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校尉来之前,姚青绶已经跟着丫鬟从后门离开。
瞧着这新修的廊庭,姚青绶状似无意地道:“贵府修得这样好,想来平时必定是高朋满座。”
“我家老爷是有不少朋友。”小丫鬟有些得意,“您只要好好帮夫人,您以后的仕途必然要好走不少。”
姚青绶挑着林志写的名单上了几个名字问丫鬟,丫鬟却只知道是大人物,具体有多大、具体是什么人物,她一问三不知。
天才刚刚黑,姚青绶坐着马车从吴府回王家。等她到达时,林志早已在王家等候多时了。
“少主,这是账本。”
姚青绶接过来看着,发现在破落街的事情上林志他们处理得非常干净,切结书上的落名也都是不同的,就是不清楚是他们的自己人,还是哪里找来的假户。
“你们这事做得很不错。”
林志得了夸奖倒也不居功,道:“都是姚小姐想得周道。”
“姚小姐?”姚青绶有些意外,“他去找过你们?”
“对,就是在您受伤那几天。”林志现在提起“姚小姐”就是满口的夸奖,和在猎场时的态度完全不一样,“她不仅来帮忙收破落街的房子,还提了关于之后在新街区的规划。说起做生意,姚小姐不比胡远差。”
姚青绶收起账簿:“您先走吧,等我看完了再给您送回去。”
“哎。”林志一口答应,“当年一起逃走的还有几个人,他们听说少主准备在京城安顿下来,过两天准备来京城一躺,到时候您要是不忙还请见他们一面。”
姚青绶点点头,待林志走了,一个小厮进来洒扫,她忽然问道:“阿东,你十四岁的时候要是一个人在外讨生活,能在十六岁之前赚够三百两银子吗?”
阿东哑然失笑:“于少爷在开什么玩笑,我是命好,人又机灵,才有在王家当小厮的福气了,旁人求都求不来。我从十岁进府,到现在七八年了,我也就攒了不到三十两。三百两?我这辈子也就梦里见过。”
姚青绶颔首:“你先出去吧。”
她的心情有些不宁静,因为当初顺县小屋里的三百两,因为林志刚刚说的闻于逢去找过他们。
二十五岁的闻于逢是个铁血暴君,是个恐怖的对手。那十六岁的闻于逢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姚青绶努力回想着过往。
十六岁的闻于逢冲动,他的字典里没有“忍耐”二字,他和李妈妈起冲突、他和林隐霜起冲突,他甚至会去抢太子的鹿。他还幼稚,用兔子来向自己道歉,给自己去求护国寺的平安福,没有计划就去夜探京兆尹府。
这样一个人真的能在九年后成为天下争霸的最后赢家吗?这样的人真的能够在两年里就赚到三百两银子?
他是在伪装吗?为了什么?这是他自我保护的习惯?还是……姚青绶再次将那个早已放过的猜想再次抓了起来——闻于逢也是带着记忆重生了。
在姚青绶把闻于逢拿出来反复思量的时候,闻于逢也在想姚青绶,他反复思量着刚刚被皇后派来送请帖的太监说的话。东宫选妃就在这几天了,无论是帝后,还是太子本人,都已经认定了太子妃人选必然是姚青绶。
他得想办法离开,并且为了他的身体,他还得把姚青绶也绑走。
“小姐,万寿节,那可是皇帝陛下的生日啊。皇后娘娘特意让公公来给您送帖子请您进宫,看来娘娘早就把您当儿媳了!”李妈妈真心欣喜,终于要把这个活阎王送出去了。
闻于逢将帖子随意一扔:“哦,李妈妈就这么高兴?因为我要离开承恩公府了?”
李妈妈马上收敛了脸上的喜色,道:“哪有哪有,老奴教导您十几年,是真心舍不得您,可是这是天大的喜事,老奴当然开心了。”
“原来是这样。”闻于逢笑着看向李妈妈,“我也舍不得你,我把你也带走怎么样?”
李妈妈马上苦着一张脸不敢说话了,要继续侍奉这个活阎王,她不得折寿十年啊?
闻于逢瞧着她的样子,觉得好笑,可是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把人带走……怎么样才能把人带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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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姚青绶按照约定时间去了吴府。
“夫人,昨天怎么样?”姚青绶看见吴夫人眉目含笑,想来昨日的努力还是有效的。
吴夫人微垂着头,沉吟半晌:“他在我这儿留得久了些,从前他都说了话就走的。”
姚青绶有些愕然,竟然只是留得久了些吗?
吴夫人瞧出她的惊讶,忙道:“已经很好了,接下来我再多泡几次药,再听你的话,总能回到从前的。”
姚青绶终究是个理论上的巨人,行动上的侏儒。上辈子基本没怎么实践过这些媚君邀宠的手段,嫁进东宫保证没有人能代替她当太子妃当皇后之后,她就一心搞事业,想着的都是如何拉拢朝臣靠向自己。至于宠爱?鬼才想要。
“今天除了泡药浴,夫人还需要学一些侍夫的手段。”
吴夫人有些羞赧,还是点点头:“有劳了。”
放得上台面的身段,放不上台面的手段,吴夫人今天都咬牙学了。略休息后,又如昨日一般泡了一个时辰的药浴。
吴夫人今天已然习惯了这种痛,今天不再如昨日一般虚脱,还能坐在镜子前练习一会儿姚青绶教的东西。
笑要微微低着头,再缓缓抬起下巴,一双眼秋波盈盈地去瞧人。
说话时要慢一些,口型圆润,不要露出牙齿。
面对那些小妾,不仅要有夫人的端庄稳重,更是不要怕和她们起冲突……
“这样就可以了吗?”今天吴校尉需要在兵部值守,不回来,吴夫人想要姚青绶留得更久一些。
姚青绶眼珠一转,道:“夫人或许可以想想自己的优势在哪里?”
“在……”吴夫人踌躇半天,“可能在我陪他度过了燕北的苦寒岁月吧。”
“夫人可以讲讲吗?”姚青绶引着她往与闻家军有关的事情上讲。
说起从前的岁月,吴夫人就沉浸在了过往的幸福当中,一时忘了其他。
“闻将军和闻夫人都是很好的人,当年闻夫人和闻公子都留在京城,一年也见不到几次。”吴夫人有些感慨,“所以闻将军叛乱时,平叛令还没能出京城,闻家人就都人头落地了。”
吴夫人苦笑:“所以那些男人啊,只想着自己,心里半点没有旁人的。”
“这也才是两三年前的事,我也有印象。”姚青绶道,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庆幸道,“幸好幸好,吴老爷运气好,没遭到牵连,还能进京进兵部。”
吴夫人也是一副庆幸的样子,道:“是啊,我也没想到。当时好多熟识的人家都受到了牵连。说起来,也是贵妃娘娘的福气庇佑,她当时让我家老爷想办法调进京城,说燕北苦寒,我在那边身子都冻坏了所以才没有子嗣。在京城哪怕去守城门也好,总归是龙气昌盛的地方。”
贵妃?姚青绶觉得这件事越来越复杂了。卖主求荣的事不少见,可是牵扯到这样看起来毫不相干、又位高权重的人……
吴夫人见提到贵妃娘娘姚青绶的表情就有些奇怪,想起了自己答应她的事情:“马上要到万寿节了,想来这些天娘娘忙,等陛下诞辰过了,我就进宫去和娘娘说情。”
在吴夫人的盛情邀请下,姚青绶在吴府留了宿。
第二天一早,吴校尉就回来了,吴夫人带着一院子的莺莺燕燕等在正厅,等待他一起用早膳。
“大早上的,难为你们了。”吴校尉坐到了上首。
吴夫人悉心地给他布置碗筷,夹了一块瑶柱在他碗中:“老爷尝尝。”
她的衣袖浅浅扫过桌面,在空气中留下淡淡的香。吴校尉下意识地顺着香气来源去看,就见到精心打扮过的吴夫人。
清晨的光还不够亮,投射在屋子里,只能勉勉强强地照亮个模样。吴夫人微垂着头,肌肤像被温养过的玉。她不再有少女的娇怯,沉淀了岁月之后,剩下的是知世故还能留存的温柔。
吴校尉看得有些失神,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过自己的夫人了。她现在是这个样子吗?
“老爷昨晚一定很累了。”一阵醉人的香风强势地插入两人之间,一个小妾挨着吴校尉站着,抬起他的碗给他添粥,“这是我特意给您准备的。”
吴校尉的思索被打断,听见小妾的话,笑道:“我倒不知道你会厨艺。”
小妾眼珠子一转,做出一副气鼓鼓的模样:“那是老爷没把我放在心上!”
吴校尉不说话,笑看着她。小妾瘪瘪嘴,娇笑道:“我盯着厨子做的!也很幸苦的好吗?”
吴校尉哈哈笑着,拉她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吴夫人死咬着唇,手指指节捏得泛白。
姚青绶一大早就起床帮吴夫人打扮,此时站在偏厅瞧着,探出个头给吴夫人打眼色,示意她赶紧上啊。昨天姚青绶设想了许多情况,并给了应对策略。这种情况,在她的预料之中,吴夫人也演练过很多次该怎么应对。
“老爷很累,还是赶快用膳,然后好好休息吧。”吴夫人咬着牙快速说道。
“对呀对呀。”小妾心疼地瞧着吴校尉,轻轻抚摸着他的肩,“老爷去我那用早餐吧,我可以边给您按摩,边喂您吃。”
“老爷……”
“夫人你也幸苦了。”吴校尉打断了吴夫人的话,“我就不在这打扰你了。”
吴夫人张口,几次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只轻轻吐出一个“好”。
吴校尉既然已经离开,其余人也都敷衍地吃了两口就各自回屋。吴夫人一人坐在位子上,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姚青绶从偏厅走了出来,走到吴夫人面前:“你为什么不按照我教的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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