婵娟跟着罗娘子来到一处山坡,看她解下腰带往树上一甩,然后打了个死结,搬来一块石头,挂了上去!
婵娟摘了一片树叶,变成一把飞刀,隔断了腰带。
罗娘子摔落在地上,颤抖着抓起腰带,再甩上树,再打个死结,再搬来一块石头,再挂了上去!
婵娟再摘了一片树叶,又变作一把飞到,又隔断了腰带。
罗娘子又摔落在地上,怔怔地看着腰带出神,好一会儿才拿起腰带,慢腾腾地打了个死结,深吸一口气才把腰带甩树上,茫然地找来一口石头,出了好一会儿神,才把自个儿挂上去!
这一回,婵娟没那么快去摘树叶,她等罗娘子挂了好一会儿,濒死之际才割下了腰带。
罗娘子摔落在地,抓着和她一样跌落在地的腰带,哭得肝肠寸断,良久才哽咽道:“老天爷,怎么不让我去死?”
“想要去死?”婵娟现身,指着地上的腰带道:“你若真想死,就再挂上去。这一回,我绝不救你!”
罗娘子转身一看,只见一个如寒霜冰雪般的佳人站在不远处,清清冷冷地看着她,且道:“生而为人,从呱呱落地时的懵懂,到成长是剪去棱角的痛苦,再到初为人妇的艰难,一路走来,不易吧?都走到这一步了?为何要自尽?你可知自尽后,会在罚恶司受多少苦楚?又或者,你想再受轮回之苦?你得知道,只要世道没变,不管投多少次胎,为多少世人,要受到的挫折和磨难,都差不多少!你这世都过不好,下世就能过好?”
“女……”罗娘子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摩挲着脖颈好一会儿,才沙哑道:“女侠,女侠行走世间,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自然不晓得我的苦楚。若不是眼前无路,谁愿意自绝生机呢!”
婵娟告诉她,说:“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1走下去,绝境中也能找到出路。没出路,就自己走出一条道来。”
“女侠,我没你的本事。我只是一个没本事、没见识、没手段的闺阁妇人,就像无根的飘萍,水往哪里流,我就往哪里飘!水流到污泥烂沟里,我就得在污泥烂沟里沉浮。”罗娘子想着自己的遭遇,哀泣道:“没长脚的浮萍,是走不出一条路的。不去死,往后的日子只会变得更坏、更坏……”
婵娟也晓得,人和人之间是不一样的,有的人生来就是一棵树,自然有机会傲然天地间;有的人生来就是藤萝,注定只能攀附而生;有的人生来就是飘萍,随波逐流是最寻常的命运。
而且,当你沉寂在既定的命运中时,更无改变的可能!当飘萍认为随波逐流是唯一的命运,便想当攀附的藤萝,也不可得;当藤萝认为攀附坚木是唯一的坦途,便有自立于世间的道路,也不想走。
婵娟久在人世,明白一个道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即使是飘萍,也可稍做努力,让自己荡漾在碧波里,而不是置身于横污行廖之水!”婵娟尽量劝道。
罗娘子闻言,泪滴不要钱似的从脸上滑落,哽咽道:“我本在碧波里,一阵风浪打来,便到了污渠中!这怎是我的错?不,这怎不是我的错,生为飘萍是错,经不住风浪也是错!如,如果,婆婆让我去书院送衣、送吃食时,我听官人的话,坚辞不去;如果我在爹妈左右说项时,抵抗住威逼利诱,不被玷污;如果我能在多年无子时,相信官人,而不是误入歧途;如果,哈,如果,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果!”
罗娘子哭着、哭着,就笑了起来!
“你官人为何不让你去书院?”婵娟问道。
“他说,他说”罗娘子吸了吸鼻子,抹了一把眼泪,哀戚道:“他说我生得这般美丽,不想让我被人看去。他还说,书院有个有权有势的浪荡子,最喜勾搭良家妇女!可婆婆说,书生们都被先生们拘住了念书,我去送个东西,也无甚关系,不会被冲撞到。可一次没事,两次呢?两次没事,三次呢?在我乖乖听婆婆话的那一刻,我的命就这样了!”
“你爹妈是如何劝你从了那浪荡子的?”婵娟继续问道。
“哼……”罗娘子闭着眼睛,捂着眼睛,哽咽不已,良久才道:“他们,他们说我要再不生个孩子,只怕要被休。他们带我去看了好几家大夫,大夫说我的身子没问题,很可能是官人的身子出了问题。所以,我才生不出孩子。我,我劝官人去看一看大夫,他不肯去。我,我替他求了方子,熬好了,他也不肯喝。我爹妈说,官人不肯承认自己的身子有问题,又要面子,早晚把生不出孩子这宗毛病,推到我头上。到那时,我只有死路一条。当时,婆婆又催得急,我,我害怕之下,就……”
“你和他来往多久了?流掉的孩子是他的吗?”
罗娘子闻言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咬着唇道:“他拿了我的小衣,逼着我和他来往。我真的只是想要个孩子!我,我不是,不是贪慕风情的人。官人,官人对我那么好,我不会移情别恋的,不会,绝对不会!女侠,这不是我的错,是不是?我只是不想被休……”
婵娟又不是判官,管她对错,又管她有没有贪慕风情,只问:“你这会子上吊,是奸情败露了?”
罗娘子摇头,双手抱着头,绝望道:“纸包住火,早晚要败露的!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像我这样的人,除了死,一点用处都没有!赔了自己,连个孩子都保不住,连个根都没给官人留下!”
婵娟皱了皱眉,追问道:“为何保不住?”
罗娘子也皱了皱眉,问:“你为何问这么多?”
婵娟一愣,笑道:“常言道:‘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我既救了你,就是一段缘分。问你这么些事,也是想看看能不能帮你什么。”
罗娘子闻言,跪行道婵娟面前,磕头道:“女侠,求你救我一救!”
“如何救?”婵娟问道。
罗娘子吞了口水,又急又快道:“我相公有个同窗叫焦围,他的母亲知道我和陈衙内的事,还捡了我的白玉莲花钗。女侠,求你,我求你帮我把那白玉莲花钗拿回来,求你了!”
“好,我答应你拿回来!”婵娟答应道,
罗娘子的脸上不禁放出光来,打量着婵娟的脸色,又道:“那陈衙内那儿的小衣,女侠能不能再帮一把手?女,女侠,我已是走错了,不能再错下去了。官人,官人对我那般好。我,我不能对不起他。”
“哦,你不想要孩子了?”
“偷人偷来的孩子,是个祸患,留不住!我官人早前就说过,没孩子就过继一个,是我不甘心。”
“你如今就甘心了?”婵娟背后的大树,转出个人来,恨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没孩子就没孩子,去族里过继一个是一样的。你怎就不肯信?我要是想休你,当初就不会娶你!我既娶了你,就不会因为没孩子,就休了你!”
“官,官人!”罗娘子的脑子里片空白,心里头止不住发虚,手软脚也软,低着头,自言自语道:“你不想休我,我晓得,我明白!可公公婆婆呢?他们能容得下我?我没有做错!我都是为了你好,为了罗家好!”
“为我好?为罗家好?为我好,就是让我做王八?为罗家好,就是把罗家的名声置于险地?”罗举人质问道。
罗娘子被问得无话可说,忽而愤怒道:“都是你逼我的!你为什么不肯去看大夫?为什么不肯吃药?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说我,都说我生不出来孩子,都说我!你不晓得我有多苦吗?可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看大夫,不肯吃药?”
“唉!”罗举人闭着眼睛,叹息一声道:“我何尝没去看大夫!我趁着游学,看了数十个大夫。他们个个都说,我身子康健得很,没毛病。生不出孩子,最大的可能就是,我们都能生孩子,可就是生不出我们两个的孩子。”
“都能生孩子,就是生不出我们两个的孩子?”罗娘子一字一句地重复着,努力去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为何生不出?”
“神医说,许是二人□□不相合,极难受孕。”神医告诉了好几个例子,还说他要是不信,就纳个妾试试,“我不愿意和你分开,也不愿纳妾,就装作讳疾忌医的样子,又暗地里买通了一个大夫,让娘误以为是我的问题,才……我机关算尽,就没算到你们个个,个个都这么有主意。”
罗举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感慨道:“命呀!都是命!我一心一意,想与你白首偕老,奈何命运弄人!”
“你这话什么意思?”罗娘子带着哭腔,问:“你嫌弃我了?要休了我,是不是?”
罗举人摇头,道:“就是不能像往常那样待你了!你若愿意在罗家,你一生一世都是罗家娘子。你若不愿意在罗家,我们便和离。我会好生安顿你!”
婵娟摇摇头,不再管这对痴男怨女,去焦家和陈家一趟,把罗娘子的白玉莲花钗和小衣完璧归赵。
翌日,罗举人亲自送回了原先送去的赔罪礼——两千两和一些珍贵药材。
婵娟把赔银归到公账里,将药材送给了于小慧。
她没想这一送,却送出几出祸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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