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掌柜两面作揖,连声道:“我就是开门做生意的,两位贵人莫要为难小老头。”
李穆没开口,他身边的书生们倒是群情激愤起来:“你一个低贱奴仆,以色侍人,霍乱东宫。我等士子不屑得与你为伍。”
书生们又瞧向宋掌柜:“若怀仙阁今日招待了这位林宫人,我们必将广而告之,让天下读书人都知道,这京城闻名的怀仙阁也只是打着个‘清流汇聚’的名号,实则和那些铜臭商贾没什么区别!”
宋掌柜心里的秤被压得往书生们那边偏了。东家能把怀仙阁这样大的买卖交给他,全因为他实在是个耳聪目明的机灵人儿,无论是高宅传闻,还是东宫故事,他的消息灵通着呢。
虽然说林宫人是东宫宠妾,可是如今姚家那位才是太子的心头肉。那位姚小姐的厉害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宋掌柜觉得这位林宫人是翻不了天了。
书生们向来爱议论,芝麻大的事情也能说出花去,到时候别不仅坏了自家的生意,还得罪了未来太子妃。
宋掌柜眼珠子一转,苦着脸就朝林隐霜道:“林女官,小老头也不敢得罪官爷们……”
“你不敢得罪他们倒是敢得罪我。”林隐霜似笑非笑,“我也不为难你。”
林隐霜仰起头,笑道:“李穆啊,你在太子面前就差爬地上去给殿下舔靴子了,怎么?殿下不理你,你就来我这里撒气?姑奶奶今天就告诉你,想在殿下面前出头?下辈子吧!”
“林隐霜,你以为自己还能猖狂多久?皇宫已经有选东宫元妃的消息传出,等太子纳了元妃,我倒是要看看你是什么下场。”李穆被戳中了痛处,面目狰狞了起来,“一个卑贱女子,只能靠着后宅里床笫间拿不出手的伎俩往上爬,你耍什么威风!”
林隐霜的脸瞬间冷了下来,李穆见她变了脸色,越发得意:“林大人要是在天有灵,见着女儿一朝沦落到以色侍人,恐怕只恨自己没有在你生下来的时候就干脆溺死!”
世人多是拜高踩低,如今见姚小姐得了太子的心,就都要踩一脚她了!林隐霜自被没入掖廷之后,见惯了世态炎凉,虽有失望但也就如此罢了。
可是,提及先父,林隐霜再也难忍羞辱,她挥手就要去打李穆,却被李穆狠狠一推,向后跌去。
姚青绶恰好在后面,忙上前揽住她的腰,使她不至于当街跌倒。
“同样是讨主子欢心,怎么李先生舔靴就要高贵些吗?”姚青绶火气难平,这样的话她上辈子听得太多了。
姚皇后不过是靠着嫁了天子,才能坐在龙椅旁监国……
呵,若她能考科举若她能入仕,她何必费尽心机去讨好那个不知所云的太子。这是她唯一的路,她想要权力,她只能这么做。
以尔虞我诈的血腥方式去获得权力,就比以情爱手段去获得权力更高贵吗?
“你是什么人?当街与东宫宫女搂搂抱抱,是想死吗?我这就拉你们去见官!”李穆冷笑。
今天这出本来是他在太子面前受了气,故而发泄在林隐霜身上。他只想羞辱林隐霜一二句,没想到竟然把事情闹到了当街动手。已然如此,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他既然已经把林隐霜得罪死了,干脆就以私通的罪名将她彻底干掉。
这不仅是防她报复,也是向未来的东宫女主人献上忠心。
“拉我们去见官?”姚青绶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原来李先生想打的不是林姑姑,而是太子的脸呀?走,我们尽可以去见官,瞧瞧是我被以私通宫女的罪名丢了脑袋,还是你背着诬告的名声此时不得翻身。”
李穆因为急怒而混乱的头脑瞬间被泼了一盆冷水,是啊,不能闹大,否则就是打太子的脸。可是……可是他已经得罪死了林隐霜,今后该如何?
姚青绶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也懒得猜测他心中在想什么,扫视着李穆身旁的士子们:“各位都是读书人,还要在这里和一个女子为难吗?读书人的体面都不要了吗?”
她上前直接将人推开,朝林隐霜说了句:“请。”
林隐霜瞧着李穆冷笑,来日方长,未必没有她再得宠的时候!
“给我上一份莲花酥,打包。”林隐霜没有留下的意思,本来好好的心情都坏了。
“我记得你和姚小姐亲近得很。”林隐霜瞧了一眼旁边的姚青绶,转身直视着她,目光审视,“你为什么要帮我?”
为什么帮她?大约姚青绶真觉得林隐霜是个知己吧。林隐霜为了恢复林家的往日荣光,抓住太子这唯一一根救命稻草,排除一切困难向上爬。要是有别的办法,谁会愿意走这种独木桥呢?
姚青绶向来不愿意与其他女子为难,大家活得够幸苦了,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何必还要针锋相对呢?
“亲近姚小姐和帮助林姑姑并不冲突。”姚青绶道,“你便当我是在讨好太子好了。”
不等林隐霜再说什么,姚青绶拱拱手说“有约在身”就上了二楼。问了伙计后,姚青绶顺利地找到了吴夫人所在的包厢。
吴夫人四十的年纪,但因早年和吴校尉在边疆的缘故,看起来比她这个岁数的人要憔悴苍老。
她见姚青绶进来了,也不让她坐,自己抬起一杯茶慢慢喝着,直到见底了才缓缓道:“于医官真是个伶俐人,这边希望通过我牵线贵妃娘娘,那边又去烧林宫人的冷灶以期讨好太子。”
“须知道,脚踩两条船,是会翻的。”
姚青绶并不意外她会听见外面的冲突,只眼观鼻鼻观心:“只有良禽才能择木而栖,在下不过是山鸟野稚,只求能不得罪各位主子便是天幸了。”
吴夫人不置可否:“是个伶牙俐齿的,就不知道你的药有没有你的嘴那么灵了。”
见面第三句话就提到了药,如此迫不及待,想来这位吴夫人在校尉府处境堪忧。姚青绶将怀中的药奉上,道:“此物只是小道,若夫人不弃,在下可以鼎力相助。”
吴夫人缓慢地摩梭着光滑的青瓷药瓶,粗糙的手指在瓶身上留下了些扎眼的印记。这双手也有过十指如葱的时候,这个人也有被爱如珍宝的时候,只可惜……色衰而爱驰。
“说说你的办法吧。”
若要让一个男人的身体再也离不得一个女人,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连心思都不用花,光用药就行,姚家大门口那块传了几百年的“承恩公”的牌子就是证据。
可是,姚青绶的目的终究是接近吴临风以调查当年之事。
上次按照闻于逢的法子,已经搞得京兆尹现在派了差衙每天在京城搜捕“雌雄双煞”。这次面对的可是个校尉,姚青绶坚决拒绝闻于逢用她的小身板和一个武将搞武斗。
这次必须按照她的办法来。
宫斗专家姚青绶被邀请到了吴府,她把琳琅满目的各类药瓶摆了一桌,从中挑挑拣拣,很快配好了一杯药粉,递给丫鬟:“用滚水化开之后兑进夫人沐浴的水中,泡够一个时辰的时间,能让夫人肌肤重返青春。”
“真的有这么好的效果吗?”丫鬟瞧了瞧坐在镜前的吴夫人,有些犹豫,面前这个人,该不会是骗子吧?
“若我的药没有效果,贵妃娘娘又怎么会提拔我一介草民呢?”姚青绶也瞧着吴夫人,“只是我要提醒夫人,这药用起来可疼得很。”
吴夫人看着模糊照出个人影来的铜镜面。重返青春啊,多诱人的词。她的青春留在了人人都说是苦寒之地的燕北,可是她怎么一点都不觉得苦呢?
那个时候明明什么都没有,吴临风也只是闻将军麾下的一个小伍长,攒了半年的薪水才能给她买一条链子,包金铜芯,细细的,有时候不小心衣服勾着了,那链子就断了。可她就是喜欢得很,哪怕现在做了诰命夫人,她都时常戴着。
那时候不苦,现在才苦。
包的金都剥落了,露出了孔雀蓝的铜锈,什么都在时间里变了味,变得一文不值。
“重返青春啊……”吴夫人颔首,“全托赖于医官了。”
这边厢吴夫人在丫鬟的服侍下去泡澡了,那边姚青绶就在嬷嬷的带领下去个吴校尉的几个宠妾的院子外面转。瞧着这些莺莺燕燕,姚青绶拿着纸笔做着记录。嬷嬷偷偷瞧了眼,尽是些关于这些宠妾打扮和行止的简要描述。
“这是?”嬷嬷有些看不懂,不应该想想怎么弄死那些小妖精吗?怎么这个年轻人光写些没用的,难不成也被这些小妖精勾了魂?
姚青绶见嬷嬷的目光越来越不善,一副将她视作叛徒的样子,解释道:“我是在分析贵府老爷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得到老爷的心才是目标。”
文明宅斗,禁止互害。
一个时辰之后,吴夫人从水中出来已然痛得虚脱几乎晕倒。姚青绶也拿着分析报告,帮她挑选好了衣服。
“夫人现在觉得怎么样?”姚青绶瞧着吴夫人的模样,也不知道要不要叫大夫。
吴夫人艰难地抬起自己的手臂,看着已然细嫩不少的肌肤,道:“这药真是个宝贝,虽然不能和二八少女相较,却也是难得的了。”
姚青绶摇摇头:“我既然说了能重返青春,就绝不会骗您。这药得多用几次,就看您有没有这个决心了。”
“痛都痛过一次了,还怕再多几次吗?”吴夫人听见姚青绶的话,瞬间容光焕发,若是真能再拥有少女的容颜,她宁愿受活刮之刑。
姚青绶点点头:“那还需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我可能要常常叨扰夫人了。”
吴夫人忙令丫鬟将一块腰牌给姚青绶:“大人尽管来,我必然倒履相迎。”
姚青绶收下腰牌,将自己挑好的衣服递给丫鬟,吩咐她帮夫人换上,又仔细和梳头的丫鬟说了发髻和配饰。一群人忙忙碌碌,到了天快黑了,才结束了打扮。
吴夫人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喃喃道:“他真的喜欢这样的吗?”
镜子里的她梳着流星髻,繁复的珠翠点缀着如墨的黑发。一张脸因为药浴和装扮的原因年轻了许多,眼睛被勾画得又圆又大,翘起的眼角和秾艳的唇,无一处不勾人。
“好看是好看,可是我家老爷是严肃之人。”吴夫人瞧着这身妃色的衣裙,颜色倒是稳重,可是衣摆满绣海棠的绣样未免跳脱了些,“不成不成,我还是换回素些的衣服。”
“夫人只管信我。若我错了,此后我只管为您配药,其余之事我绝不多嘴。但若我是对的,还请夫人此后对我所言之事,事事遵循。”
吴夫人抿起嘴唇,罢了,现在已经是最坏的情况了,还能更坏吗?
恰此时,丫鬟来回报,说吴校尉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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