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南壁拿着红包回到家的时候,阿姨竟然还没有走。当初签合同时,她强烈要求按时按点下班,只来做一日三餐,下午打扫卫生,晚饭做完她就要立即回家,说要帮忙带孙子。

    前些天她严格遵照合同,鱼南壁稍微晚一点回家,就不见她人影。此时已经过了平日下班的点,她还笑容满面地闻声过来拿拖鞋给鱼南壁。

    “怎么是一次性的我拖鞋呢?”鱼南壁看了看鞋柜,原本放拖鞋的地方空空如也,阿姨拿出来的拖鞋是酒店用那种毛巾拖鞋,鱼老头买回来给客人用的。

    “陵先生穿着呢!”阿姨说,“这个也舒服,你将就穿穿。”

    鱼南壁诧异,转过隔断,果然瞧见陵光捧着茶杯,穿着她的浅灰色亚麻拖鞋,也不嫌小,坐在沙发上朝她颔首微笑。

    鱼老头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剁剁剁地切菜,鱼南壁钻进厨房,她有些不高兴,借着油烟机嗡嗡的噪音,问鱼老头:“阿姨怎么回事?”

    鱼老头回头透过厨房玻璃门看去,陵光正认真地听阿姨讲什么,他感叹道:“炎君真是好脾气啊。阿姨想给炎君介绍对象,说她妹妹有一个闺女长得好,工作也出息。”

    鱼南壁悄悄翻了一个白眼。

    鱼老头正说着,听到一声接着一声的消息推送声。

    鱼老头摸兜看了一眼:“幺妹,你手机,谁啊?”

    鱼南壁掏出手机,原来是手机网络自动连到家里的wifi,微博一口气推送了十来条她的信息,她点进去瞧了瞧,才想起她中午上班前发了一条微博:得知自己传说中的娃娃亲竟然是真的怎么办?!

    半天过去,这条微博已经成了她最火的发言,下面有来自路人的各种回复:

    “父母真有远见,早早帮你找好了对象。”

    “什么年代了,这么土的吗?还有娃娃亲?”

    “博主是女孩子啊。女孩子一定要好好保护好自己呀,多多了解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再决定要不要和对方发展下去!”

    “楼上的,男孩子就不需要保护自己了吗?”

    鱼南壁一条条划过去,最后一条头像很眼熟:“你娃娃亲还活着?帅吗?帅你就挣了!”

    鱼南壁点进头像,是个有八十万粉丝的博主,鱼南壁从那张被花花绿绿亮晶晶的眼影淹没了快大半的脸上艰难地辨认出这个博主是苗安琪。

    正巧苗安琪私信她:“听我姑说你们这礼拜不忙啦!明天去沁园找你拍中秋视频。”

    接着又是一条:“你娃娃亲谁啊?我都没听我姑提过这件事。”

    鱼南壁倚在橱柜边,瞧着她的“娃娃亲”对象和阿姨谈笑风生,俨然又搞定了一位阿姨的心。原本她还想问问楼上房子的事,现在想想还是不要当着做饭阿姨的面问,据说在相亲市场上,有房是一个加分项,她才不要去给他送分呢!

    她拿起手机删掉微博,并回复苗安琪:“不提娃娃亲,我们还是好朋友。明天要是没事可以拍。”

    陵光耳朵在听这个姓葛的做饭阿姨讲她和妹妹年轻时的趣事,犹有闲暇分心,他留意到鱼南壁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儿。

    她或许是头一次见到自己难免好奇,可自己却见过她几次,虽然时隔不定,但总要远远看上一看,亲眼瞧一瞧安危。毕竟,她是自己不必浑浑噩噩消逝在世间的唯一着力点。

    鱼倨教养她很用心,他是寺人出生,灵山的祭庙坍塌之后,他把鱼南壁寄养在一家农户,自己进宫重新做了老本行。

    陵光第二次见她,她就是一副农女打扮。她生得玉雪可爱,那户人家心善,得了鱼倨的银钱,待她也很用心,并不叫她下地干活,让她戴着草帽,坐在田边树荫下,拿着蒲扇,看着水罐,别让蚊虫树叶掉进去。

    第三次见她,又是隔了数百年。她坐在路边茶寮里,掀开半幅帘子,支颐侧坐,斜倚栏干,津津有味地看着街心潘郎过街,人头攒动,掷果盈车,她也学着别的妇人把手中一枚杏子掷向潘岳,不料她准头极好,手劲也大,一颗果子就掷歪了潘郎幞头。

    知她过得不错,第四次见她又隔了良久,她正拜公孙姊妹学艺,一对鸳鸯剑舞得剑光风流,飒沓如流星。陵光混在围观人群中,听人说公孙大娘这个徒弟的性子最为孤拐,只受女眷邀请献艺,由此得了好几位公主青眼庇护。

    若不是那次他颇有闲心跟着她几天,着实没料到她已经被压制不住离火惊扰得夙夜难眠。只受女眷邀请,则是为了避免有男子不小心误触到她的手就失性命。

    见此,陵光才开始寻起压制离火的法子。

    他不是没想过将离火之精收回,但一则,这缕离火之精在鱼南壁体内多年,冒然取出,不知会有什么后果;二则,鱼南壁每每忍受离火炙痛时,脸上并没有对离火的恨意。陵光隐在屋内,听她泡在冰水之中,慢声细语安抚离火之精,如待挚友同伴,叫他怎么忍心把离火之精取回呢?

    彼时玄武陨落多年,他寻访了几年,才寻得坎水珠的下落。

    现在瞧她,离火受控自如,也能如现代女子一般着短袖短裙,实在是再好不过。

    鱼南壁端着菜从厨房里走出来,听见葛阿姨正在说:“哎,我那姊妹实在能干,一个人做生意起早贪黑做服装,很辛苦的,也赚了点小钱,比我好多了,她就一个闺女,也不求找个大富大贵,车房呢,她自家都有,就想一家人住在一起……”

    哟,这是公主招驸马。

    “入赘呀?”鱼南壁把菜放在桌子上,插话道,“阿姨,你要不要留下吃晚饭。”

    葛阿姨也是有点职业素养的人,她连忙摇手:“哎,不用了不用了,我这就回去了。”

    她拿起自己的包,还有些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陵光。长得真是俊,哪哪都好看,她也形容不上来,个子也高,自家外甥女那外形条件,招到这么俊的女婿怕是要年年烧高香的。

    “陵先生入赘可惜了呀。”葛阿姨走后,三人入座饭桌,鱼南壁突然说道。

    陵光瞥她一眼:“哪里可惜?”

    “可惜了楼上两套屋子,要空着没人住。”

    陵光自然不会说他名下一堆空着没有人住的屋子,见她两颊微鼓,眉头微吊,颇是新奇,就逗她:“那留给你住好不好?”

    鱼南壁觉得他避重就轻,有点不高兴:“我才不要。”

    鱼老头举着筷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若有所思。

    是夜,鱼南壁指尖弹出一粒微火,点亮一支香薰,把它安置在床头。豆大的蓝紫色火苗欢欣雀跃地跳动着,燃起阵阵馨香。鱼南壁盯着它看了良久,像是赌气一般,用手指弹了弹它,才转过身睡了。

    第二日,照例要上班应卯。陵光同她一道出门,到了沁园坐了一会儿,就不知人去哪儿了。

    地羊鬼一事告一段落,金竟写了一份报告把事情原委结局交待清楚,邮件发给了张东华,也和老白陵光一样,不知所踪。

    开学伊始,沁园迎来了一波浏览小高峰,鱼南壁和梅清清两个人一直忙到沁园对外的关闭时间才闲下来。

    苗安琪和她的助手抱着一堆摄影器材和服装道具已经守候多时。

    鱼南壁看到道具中竟然还有一只真兔子,不由好笑,她胆子也大,在山中住了多年岁月,上手熟练,她打开笼子,一手拎起兔子颈后松皮,一手拖腹,将它抱了出来。

    兔子也乖觉,蜷在她的怀中一动不动,任由她摆弄两只长毛耳朵。

    苗安琪想给她化妆都有点无从下手,这样清凌凌的一张脸,她终于明白“却嫌脂粉污颜色”这句诗的意思了。

    苗安琪仿得是87版《西游》里的嫦娥扮相,惊鹄髻高挽,凤簪步摇旁缀,点上眉心朱砂,远山眉,横波目,芙蓉脸,轻纱薄衣,手拖白兔,活脱脱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嫦娥。

    苗安琪拍手叫好,急忙忙让助手去院子里打灯布景。

    鱼南壁不知道要怎么拍,梅清清和苗婶都来凑热闹,一个让捉兔子,一个说要扑蝶。

    “跳舞吧,”苗安琪说,“电视里嫦娥跳舞那段很经典。你跳你的,我们来找角度。”

    鱼南壁没看过电视剧,但若让她随意跳,她倒不慌。她一手抱兔,舒展腰肢,动雾徐步,拂声珊珊。

    陵光站在院子外看着这一幕,仿佛时光流转,又回到大唐,他站在人群中望着台上女子舞剑。昔年病弱少女,已长成妍丽佳人。

    无乐而舞,旁人略觉尴尬,对巫来说,却极其自然,风吹云动,风穿林间,风拂人面……无一不是伴乐,有风的地方就有乐声。

    巫很少无目的地去跳一场舞,同公孙姊妹学艺,也并不是为了娱己,而是为了自保。女子天生力气就小,若是与人争执,身姿灵活就能弥补许多缺陷,打不过总是能逃得掉的,也避免有时无意间的摩擦引起灾难。

    鱼南壁跳着跳着就走了神。

    苗安琪的助手刚要出声,苗安琪嘘了一声,她把镜头拉近,把她怅惘的神态摄入屏中,恰在此时,不知何时起了一阵风,她怀中的兔子受惊,挣脱跳下了地。

    貘魂奔向鱼南壁,绕着她欢快地转了一圈,又奔向院子外。

    苗安琪看着镜头,她之所以制止助手出声,是因为那神态很适合“嫦娥应悔偷灵药”的状态,她想能不能剪入视频中。

    镜头并不能拍到貘魂,苗安琪顺着鱼南壁乍然惊喜的目光,慢慢把镜头移向院子外,镜头里出现了一个如匪君子。

    苗安琪心里哇靠了一声,瞬间地冒出了三个字:“娃娃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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