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安琪对拍到的素材很满意,脑子里瞬间有了好几个剪辑方案。若不是她着急回去立即动手,她定是要留下同鱼南壁好好八卦八卦的。

    她一边收拾器材,一边朝鱼南壁挤眼睛,被苗婶拍了好几下:“好好一个人样做什么一天到晚扮这个怪样子!”

    陵光抱着貘魂避开满院的器材踏进院子,后面跟着满脸写着生无可恋的吕博文。昨晚他被迫住在沁园和一个叫袁公的老头一个房间,那老头精神警觉,只要吕博文一翻身,他就目光如电地盯着他。

    袁通猿,袁公的名字很直白,吕博文一听就知道是那只精通越女剑法的白猿。吕博文不敢挑战袁公的耐性,只好僵着身子在床上干躺。他怕袁公,影子怕貘魂,两个人难兄难弟一般熬了一宿,倒真培养了一点心意相通。

    以为第二天上课他能自由一些,结果下午的课走进来的老师是那个叫陵光的。吕博文能听到坐在他后排的女生惊喜地窃窃私语,还偷偷拿出手机拍照,陵光眼尖,立即出言让她们把照片删掉了。实在是陵光面貌欺人,两节民间信仰文化课也上得很生动,吕博文不知道他是个什么老妖,如坐针毡地上完半天课,顶着女同学艳羡的目光被他叫住。

    “貘魂可以还给我了。”他招了招手,半步不离吕博文的貘魂居然乖乖地扑进他的怀里——自从吕博文的影子出现异常,他已经能看到那只四不像的动物。

    陵光上山没坐索道,出于学生对老师的尊重,吕博文始终半步跟在他身后。貘魂趴在陵光的肩头,头对着他,不时撩起长吻,冲他——他的影子龇牙咧嘴。

    “你是学民俗的,民间文化肯定略有涉及,你听说过影子发生精变的事吗?”

    吕博文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故事是哆啦a梦其中剪影子一话,他甩了甩头,把这两天搜集的资料说了一说:“《酉阳杂俎》中有记载人有九影,还有唐时邓无影之事。”

    邓无影的情况和吕博文很像,邓无影原名邓乙,他的影子产生了自己的独立意识,可变作翩翩少年同他谈天说地,甚至某一日出门远行与他告别,邓乙就成了无影子的人。

    吕博文读这个故事的时候,觉得还没有哆啦a梦留给他的心里阴影大,哆啦a梦剪下大雄的影子,若是30分钟之内不能贴回来,影子就会替代成人,人就会变成影子。

    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向“妖界前辈”求问:“影子发生精变会取代我吗?”

    陵光一笑,拽住要爬上他头顶的貘魂,“人形难修,它能产生意识已是近百年来独一例,要修成邓无影之说中的翩翩少年,若无奇遇,以现在的环境,千把年的时间还要打个问号。”陵光把后半句“那个时候你早已化为一抔黄土”咽了回去,他放缓语气,透露了一些消息,“老白离渝,就是忙你的事去了,京市有一部驭影术,但你想学它,恐怕还要经历一番考验。至于是什么考验,那我就不得而知,这是沁园的内部事。等老白回来之前,还要委屈你同袁公住在沁园,以防万一,若是发生什么事,他也能助你一二。”

    吕博文想到昨晚,已提前感到了煎熬,由此也没注意到陵光在院子前驻足,他嘴角含笑,目光柔和,仿佛回忆起什么往事,后又轻轻拍了拍肩膀上的貘魂,不知低语了什么。

    同吕博文一般心不在焉的还有梅清清,若是往常,貘魂同陵光如此亲近,她必定能察觉到什么,她拎着包时不时看向手机,男友宋明道往常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早就等在勤山脚下,可今天一条信息都没回,电话也打不通。

    鱼南壁从陵光怀中抱走貘魂,怜爱地摸了摸它,就让它进了玉镯。

    陵光看了看天色:“走吧,该回家了。”

    他说得倒是自然,鱼南壁瞧了他一眼,忍住没有在沁园论理。

    他们一起坐索道下了山,踏入人流之中,周围大多是背着书包的青葱年少,还有趁人流多摆摊的商贩,各色小吃,水果,还有鲜花摊,一派人间烟火气。

    身处其中,人心也被熏软了。

    鱼南壁开诚布公:“炎君,你也瞧见了,人间现在多安稳。在沁园我晚出早归,最累的事情就是爬山,危及性命的事少之又少,地羊鬼是个例外,你实在没必要这样看着我,我会小心的,不为着你,我自己也不愿死去,我在地底睡了千年,是为了更好的活着。更何况,你知道,有离火在,我并不是没有自保之力。”

    那一日若陵光没赶来,鱼南壁也不会死,顶多要在床上多躺两天。

    陵光侧耳倾听,目光却停留在路边一个卖羊角豆干的流动摊上,一个年约十岁左右的男孩,头圆身圆,红领巾歪斜在脖子上,一双眼睛紧盯着豆干,不时地嘱咐阿姨多放辣子。

    陵光问她:“吃过那个吗?”

    鱼南壁没料到他开口是这个,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走,我请你。”陵光抬步走过去,和店家说了两句,抬眼见她还停在原地,还招手让她过去,“要不要加辣子,店家说还有五香味。”

    鱼南壁生气,走过去:“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阿姨把拌好的辣子豆干递给一旁的胖男孩,看了他俩一眼:“吵架啦?小伙子让着点姑娘啊,话要听清楚。”

    陵光接得很顺口:“我这不是买吃的要哄她吗?”

    扭头问她,声音温柔:“要不要加辣?”

    “加!”鱼南壁咬牙切齿,“大姐,给我加多多的辣子,要变态辣!”

    现代社会有部手机,信息接受得很快,出来五年,基本交流无碍,变态辣都晓得了。

    陵光:“那一份不辣的,一份辣的。”

    阿姨答应,变态辣是个什么程度她不晓得,在鱼南壁的坚持下,她一连加了五勺辣椒粉。

    鱼南壁接过拌好的辣子豆干,打开微信扫了一份的钱,转身把碗往陵光手中一放,接过他手中那份不辣的,声音甜美:“尝尝看,我为你点的。”

    她举了举手中那份不辣的:“这是你给我买的。”

    陵光嘴角轻轻勾了勾,也付了一份的钱。

    不辣的不是不好吃,但毕竟没有加了辣的有味道,鱼南壁用牙签戳了两粒,兴致缺缺,回头看陵光,捧着那只碗壁都被辣子染红的透明塑料碗,吃得面不改色。

    鱼南壁心里更气了,脚下加快,经过物业门口,却被两个熟悉的人影吸引了注意力。

    “楠姐,星辰?”她看了看站在她们对面的穿着制服的警察,“怎么了?”

    刘楠揽着星辰,有些后怕:“星辰一个同学失踪了。”

    原来昨天刘星辰和两个同学约好在不远处的一家茶吧写作业。刘星辰因为隔壁青年吵架的事先回来了,另外两个同学王锴和宋诗琪还在,不知怎的,宋诗琪昨天晚上没回家,老师和家长都急得不得了。

    大约考虑到要同小孩子打交道,过来询问刘星辰的是一名女警,她语气柔和:“还有没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呢?”

    刘星辰很纠结,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警察姐姐王锴和宋诗琪在谈恋爱,但这件事好像又无关紧要。

    鱼南壁通过地羊鬼一案知道现在处处都有监控,不由奇怪道:“监控不能找到她到底去哪儿了吗?”

    女警也很无奈:“茶吧已经被要求整顿了,里面的监控都是装饰,没一个有用的。先时以为是孩子自己离家出走,家长赌誓说不可能,现在已经失踪了这么久……”

    话外之意让刘星辰毛骨悚然,她决心要告诉警察姐姐了。

    宋诗琪都没有告诉家里昨天她去茶吧写作业。还是今天学校里她被警察询问时,主动说的,不过她怕宋诗琪恋爱的事被老师家长知道会被骂,所以没敢说还有王锴在,结果王锴自己吓得一声不吭,都不主动找警察,也没有说昨天他和宋诗琪一直在一起,刘星辰觉得王锴一点都不男子汉!

    现在最要紧的是能把宋诗琪找回来,回来因为谈恋爱被骂和安全相比是小事一桩。

    女警得了这个消息,心里道果然。她一直觉得奇怪,她上学时也有闺蜜,两个要好的小女生同进同出,不可能一个回家了,还有一个独自留在茶吧写作业,和男朋友一起就说得通了。

    女警匆匆回局。

    刘星辰紧紧抱着姑姑:“警察会找到宋诗琪的吧?”

    鱼南壁把手机递给刘星辰看:“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互联网覆盖面积广,又到处都有监控,你看,网上面说现在儿童走失能找回来的几率是98。”

    刘星辰心里获得了一些安慰。

    陵光在她身后听着,看她熟练地在网上查找各种数据和新闻来支撑她的论点安慰刘星辰,同以往每一个她一样鲜活,她可以樵履挥锄学种瓜,可以斜倚栏干戏檀郎,也可以马踏斜阳逐流云。

    他默默地又吃了一粒豆干,他的舌头已经被辣得麻木,吸一口气觉得空气都是凉丝丝的。

    可这麻木中,又透着鲜香。陵光想:这就是鱼姬所说的“活着”的滋味吗?

    肖延年在疗养院安然带笑合眼。同地羊鬼漫长的生命相比,人类的一生短短几十年,他却和老白说他无怨无悔,他尝尽酸甜苦辣,感受微风阳光,得过爱,失去过爱,比在阴暗潮湿的山洞中精彩。

    陵光昨夜拜访过肖延年的墓地,石碑上刻了一行字,他觉得很受震动,回来搜索,是国外一位作家梭罗的句子,他没有读过:“大多数人都生活在平静的绝望中,别陷入这种境地,冲出来。”

    这是不是也是鱼姬活着的态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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