相撞带出轻微的声响,犹如锤子一般敲打着她。
在这种逼视下,焦杜氏大力地吞咽了嘴中的口水,应承道:“我会再想法子的。”
回到家中,焦杜氏再给许大姑娘下帖,只道家事不比国事,耽误一日,也不甚要紧。
婵娟把玩着手里的回帖,不禁感叹——鬼善被人欺!
她个千年老鬼,竟然被人硬邀赴会,实在是……
这位焦太太,有谭林氏之流捧听着她还不够吗?为何非邀她去凑这个热闹?还是一而再地相邀?
像她这样自视甚高的人,落了一次面子,是要记恨一辈子的呀!
事出反常必有妖!既然有妖,更不必搭理,麻烦得很!
婵娟很怕麻烦,不想去,又懒得找理由回绝,只说家中山茶花品种甚多,花色甚美,再无兴趣去别家一看究竟。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