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下了一夜,至黎明渐歇。树叶被摇晃的沙沙声,瓦片被敲击的哗啦声,窗户被风吹的哐当声,这些声音同雨声一起作响了一夜,却不嘈杂,均匀富有韵律,反而有种悠然绵长之感。

    鱼南壁枕着这些声音一夜酣睡。

    天微蒙将明时,她躺在床上,耳朵里还能听到雨水沿着屋檐滴落的声音,窗下大概还躲着几只鸟,叽叽喳喳地,你叫罢我鸣,仿佛在喁喁私语。突然鱼南壁听到它们一齐鸣叫起来,振翅齐飞,有几只翅膀都扑打到窗户上了,可见它们有多惊慌。

    鱼南壁心想,想必是袁公一早下山上山的动静惊动了它们。昨天傍晚,袁公关了索道站,就一路攀着林木上山来的,给她们送了晚饭。

    鱼南壁起身,她拿起床头的长簪随手将头发盘了一个松髻,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映入眼帘的是山上水杉树林一片欲滴的翠色,刚刚还在檐下的小鸟已不见踪影。

    推开落地窗,一阵凉意夹杂着雨丝扑进屋子里,卷起她身上的裙摆。她瞥见有人撑着一把黑伞站在院子里。

    她上前两步,刚走到阳台的扶手边,把到嘴的一句“袁公”咽了回去。

    那人决不是袁公。

    袁公身材短小精悍,可院中那人,哪怕是那把大黑伞遮住了他的头脸,鱼南壁也能瞧出他个头高高的,身姿挺拔。

    现在可能还没到6点,天都是蒙蒙亮,索道站肯定没有开,上山的路在雨天这样难走,也不知道此人是如何上山的。

    鱼南壁心里也不怕,昨晚谁也没回去,都在沁园住下了。

    她弯下腰,把两只胳膊肘撑在阳台栏杆上,望着那只黑色伞顶,并不吱声。

    楼下那人察觉到什么,伞面移动了,往后斜靠,在细雨清晨的澄净柔和的光线中露出一张美人面来。

    鱼南壁吃了一惊,她自忖见过世面,曾在市集围观过檀郎,也曾在云梦泽畔遇过宋玉,眼前这人惊鸿一瞥之下与前二者竟不遑多让。眼如点漆,唇若施脂,若硬要挑一个毛病,那就是他那一头几乎算是板寸的短发过于扎眼。

    鱼南壁到现在还是不大能适应男子头发如此之短。

    那男人也奇怪,他明明看到了鱼南壁,也并不做声。这厢两人一直对望,谁也不先开口,竟然也不尴尬。

    直到苗婶推开了她的那扇门。

    苗婶穿戴整齐,打算去楼下的厨房里做早饭,一切都静悄悄,哪晓得打开门阳台上站了一个,院子里也站了一个,她吓了一跳:“这是在干吗?先生,你是哪位啊?”

    陵光的目光从鱼南壁脑后那根簪子上移开,朝苗婶略一颔首:“我是老白的朋友,陵光。”

    苗婶“哎哟”了一声,连连让他赶紧进屋,不要在外淋雨了。她赶紧下了楼。

    “老白去找你了呀,这是没遇上还是怎么?”

    鱼南壁倚着栏杆没有动,看见陵光把伞合上,走进廊下。这下看不见他的身影了,只能听见他的声音:“我已经办妥了他交待的事,他大概晚点就会到。”

    苗婶点头,又道:“陵光先生这么早还没吃早饭吧?您等等哈。”

    山里静,微有人声就听得一清二楚。梅清清和苗安琪都醒来了。梅清清还罢了,苗安琪一见阳台上凭栏而站的鱼南壁,顿时脑中灵感涌现,拿出手机对着她连拍了几张照片。

    鱼南壁身上穿了一套苗婶拿给她的衣服,说是她未发胖之前穿的,仿的初唐流行的样式,浅色的对襟齐胸衫裙,枣红色的碎花裙摆,还配了一条长长墨绿色的披帛。裙衫鲜妍,却素着一张脸,发髻又松,脖颈处还有几缕逃脱出来,站在风里,又艳丽又冷清。

    “我想好了,过段时间不是中秋节么?就让你扮个嫦娥。我回头去准备几套头饰,你这簪子也太素了。”苗安琪喜滋滋地反复翻看完刚刚拍的照片,抬起头看了鱼南壁的簪子一眼,她突然顿住了,凑过来,眯起眼睛。

    “怎么了?”鱼南壁问她。

    苗安琪用手指压住眼皮,揉了揉眼球,“刚刚是我眼花了吗?我看见你那簪子头上,就是雕花那头,闪了闪蓝光。”

    鱼南壁闻言愣住,她立即反手摘下簪子,长长的头发顿时披泻下来。乌黑的发簪,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毫无动静。

    “可能我看错了。”苗安琪有些犹疑。

    鱼南壁没有说话。

    廊下,原本两手抱臂,斜靠廊柱而立的陵光站直了身子,走进屋子里。

    老白是早饭时到的。他一路上山,裤脚都沾满了泥点,却来不及整理仪容,就问陵光:“可打探到了?”

    雨后感受过院子里的凉爽,屋内倒嫌闷了。苗婶叫袁公搬了一张八仙桌到院子里的一个四角亭内,又摆了四张条凳。大家都坐在院子里吃早饭。

    陵光面前也被苗婶备了碗筷,他刚要起身,老白就在他身边坐下了:“就在这里说。”

    苗婶赶紧在他和金竟面前也摆上碗筷。

    陵光并没有讲他如何进了地羊鬼的地界,又是如何与之谈判的,他只将此行结果讲了出来。

    地羊鬼偶有文献记载,只出没于西南,害怕人着青衣。西南是地羊鬼的族地,害怕青衣其实是害怕穿青衣的女魃。女魃算是地羊鬼的天敌。自从百来年前,女魃重新现世被方相氏收编后,地羊鬼重立族规,均已避世不出。

    这百年间,不顾族规,偷偷入世的地羊鬼只有三只。其中一只是47年前出去的,没有任何消息,至今生死不知;第二只是22年前出去的,已经死了,作恶多端,被钟馗亲手送回了族地,尸体也不知道被女魃用了何种方式保存得完整无缺,如今被倒吊在地羊鬼的族地上,以警示族人。

    陵光讲到这里顿了顿,金竟急忙问:“那最后一只呢?很大的可能就是最后那只了。”

    陵光道:“最后一只,说来也是巧了,族长都不知道还有一只地羊鬼偷溜出了族地。”

    当时陵光本要告辞,先前领他进来的那只小地羊鬼期期艾艾地走过来,求他原谅,自己并不是故意怠慢他,而是原本该看住界口,接待外人那只小鬼不知为何不在。

    陵光心念一动,便等了一等,让他去找那只小鬼来。

    约莫以为陵光想找他算账,那只小地羊鬼应得飞快。半晌,那本该看门的小鬼没来,地羊鬼的族长来了,他们刚刚发现,有第三只地羊鬼偷摸入世了,那看门小鬼的屋里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金竟问:“这么说,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溜走的?”

    梅清清慢条斯理地用手撕馒头:“地羊鬼的地界能有多少人拜访?那只看门的,估计看着看着,自己就跑了。”

    金竟看向老白:“这么说,线索又断了。方相氏那里一只地羊鬼都没去登记过,死掉的那只倒是有记载,10多年前连害了数人,最后被钟馗和女魃抓住。”

    老白若有所思,他眼神转了一圈,同陵光对视了一眼后,目光落在了鱼南壁身上。后者正拿着一只白瓷勺子舀粥喝,完全把陵光刚刚的讲述当成佐粥的小菜了。

    “南壁,恐怕这次需要你的帮忙了。”

    鱼南壁闻言抬眼,看老白和金竟都是一脸凝重,立即放下勺子,把口中的粥咽下去后,正襟危坐:“你说。”

    老白说:“我们现在又失去了头绪,需要你起卦,指明一下方向。”

    鱼南壁想了想:“不用起卦,那也算旧时方法了,我另有法子。”她起身回屋,过了一会儿,拿了一只平板出来。

    大家都好奇她要做什么。苗安琪还以为她要下载什么算卦的app。

    鱼南壁把平板放在桌子上,点开地图,找到此时定位。她再一次拔下发簪,闭目默念。

    平地起风,除了白泽,众人都没发觉,这风从鱼南壁的身后起,往陵光站的方向刮去。

    陵光伸手抓住了一缕风的尾巴。

    苗安琪惊讶地发现随着她的默念,那只原本古朴的木头簪子从头部开始发光。这回她瞧清楚了,早晨并没有眼花。这光的颜色蓝中微微带紫,如同火焰,先是在头部点燃,渐渐随着簪身流下去,直到整个簪子都布满了这极为清澈的蓝色光晕,鱼南壁睁开眼。

    她一眼瞧见站在人群后的陵光,不知为何,他神色有些奇异,目光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鱼南壁暂时顾不上这小小的疑惑,她趁这光晕没有褪去之前,拿簪尖刺破自己的食指,一滴血珠正正巧巧滴落在他们此时的定位上。

    血珠扭动了几下,分成了两半。一半向右上,滚至约一厘米就不动了,另一半向右下,滚动的路线略长。

    “有两处,先看哪一处?”鱼南壁问。

    金竟紧紧盯着屏幕:“近一点的。”

    鱼南壁伸出两指把右上血珠的所在位置放大再放大,血珠又动了,所有人屏住呼吸看着它再一次停下来。

    “松鹤养老院?”金竟抬头,“这是什么意思?那只地羊鬼在养老院里?”

    老白说:“看看另一个。”

    另一半血珠在鱼南壁放大地图的同时,已经滑至屏幕边缘,不断地颤抖着。鱼南壁伸手把地图不断地往上拨,直到它重新流动起来。

    金竟皱起眉:“湘西八面山景区?”

    “等等。”

    鱼南壁眼前突然出现一只手,指节修长,骨节分明,他把地图又放大了一圈,血珠的停留位置离标注八面山景区的标志又偏了一点,是一个地图上没有任何标注的地方。

    陵光又将地图缩了回去,“这也是武陵山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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