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闻于逢时刻惦记着的姚大小姐此刻却没有什么闲心。
入驻燕北城后,她遇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为自己的攻城计谋买单。
“外面的那些百姓还没有散吗?”林志拉住匆匆从外面赶回来的魏鸣。
魏鸣叹了口气:“何止没散,人更多了。”
燕北民风彪悍,百姓向来不怎么惧怕做官的,林子澄做太守时他们就敢围堵官府。
如今姚青绶几乎算得上是没遇着什么抵抗就夺下了城,没有杀人作立威,她又有严令不许伤及百姓及其财产,加之吴霖雨等人潜入燕北城时的舆论太成功,导致了现在燕北城的百姓更加不怕了。
“少主,那些刁民围在外面要求咱们做主,让粮店退他们银子。”魏鸣挠头,“那些粮店大部分是黄财主家的,咱一来就得罪大户,不太好吧?”
“我让你叫的人呢?”姚青绶不理他。
“都在大堂了。”魏鸣答道。
“你先与林将军前去坐镇,我待会儿就来。”姚青绶继续低头写着手里的文书。
燕北城毕竟是北方第一大城,衙门大堂极阔气。屋顶修得高高的,几根主柱有二人合围之宽。但因为那些向下倾着的牌匾散发着摄人的威迫,人站在里面无由地有种万斤的椽檩屋顶都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错觉。
几个燕北的官员都下意识地把头低低地垂了下来,互相交换了眼神,心中都在揣测为何“闻于逢”还不来。
屋外院中的燕北大户们不知道自家主官在大堂中行动,大太阳晒得他们汗流浃背,偏偏几个兵痞子又守在院子里,让他们想动也不敢动。
大堂之中终于传出些动静了,一个高瘦的文官出列,朝林、魏二人问道:“闻少将军还不来吗?”
林志眼睛一抬,这人他认识,叫张靖延。从前闻家军还在时他就在燕北任职,现在,那些京城派来的官们死走逃亡,这个张靖延算是现在留在燕北城最大的官儿了。
张靖延也仗着自己资历老官职高,对这些反贼,特别是那个还没露面的年轻人,存着几分拿捏。故不称“主上”,只喊一句“少将军”,意思你我都还是郑国臣子。
他可是和闻征将军都有交情的人,那个毛头小子敢奈他何?
林志冷笑起身,朝堂后一拱手,道:“主上日理万机,你是什么东西,这一时半刻都等不得吗?”
魏鸣也跳了起来,道:“对!少……主上岂是你们这种败兵降臣想见就见的,赶紧给我规规矩矩地站回去!”
张靖延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心里暗道不与粗鄙武夫争长短,一振大袖,走回了原位。
终于,在院子里晒晕了几个人后,姚青绶姗姗来迟,走进了大堂。
堂上的官儿们虽然都有些文人的气节,但终究形势比人强,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口呼“主上金安”。
“我有些政令想要下发,方才在整理,故而来迟了。”姚青绶解释了一句,坐在了主座上。
张靖延瞧着姚青绶温润的文雅气质,心想下松了一口气,读书人最好拿捏,这种年纪的读书人更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动。想来“闻于逢”能有今日,还是闻家旧部人才济济,“他”自己没什么本事。
于是张靖延再次出列,道:“下官愿为主上分忧。”
姚青绶觉得有些好笑:“我还没说是什么政令呢。”
“主上。”张靖延挺直了腰杆,“主上年轻不懂治国的道理,不折腾,求稳,才是上上良策。”
他将早就拟好的文书呈上:“这是现在还在城中的官员,空缺者下官也已拟好人选,主上请过目。”
姚青绶随意地翻着名单,这燕北城,百姓不算多,官儿和吏员倒是不少。算下来,竟然六七个百姓就得供养一个官吏。
“我想,张大人误会了。”姚青绶抬起头,“我是破城入主燕北的,你们都只是降臣而已。”
“旧朝余孽,哪里还有继续做官的道理?”
张靖延吃了一惊:“主上……”
姚青绶直接将文书扔在他脸上:“燕北的官职尽由你定夺?张大人手伸得真长啊。拖下去,打!”
话音刚落,魏鸣就搓着手亲自将人拖到了院中。士兵们将人按倒在地,水火无情棍直接拍在了张靖延的腰股之间。
张靖延的惨叫从院子里传来,听得堂中众人有些瑟瑟,生出些兔死狐悲之情。
姚青绶将众人神色看在眼中,开口说了自己的方案:“我打算裁掉一半的官吏,各司主官自行拟定名单,三日后上报。”
此言一出,连院里不断传来的哀嚎也不能阻止各位官员的反对了。
今日裁一半,明日呢?这位可是先前说过了,自己不过降臣,终有一天,自己这顶乌纱帽得给人夺了去!
“主上,裁撤如此之多的官吏,燕北谁来管理?人手不够,燕北得乱啊!”
“主上明鉴,那些被裁撤之人该如何养家?若不能妥善安置,又是大隐患。”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仗着法不责众,乱了起来。
这些后果姚青绶当然想过。
人手不够纯属胡扯,上辈子她已经见识过郑国的冗官,裁得只剩两成那也是绰绰有余的。至于安置,她也已经想好。
冗官是几乎是各朝各代亡国前的必有弊病。难道那些君主臣子不明白冗官的危害吗?只是利益牵扯过深,根本无法下手而已。
此刻她还能仗着权柄交换的空隙进行裁撤,等站稳了、等这些官和闻家旧部完成了权力媾和,她就再也没有机会解决这个问题了。
“所以,你们不答应是吗?”姚青绶一字一句问道。
各司主官互相对视,此刻,他们要团结。
“请主上收回成命。”
姚青绶下了命令:“把他们的官袍乌纱扒了,扔出去!”
几人大惊失色,可文弱书生如何能比得上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士兵?转瞬之间,官袍就被撕得七零八落,乌纱也被摘下奉到了姚青绶面前,而人只穿着中衣就被扔出了衙门。
姚青绶拿起一顶乌纱,朝钱粮司副官问道:“你可以执行我的命令吗?”
那副官一咬牙,硬气地梗着脖子,道:“此乃乱命,我绝不服从。”
姚青绶点点头:“扔出去。”
她高声问道:“钱粮司有愿意的吗?”
钱粮司的官员们相互对视着,有几人想站出来说“愿意”,可又被同僚的眼神给怼了回去。
是了,法不责众。只要大家都坚持住了,这个反贼头子也只能向咱们低头。
姚青绶又问了两遍,见无人答话。便道:“钱粮司全体官员一律罢免,由吴霖雨、何易施暂代主官,从吏中选拔人才以填空缺。”
何、吴二人都在军中管钱粮的,是有经验的。各个衙门有官有吏,官儿是科举出身、或者出钱捐官的老爷,实事大多是吏们去做。把这些老爷们裁下去,姚青绶半点不心疼。
钱粮司的官员们目瞪口呆,想分辩几句,可是恶狼一般的士兵已经扑了上来,不由分说地撕衣服摘乌纱扔人,一气呵成。
放下了钱粮司主官的乌纱,姚青绶又看向了属于主管教育的郡文学的那顶……
站在院子里被晒得像濒死的鱼一般的大户们终于等到了传召。
看着已经被打成了血人的张靖延,还有那些斯文扫地被扔出门的官员,他们早已不复刚来时的想法,恨不得主公公务繁忙,没时间见他们,随便派人把他们赶走。
哎,早知如此,当初就舍了家业和钦差一起逃了。
如今,要是舍了全部……舍了一半家业换性命,他们也是愿意的!
众位富商财主两股战战地进了大堂,被晒得久了,他们眼前发黑,有些看不起堂上人的样貌,只听得一句:“黄力黄财主是谁?”
扑通一声,黄力栽倒在地上,声音都带了哭腔:“小人正是黄力,主上饶命啊。”
“衙门外的人是来要求退米的……”
没等姚青绶说完,黄力就砰砰磕头,道:“小人立刻退给他们!用最高价退!”
姚青绶点点头,没想到这些财主这么容易就被吓到了:“来人看座,扶黄财主休息休息,外面天热,辛苦他了。”
黄力在士兵搀扶下,受宠若惊地落了座,只敢在椅子上担着半边,生怕自己哪里行动不恭敬了。
解决了退米的事情,姚青绶看向了其他人。众人心里都一寒,暗自恨起了老黄,竟然这么快就妥协了、过关了,那他们岂不是要狠狠出血?
“我叫众位来只是想告诉众位,今后的燕北与从前的燕北并未不同,你们可以放心营商。”姚青绶对待能给燕北百姓带来财富和工作的财主们就比对官僚们温柔多了。
众位财主刚刚松了一口气,又听姚青绶说道:“但我有一事需要众位帮忙。”
财主们心里叹息,果然没有这么好过关。
一人出列道:“小人愿意资助主上钱粮军费。”
姚青绶摇摇头,道:“打战是我们的事情,你们百姓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我所想的是,你们从农户、织户手中收购粮食布匹,转手就几倍价格出售,未免有些不妥。”
财主们倒吸一口凉气,为何说起这个?若是不让他们再做这种生意岂不是逼他们上绝路?那还不如捐身家做钱粮呢!
“我希望你们对粮食和布匹的收购价能够提高一倍,而售价不变。”
那岂不是要赔本!
财主们暗自叫苦,怯怯道:“主上不知,咱们利润没那么大,工钱耗损杂七杂八加上,也就赚个幸苦钱。提高一倍……咱们……咱们也没那么多钱啊。”
“你们的利润是多少我心里有数,你们当真不愿意吗?”
财主们心脏突突地跳,他们想起先前那些官儿。可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个政令就相当于活剐了他们啊!
“主上……能不能再商量商量?”
姚青绶一副为难的样子,思量半晌,道:“好吧,两年。你们只要按我说的做两年即可。”
财主们松了一口气,生怕她反悔,争先恐后地答道:“小人愿意!”
送走了这些大财主,姚青绶又传令,鼓励燕北地区的百姓开垦农荒。凡是开垦了无主荒地者,可向官府报备,五年不收税。耕织数量多者,免除徭役。
燕北地广人稀,这两条政令足以安置裁撤掉的本地官吏,并吸引其他地区的百姓来此处生活。而与本地大户们商议好的提高收购价,也足以让勤劳肯干的百姓们过上比一般小吏还好的日子了。
这半年来,闻于逢太着急了,无论是闻家军还是燕北,是时候休养生息了。
一日,姚青绶在视察农耕时被魏鸣派人匆匆叫回了衙门。
一个长得颇有几分英气的中年男人朝她行礼,姚青绶不认识,含糊地寒暄几句,就开口问此人的来意。
那人还没开口,魏鸣就抢先拍手笑道:“是大好事啊!少主,秦大人是来给您保媒拉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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