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李复《续玄怪录》中借一目能洞晦的妇人之口说:“天下之居者、行者、耕者、桑者、交货者、歌舞者之中,人鬼各半。鬼则自知非人,而人不识也”。

    虽有夸张,但也有写实之处。

    以前,城镇中心就巴掌大点地方,现在城市扩张,多少妖怪洞府都被推平,原地拔起高楼,浇了公路。不少妖精鬼怪被迫拖家带口往城市迁移,融入社会中,干什么的都有。

    胡山青也是芸芸迁徙众妖中的一员。

    不过他的洞府倒是没有被破坏,只是原本地处深山老林的洞府前阵子竟然被人用无人机拍到了,还发到了网上,起了一个震惊体:山中惊现野人!洞府里有床有柜,生活痕迹明显,引起一堆登山探险爱好者的围观打卡。

    胡山青怅惘地拨了拨额前的刘海,欣赏了一下镜子中精致的韩式美男,毛孔隐匿的细腻皮肤,花瓣一样的嘴唇,最流行的发色,这样的美男子怎么可能是野人!

    那个视频办事处请人澄清是露营爱好者驻扎在山里,才渐渐把热度压了下去。

    胡山青只能离开老巢,住到了吵闹的商业街。他花积蓄在商业街上买了一间不小的店铺,一共三层,他住三楼,楼下两层开了一家理发店,请了几个小弟一起营业。

    现在是早上十点,胡山青不慌不忙刚刚起床洗漱完毕。正常工作日,理发店的生意一般都是从傍晚开始才热闹起来,楼下有一两人顶着足够应付白天了。

    胡山青对着镜子细致地梳了一个发型,他刚放下梳子。店里刚来负责洗头的山蹦子就慌里慌张地跑进来。

    “不好了胡哥,胡哥,大事不好!”

    胡山青:“地震了?”

    山蹦子喘着气摇头:“不是。”

    胡山青:“天崩了?”

    山蹦子着急:“胡哥,你看监控看监控,店里来了一个道士!”

    山蹦子原形是一只灰兔子,胡山青也认识他百八十年了。不怪他胆子小,没化成人形前,提心吊胆地躲避满山的陷阱,化为人形后,又要躲着那些拿着桃木剑口喊斩妖除魔的道士。

    今天一开店,他正躲在洗头区啃隔壁早餐店买的烧饼,听到前台小妹喊欢迎光临,连忙抹嘴准备迎客。一抬头,看见门口站了一个老头,虽然是短发,穿着打扮也很现代,但山蹦子被道士追破了胆,那老头,山蹦子不用和他说话,身上属于道士的味道老远就嗅到了。

    山蹦子压着狂跳的心脏,窜到楼上,通知他大哥。

    胡山青一点都不理解他的紧张:“我正儿八经地营业,不偷税不漏税,不违法不违纪,怕什么道士!我还有国家发的身份证,你懂啥叫身份证?国家都承认我的身份,他一个道士凭啥管?现在什么都讲法律的,你懂不?”

    山蹦子垂头丧气:“那哥你喊别人给他洗头,我不敢。”

    “瞧你这怂劲儿。”胡山青瞧不上他,他走进书房,打开楼下监控,“就这老头啊,你说是个道士?”

    监控里,老头看上去文质彬彬,还带了一副变色金丝眼睛,穿个衬衫短袖,胡山青仔细一看,是个讲究人,胸前的口袋还露出一角手帕。

    也不知道是年纪大了,还是怎么,杵着一根拐杖,走路僵硬,前台小妹很善良,连忙从柜台后出来,扶着他往里走,在椅子上坐下,还给倒了一杯水。

    “看着不像啊。”

    山蹦子凑过来信誓旦旦,“我绝对不会闻错味道的!他很危险很危险很危险!”山蹦子一口气强调了好几遍,“你摸摸我的心脏,只有当年差点被人剥皮下锅才跳这么快过!”

    山蹦子的兄弟姐妹原本一窝,一个一个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赴了黄泉,就剩山蹦子一个一次一次地死里逃生。

    运气和直觉有时候也是一种天赋。

    胡山青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果真是个道士?前阵子办事处是不是在官网上发了通缉,让咱们留意道士来着?”

    山蹦子一摸脑袋,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办事处如此警惕的道士,必有大能耐,虽然不知道楼下那老头是不是办事处要的人,但是胡山青还是极为谨慎,他烧了一把匿形香,此香是狐家此前千百年来逃脱道家留下的手段,用以遮掩妖气。

    “你在这里躲一阵子。”

    胡山青把这老头在店里理发的监控拷贝下来,找到官网的邮箱地址发了出去。

    “赏金两万呢!胡哥。”有了匿形香,山蹦子一放松升起了一片爱财之心,“真希望是咱们的。”

    鱼老头这阵子被抓了壮丁,鱼南壁给了他一台电脑和一个邮箱:“你就坐在这儿看着有没有邮件来,如果有图像,就仔细辨认人。”

    谭老鬼的阴魂被人下了禁制,方相氏阻止未及,他未透漏一丝一毫消息就灰飞烟灭。但凡这种禁制被毁,种下禁制的人必然有所察觉,这件事一下子就变得紧迫起来。

    鱼南壁不敢大意,毕竟现在看来幕后道士是冲自己体内的坎水珠而来,她开诚布公,和鱼老头讲了前阵子发生的事情。

    鱼老头一听,如临大敌,急得恨不得自己冲到钟馗的镜子下,让那镜子照遍记忆的犄角旮旯,扒拉出周围到底是哪个道士在虎视眈眈。

    “也不一定是你死我亡,”鱼南壁安慰他,“说不定只是谭老鬼自己的私心呢?”

    谭老鬼是魂飞魄散,一缕碎片都没留下,但他体内还有一只鳖宝被提前取出了。方相氏寻了黄海底的一只巨鳖,是当年女娲座下那只被砍下四肢撑天四角巨鳖后人,同可怜巴巴地寄生在人的手臂中相比,自然是和巨鳖共存更令鳖宝开心。

    鳖宝一高兴,就吐露了不少信息。

    当年他是被一老道获得,但那老道见识多广,知道鳖宝若寄存在人臂中,饮人精血,人的寿命亏损厉害,他只和鳖宝签订契约,每日提供精血。鳖宝记得很清楚,精血驳杂,应该是从不同人身上取的,大约过了很久,他才把鳖宝给了谭老鬼。

    鳖宝不知年岁,只知道跟着老道的时间是谭老鬼的几倍多。鳖宝帮他找了不少宝贝。谭老鬼身边叫得上名号的宝贝有玄武龟甲,螺壳道场,黄粱枕……鳖宝密密麻麻说了一页纸,名贵药材占了不少,听上去像是没有什么能大斩四方的宝贝。

    虽是如此,但鱼老头不敢大意,要不是直接剖腹取不出坎水珠,谭老鬼哪里会浪费那么多时间用那么些逶迤的手段。从谭老鬼的行事作风就可以看出那背后老道绝对是个妖道。

    办事处在妖界官网发布通缉,凡是见到道士的小妖们都往邮箱里发来图片视频。鱼老头和前几天一样,一大早就坐在电脑前瞪着眼睛仔细看。

    一堆穿着道士服的,做法的,拿着桃木剑的,身上有八卦盘的。鱼老头看得眼花缭乱,昏头涨脑,看完即忘,瞧这些道士们不是在道观里遇到,就是在集会上,无什特别之处。

    他灌下一杯浓茶,一边嘀咕一边点进最新邮件,视频挺大,屏幕上的缓冲图标转了半天才下载下来。画面也不是之前的手机拍摄,是监控视角。鱼老头乍一看,是个理发店的监控,画风日常,和之前的视频画风截然不同,鱼老头没有在监控中找到任何带有道士标识的人。

    鱼老头以为自己点错了,退出视频,看到发件人口口声声说监控中的老头是个法力高强的道士,他店里打工的兔精五官灵敏,隔老远就能闻见老头身上的血气滔天。

    说得一套一套的。

    鱼老头又点进视频,蹙眉凑近屏幕仔细辨认。

    老头走路不方便,还挺会享受,僵着身子让一个小妹妹扶着躺在洗头椅上,按摩半天头皮。

    一套洗剪吹下来,占了视频大半进度条,鱼老头一看时间,吼,四十分钟。

    终于老头杵着拐杖挪到前台结账,视频应该经过剪辑,视角一下子变了,镜头陡然拉近,应该是收银台近距离的监控,整个画面都是这个老头的脸。

    鱼老头能看清了。

    这老头干巴巴瘦得很,脸皮还挺白净,金丝眼镜后一双眼皮打褶的眼睛似睁似闭。

    鱼老头觉得这幅神态有些面熟。

    他身体猛然一僵,其实不用他努力想起这个老头是谁,在哪里遇到过,他感到面熟就是最大的问题。

    鱼老头一下子点了暂停,从椅子上跳起来:“幺妹,幺妹!”

    张东华打开从交通局调取到的商业街附近的监控,他之前都看了一遍,把沁园需要关注的那个老头重点标了出来。

    “我请同事打听了一下,这个老头是南洋有名的风水师,这次来是以帮谭家内地新建的商场看风水的名号来的。”

    “谭家?”鱼南壁看向金竟。

    谭有恒失踪的消息自然不能立刻放出,金竟这段时间偶尔伪装成谭有恒的样子出席一下内地的重要场合。

    “等一下,我没听说。”金竟连忙摸出包里的另一只手机,她翻了翻一堆没有阅览的信息,“以谭……夫人的名义邀请的,这个商场在谭有恒妈妈的名下。”

    谭有恒的妈妈是谭士隆的第三房妻子,也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个,坊间对她的猜测和小道消息有很多,但有一个评价是大家都认可的,就是爱子如命。

    金竟看着手机,有些压力:“我感觉瞒不久了,这几天我都不敢接谭夫人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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