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有条白天萧索、夜晚就热闹非凡的破落街。
在此处的居民和繁华的京都是格格不入的,白天拿着针线补穷的女人,晚上就当了暗娼。
一个铜板就能买得一醉的劣酒,十个铜板就能购得一夜的销魂。这样的夜晚麻醉着那些每天求活精疲力尽却无力挣扎的灵魂。
姚青绶在遍地便溺和垃圾中寻找着可以落脚的地方,按照魏鸣留下的地址去寻闻家旧部落脚的地方。
姚青绶上辈子并不常出门,但也听说过南城是繁华无比的销金窟。但瞧这条破落街的样子,附近绝不会有什么让五陵年少趋之若鹜的地方。
魏鸣早在门口望风,见着姚青绶来了,就朝她招手,开门迎她进来。
“姚小姐呢?”魏鸣探头往她身后看。
自从在皇家猎场救了太子之后,闻于逢的待遇就节节攀升。补药和珍玩源源不断地从皇后宫里、从东宫往姚家送。太医更是一日三次去请脉,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闻于逢是不是命不久矣,或者是生下皇孙了。
现在,闻于逢被承恩公府看成了宝贝花瓶,害怕碰着就碎了。想出门?下辈子再说吧。
“姚小姐毕竟是大家闺秀,来这些地方不合适。”姚青绶也觉得这事有些丢脸,不好意思直说。
“也是。”魏鸣没有多想,转头将一张纸递给姚青绶,“这是上次您让我们整理的可能是叛徒的人的名单。”
姚青绶略看了眼,其中有几人竟然现在身居高位。
难道……闻家真的是被冤枉的?这些人是靠出卖闻征将军才得以上位?
姚青绶将纸叠好,收进怀中,问道:“王掌院呢?”
魏鸣笑道:“那个老头现在在帮林叔算账呢?少主要见他吗?”
姚青绶点点头,跟着魏鸣进了隔壁的房间。王掌院显然是被他们折腾得怕了,现在正老老实实地坐在油灯下,拿着笔和算盘忙个不停。姚青绶略瞧了眼,桌上两沓厚厚的纸堆,竟然一沓是房契地契,另一沓是官府盖了印的切结书。
“这是做什么?”姚青绶拿起地契一看,都是这条破落街的房子,“林志叔你们把整条街买下来了?”
“差不多吧。”林志道。
姚青绶吃了一惊,正要询问,门突然被敲响了。
“少主你且先在这看着这老头,我去去就回来。”林志语气平淡,其他人也不惊讶,似乎这些天经常有人来敲门。
姚青绶走到门边,从门缝往外看。
只见林志打开大门后,一个满脸疲惫的女人依着门框站着,她的头发有些凌乱,衣服皱皱巴巴的,领口的布料都起毛变形了,露出了带了些伤痕的的锁骨。
“二十两银子,绝对不能再少了。”女人道。
林志摇摇头:“我和他们收的都是十八两,要是多给你二两,岂不是人人都要来找我补钱。”
女人低下头去,林志见她不说话,继续道:“更何况等官府来了,我还要再贴钱进去。十八两够你在城郊再买块地盖房种田的了。我是看街坊们走投无路才出手帮忙的。”
女人嗤笑一声:“你要是真的要帮街坊就多给我二两,我绝对不说出去,我儿子在码头摔断了腿,没这钱他就得残疾一辈子。”
林志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们家里有大夫,药钱我们也可以出,但是买房的钱只能是十八两。”
“好。”女人痛快答应了,“你明天把大夫带过来给我儿子看病,只要我儿子的腿开始好转了,我就去衙门签切结书。”
见两人交谈的差不多了,姚青绶坐回椅子上,问魏鸣:“这是怎么回事?”
魏鸣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骂道:“还不是那个狗皇帝和那些狗官作孽!”
原来南城这片贫民窟即将被强制拆除,官府给这里的居民建好了新的安置房屋。本来人人都欢天喜地,可是突然间官府又来人,说南城这些房子实在太过破旧,要求每户上缴三十两银子才能入住新房。
这里的人哪里有钱?不过既然能搬进更好的环境,咬咬牙,朝亲友借也好,提前预支薪水也好,猫有猫道,鼠有鼠道,总之每户狠下心来,也能有自己的来钱办法。
然而,负责这件事的官员却不要这些路子来的钱。没钱,你只能向通运钱庄去借,五年还完。至于利息,那自然是高得可怕。利滚利之下,比本金还要多出不少!
不借?也行。那就算你放弃了入住新房的权力,旧房子是一定要拆的,房契归通运钱庄,每户赔五两银子,拿着滚蛋!
“这本是善政。”姚青绶叹息一声,“都是那些蛀虫坏了事。”
“呸!提出这个主意的是老郑家的皇帝,可是通运钱庄背后站着的也是老郑家的亲王。反正都是坏事,还要分是哪个‘郑’做的坏事吗?”魏鸣这些天见多了街坊们求告无门的样子,满心的怒火,就想把狗皇帝的脑袋砍下来当球踢。
林志送走了女人,推门进屋。姚青绶见他来了,问道:“这条街的房子都买了,再加上每户要给的二十两,你们哪来这么多的钱?”
林志笑着指了指在王掌院旁边监督他算账的胡远,道:“这位可是活财神爷。我们这三年在外面多亏了他,不仅没怎么吃苦,还办起了个扬宏镖局,钱自然是够的,少主不用担心。”
姚青绶吃了一惊,上辈子她也听说过这个镖局,在郑国将亡时,大量的富商靠着他们的保护南逃,这个镖局在当时隐隐已然是郑国最赚钱的买卖了。这竟然是闻家人的产业,怪不得闻于逢能在燕北苦寒的山里拉起队伍来。
胡远见她不说话,以为她觉得自己在做亏本买卖,忙解释道:“少主无需担心,等我们拿到了新房的契约,我就将那边改造成一个极好的去处。酒色财气,京城纨绔们不就爱个这些?到时候必然日进斗金。”
“说得对!”魏鸣一抚掌,“而且那些家伙喝醉了嘴上就不把门,到时候,恐怕我们连皇帝老儿今天吃了几个菜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姚青绶听得心惊,不由得苦笑,郑国……亡得不冤呐。
谁能想到,这本是利民的好事,但就是为了肥那几个亲王的口袋,硬生生变成了权贵对百姓敲骨吸髓的盛宴,而也就因此,都城的信息和财富的汇聚之地轻易地被反贼握在手中了?
姚青绶从宅子里出来,本打算直接回住处,到了街口她实在迈不出脚。
她既然知道了这么多的人正在经历不公,怎么可以无动于衷呢?
姚青绶转身回了破落街。她并非不信魏鸣等人的话,只是他们痛恨朝廷,所说未免有偏颇。她既然决定了要帮忙,就需要找居民们了解事情的全貌。
守在街口放利子钱的一个泼皮见姚青绶是个生面孔,心中就有了警惕,他跟着姚青绶走了一段,见她四处打听破落街拆迁的事情,心中警铃大作。他也不跟了,飞跑回了通运钱庄,告知了掌柜此事。
“你看清楚了?”掌柜捋着山羊须。
“看清楚了。”泼皮一口咬定,“是个小白脸,身上有股读书人的味儿。他的穿着不大好,不会有什么权势靠山。约莫是个穷极无聊、爱多管闲事的穷酸!”
这泼皮机灵得很,掌柜一向信任他,当下就点头:“你去后院带人过去,好好教训一下他,警告他不该管的事少管!”
泼皮得了鸡毛,当作了兵马大元帅的调令。当下就挺胸抬头地去后院叫上了打手,一群人轰轰烈烈地往破落街走。
当他们到时,姚青绶恰好从一位寡居的老婆婆家中出来,一眼看见了这些人朝着自己而来,也顾不得避让脏污,拔腿就往闻家人住的院子跑。
“小白脸,给你爷爷我站住咯!”泼皮大喊着,指挥着打手们,“快点上去!给爷打断他的腿!”
姚青绶在全力奔跑时才体会到闻于逢这具躯体的强健,她一连穿过了三个街区都不带一丝喘的。忽地后背一痛,姚青绶栽倒在地。她爬起身来,发现那些打手已经将她包围了。
那泼皮气喘吁吁地走到姚青绶身前,捡起方才扔出去砸她的棍子杵在地上,恶狠狠地瞪着已经插翅难逃的姚青绶:“你他妈还想跑到哪去?”
“爷今天就打断你两条腿,让你知道知道什么事可以管,什么事你最好问都不要问!”
那泼皮挥起棍子,“咔嚓”,伴随着骨头碎裂声音的是棍子落在地面上的闷响和泼皮的惨嚎。
“闻于逢?”姚青绶激动地看着来人,满心是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激动,“你小心!”
闻于逢朝她点头示意她安心,脚尖一踢,将木棍踢至空中,右手接住,冲进了人群。
闻于逢在上次和刺客搏斗体力耗尽而昏过去之后,开始痛定思痛。
目前二人关于“为什么两人会互换”、“要怎样才能换回自己的身体”还毫无头绪,恐怕短期内都不能解决了。
可是造反这种事,错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如果时机成熟,二人还是没有回到自己的身体的话,就只能用这具娇小姐的身体去造反了。
故而,他除了开始有意识地锻炼这具身体的力量之外,也开发了新打法,充分利用了躯体娇小灵活的特点,在敌人间如同游鱼般穿梭,借力打力,几个来回之后,街道上就躺满了哀嚎不止的打手。
“快走。”闻于逢拉着姚青绶的手往巷外跑。
巷口突然出现一群人,把窄窄的巷口堵得水泄不通。
闻于逢拉过姚青绶,让她躲在自己身后,警惕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什么人不重要。”一个中年富商模样的人走了出来,正是方才和泼皮讲话的掌柜,他阴恻恻笑着,“重要的是——你们得知道自己究竟得罪了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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