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非要用一种动物来形容沈澜，苏亦凉第一时间想起的大约是蛇。
隐忍阴沉，伺机而动。
这种说法和沈澜冷艳如高岭之花的对外形象似乎严重不符，可确实是苏亦凉和沈澜深入交往以来对他的唯一评价。
这条蛇和她一样，都是被家族用了手段铐起来的棋子，细数起过去岁月，身不由己四个字竟占了大半篇幅，相似的经历和目的让他们两个惺惺相惜，竟然短短一个学期内就迅速成为朋友。
两人出发前先对了对去医院的时间，见能凑合在一起，干脆都定下了一个正月初四，正是大假放完了的日子，不紧不慢，什么事都有充裕的时间规划。
沈澜一直都被沈家压得死死的，他某种程度上比苏亦凉的处境更艰难，毕竟他没有一个强大到可以压制大半家族的姐姐作为后盾，什么事想要成功都需要处心积虑步步为营。
一开始想方设法地和苏亦凉搞好关系，除了性情相投外，想要利用这个人的心思也是有过的。
沈澜放下手机，懒洋洋地舒展了一下身体。要不是后来在377遇见苏亦凉，他们两个的相处方式也许会和现在截然不同……？
沈澜的对外的性子并不冷，可天生一副凉薄相，肤色冷白之余，下颌线条冷硬而唇瓣极薄，非得说起来，也不是不能称一句相由心生。
和苏亦凉一样，他也是一个人过年，偌大的屋子连基础家具都摆得不齐全，空得不像是能住人的地方。
“啊，不早了，明天还要办事，早点睡比较好。”
少年随手把手机往茶几上一放，打着呵欠慢吞吞地站起来，他身上还穿着正装，像是刚从什么正式的场合里走出来。
……
苏亦凉和沈澜约在公交车站见面，377疗养中心位于市郊，他们两个虽然在金钱上并不算窘迫，可思及将来，还是省点用好。
他们两个相约，除了疗养院冷清想找个伴外，也确实有一些只能面对面商量的事。
沈澜的野心连沈家都兜不住，他必须要向外发展，而苏亦凉显然是一个很好的对象，他向她坦白，也得到了支持。
两个人并肩而立，中间隔了一段不短的距离——至少正面看来，是与暧昧难以牵扯上的疏离。
沈澜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现在是早上九点，等车来再到那边至少需要四十分钟，我们耽搁的时间不同，你打算约在几点回去？”
如果面前站的是许源，苏亦凉一般会说“随你”，但换了沈澜后，她沉思了一下:“三点怎么样？”
沈澜放好手机，微微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那就三点吧，到时候老地方见。”
老地方是疗养中心附近的一家茶馆，装修得古色古香，由于地段偏僻，常年茶客稀少，东西却都质量很高，因为各种原因，两个人总有那么一个要迟到，先来的人就自觉地等在那，方便一起走。
“行。”苏亦凉垂着眼，漫不经心地翻着自己随身带着的小笔记本。
沈澜略略斟酌了一下两人的关系和苏亦凉的性格，终究没有按耐住自己的好奇心:“苏亦凉，问个问题？”
小姑娘眼都不抬:“嗯。”
沈澜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温文模样:“你喜欢许愿，对么？”
苏亦凉的睫毛颤抖了一下，如果面前的不是沈澜，她可能连抬头看过去的勇气都没有:“怎么这么问？”
“你的表现挺明显的。”
沈澜用的是陈述句，神情更是笃定，分明已经在心里确定了答案。
“是。”
“行吧。”猜测的答案被肯定，沈澜淡淡地笑了笑，就把这事按下了——虽然站在他的角度来看，一个女孩子喜欢另一个女孩子，实在是一件有些奇怪的事。
深蓝色的公交车碾过马路缓缓驶来，两个人把挂在耳朵上的口罩戴好，一前一后上了车。
不远处，一道穿着长款羽绒服的颀长身影抬着下颌看完全程，直到公交车完全驶出自己的视线，才收回视线。
他手里还提着几个瞧着朴实无华的塑料盒，新打包的饭菜散着腾腾热气，熏得暴露在寒风里的左手都多了些许温度。
“小姑娘，你挡道了，麻烦让让呀！”
带着青城口音的别扭普通话自她身后传来，许源淡淡转头看去，轻轻点了点下颌，利落地让开。
拉着板车的中年男人嘿嘿地笑了声:“谢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许源刚刚阴沉到可怕的思绪，他垂着眼看着自己手里提着的刚才在某家在四九城时就极喜欢的酒店里打来的菜肴，方才真真切切地溢满心口的欢喜仿佛被冷水当头泼下，凉了大半。
小少爷咬着牙，眼眶渐渐泛红。他脾气大皮肤白，一旦气急了很容易怒气上脸，他既然气得厉害了，自然要找什么发泄。
少年一扬手，“砰”地一声，刚刚他手里提着的满满当当的袋子和塑料盒，全被一股脑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喜欢是自私的，许源既然对苏亦凉多了些好感以上的情绪，独占欲自然也会随之生长。即便理智再清楚自己和苏亦凉的关系还不够管她的私事，许源也不可避免地吃醋了。
“算了，她一时半会也不会回来，先回家看看。”
许源决定给自己充裕的时间空间，好好梳理一下心头乱糟糟的思绪。
等那股眼睁睁看着苏亦凉和其他不认识的异性自如地交谈的醋劲过了许源再思考，显然要理智太多。
苏亦凉性子独，在他不在身边前一直独来独往，上学时期他们几乎形影不离，要说苏亦凉有什么极亲密的朋友，他不会完全不知道；再者虽然刚刚相隔有些远，但看得出来苏亦凉和这人站着时很注意保持距离，这个人不可能比得过他。
再怎么说苏亦凉也不是他一个人的私有物，她有自己的圈子和社交方式，还有更大的世界等着她去看，如果他现在就受不了了，以后两个人要和平地长久相处更是天方夜谭。
想通了的小少爷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刚刚扔的那一袋食物，淡淡的懊悔油然而生。
他提前预定，又等了那么久，还特意叮嘱只要塑料包装的那些菜，因为一时意气冲头，就这么进了垃圾桶，要是苏亦凉知道了，又该骂他败家了。
再去订吧，就当做晚餐，晚上她总是要回来的。
……
另一边的坐在公交车上的苏亦凉表情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看她的目的地就知道她要探望的人情况不会太好，而长时间没有经历公交车颠簸，苏亦凉也有些不适应，脑子里昏昏沉沉的。
沈澜坐在苏亦凉前面，因为心情都不太好，然后两人几乎全程零交流，更不用说注意到苏亦凉不舒服了。
“终点站，377疗养中心到了，请要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有序下车。”
随着机械的女声播报结束，苏亦凉和沈澜一步步走下车，熟练地向前走了好长一段路，终于到了今天的目的地。
通体雪白的建筑巍峨地立于不远处，玻璃大门大大地敞开，可路人大多即便经过也是要绕道走，瞧着对这地方极不喜欢。
也是。苏亦凉静静垂眼，这里面住的不是植物人就是医生，静得和寻常鬼片里面的医院差不多，不知真相的人当然害怕。
可她的“妈妈”，已经在这里面住了三年了，整整三年都躺在床上悄无声息。
苏亦凉可以放弃很多或重要或不重要的东西，唯独她的妈妈她无法割舍，即便知道费用高昂，知道希望渺茫，她也要坚持下去。
这是她的枷锁，亦是将她和这人间紧紧相连的链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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