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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豆正在宿舍跟胡雪梅学跳舞。
自从放下心理包袱, 她的脸皮是越来越厚。师弟面前丢过脸,师兄脚上作过祟,又哪里怕宿舍姑娘的嘲笑。
胡雪梅教过几回, 直言带不动:“上帝给程青豆开了一扇美貌的窗户,也关上了运动这扇大门。”
胡雪梅说话也不是没有根据, 大一体育测验,青豆和另一位胖胖的女同学是唯二踩着及格线过关的人。
金津在旁附和,“你是不知道她高中差点因为体育不过关无法高考。”
八点洗漱时分,过道充斥尖叫和水花,大家你来我往, 赶着洗漱,青豆宿舍也因跳舞乱成一锅粥。
叫青豆接电话的接力棒传讯人中间断节,阿姨等的不耐烦, 第二次来叫人, 青豆才松开胡老师的手, 笨手笨脚地往下走。
接力棒传讯人说, 电话一直等在那里。
由于方才跳舞临时强加的肌肉习惯,青豆下楼时,膝盖仍顶着往前,脚步错乱, 踩空楼梯,视野猛一歪斜
该死!崴了一下!
她迅速恢复精神,顾不上疼, 百米冲刺式的往小卖部狂奔。
她所在的二舍距离小卖部真的有两百米距离。风风火火一秒没耽搁跑过去, 青豆忍痛心疼,完了,浪费钱, 顾弈为什么非要等她接电话,不能挂了,等她回过去吗?
是的。没有人告诉她是顾弈打来的,甚至都没说是男是女,但青豆笃信,这个世界上会干这么浪费钱的犟事儿,只有顾弈。
只有顾弈,才会打这么浪费钱的电话,就为了找她。
青豆气得心里发酸,接起电话,语气很不好:“喂!”
那头无声无息,这头气喘如牛。
市内一分钟4毛,省外三分钟2块钱,大家基本卡准最划算的标准线,没人占着电话唠嗑。打电话的排队长龙,肉眼可见一点点缩减。
青豆倚靠墙壁,缓过急气,才意识到自己的脚疼得厉害,但她很能忍,秀眉紧蹙仍急着喊那头回话:“顾弈!你还在不在啊?”
是不是忘了挂电话?
她又叫了一声,那头依然没有声音。青豆想着,赶紧挂断,这估计好几块钱没了。
她是耳朵贴着听筒挂的,所以听见了一道微弱的女声:“唔”
嗯?青豆急:“是顾弈吗?”
那边否认:“啊?不是。”
青豆不解,看向阿姨:“是找我的吗?二舍程青豆。”
阿姨认得她,这么漂亮一小姑娘,名字又好记,怎么会认错呢。“是啊,还是上次那个男的。”男孩那道清朗磁性的声音她都听得出。
青豆贴上听筒,那头正在说话,前半截没听见:“喊他了,不知道他听没听见。”
“哦,是他打给我的啊。”青豆松了口气,“你们这是公用电话吗?”
那边女声一板一眼:“这是锦江大礼堂的后台办公室。”
青豆捂嘴偷笑,那就是不要钱的。顾弈居然也要占公家小便宜。
她静静等待,隐隐能听见激昂的音乐震动。须臾,那边传来呼吸声,青豆试探:“顾弈?”
“哦。他还没来。”还是那道女声。
青豆忙应声:“哦哦。”
女声小心翼翼:“你那边是南城吗?”
青豆说:“是啊。”
“那你是顾弈的什么人啊?”
“啊?”青豆愣了。
“是他妈妈吗?”似乎自觉用词不当,急得哎呀了一声,“还是姐姐!哦!姐姐!他有个姐姐的。”
看来认识顾弈。青豆笑眯眯地说:“不是,我不是他姐姐。”
“哦。”
对话再次陷入僵滞。两秒后,那边大着胆子:“那你是他女朋友吗?”
青豆好为难,这要怎么说啊?
可这顾弈就是不来啊。怎么回事,打电话给她,等这么半天,他人怎么不来啊?
青豆没说话,那边自顾自地嘀咕起来:“应该不是女朋友吧他前几天还约队里的女同学一起看电影。看起来应该是没有女朋友。”
青豆眨眨眼:“是吗?”
“嗯。还给另一个女生倒了热水。他好像喜欢那种跳舞好的漂亮女孩。”
崴了的脚生出扭筋一样的疼痛。青豆挤出一边酒窝,拧眉忍痛。
她也喜欢跳舞好的漂亮女孩。谁不喜欢啊。
“所以,你不是他女朋友吧?”
青豆能怎么说啊。她只能顺着对方的话:“不是啊,当然不是啦。”
那边不说话了。就在青豆尴尬地想要挂断时,音乐渐缓,急促的脚步声翻山越岭而来。
顾弈拿起声筒,重重咳了一声,背过身去轻声道:“刚刚在排练。”
“听见了。”青豆笑盈盈,“好晚了,什么时候回去啊?”
“今天要晚一点。后天就要表演了。明天晚上布置礼堂,来不了。”
他们随便说了几句,似乎没什么重点。顾弈忘了问她舞学得如何,也没想起来骂她没有音讯,扯两句闲碎话,很快挂断。都不及电话等待的二十分之一。
舞台的灯光很热。顾弈抹了把汗,等了等,见章敏搁下笔,对她说了句谢了。
章敏听他讲电话,心头那股怪气乱蹿,恨恨嗫嚅。听他说谢谢,又有点怪怪的。
她叫住了他:“要我帮你约领舞吗?”
上次她听见顾弈想约领舞,后来一问,领舞好像没去,还挺不高兴的。章敏想,他这么客气,态度这样好,她可以帮他约一回。
顾弈说:“不用了。”老三这两天无心男女之事,等他再次上头想找女朋友的时候再说吧。
“哦。”章敏关上门,随他越过堆满纸箱的准备间,往前台走,闲聊地问他今天还要练几回,顾弈难得有问有答。一来一去,章敏自然地问起了刚才电话里的人
顾弈四年与异性绝缘,看到女人就烦,天天与男人厮混,本来就很值得疑惑。加之西城市井流传不少断袖传说,她难免想歪。
她问是不是女朋友。顾弈想了想,清清嗓,居然与那姑娘一样,第一反应没回答她。既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
这有什么好磨磨唧唧的。莫不是在打什么掩护。
章敏只能诱导:“她说不是。”
舞台响动大,顾弈没太听清:“什么?”
章敏大了点儿声:“我问她是不是你女朋友。她说不是。”
顾弈脚步一顿,心头他妈一股火往上蹿。不耐烦朝后皱眉:“不是就不是呗,那还问什么?”
他猛一回头,冲得章敏连退两步。
此刻的顾弈,与方才不好意思看她,低头擦汗掩饰局促也要道谢的礼貌少年完全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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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排最后一遍舞,老师惊叹顾弈的状态奇佳。
排了一晚,站位一直变动,大家精气神多少有点松懈,只除了他越夜越来劲。
平时右护法有气无力,只给她敷衍挥旗,点到即止,还带的左护法也蔫儿吧唧,一起偷懒。今夜,他这旗面掀动的声音盖过颂山河的雄浑音乐,可谓气势恢宏,老师连连鼓掌。称这遍最好。
左护法老三见顾弈跳下舞台,眉心紧锁极其不耐烦地找烟,十分懂他,上前拍拍他的肩:“怎么?跟青梅吵架了?”
放屁。谁他妈能跟程青豆吵得起来算他本事。
遇上程青豆,真的只能用强。
众人收拾东西准备撤退,顾弈还是没忍住,看了眼时间,九点半,跑去后台办公室又打了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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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南城,秋风呼过。
崴脚的程青豆借来红花油抹上,见宿舍的胖姐姐开始学习交际舞,并且效率神速,收获一片煽风点火的掌声,贼心不死,又身残志坚地单脚蹦了会。
楼下再次传来“程青豆,电话”的大喊,她错觉自己倒回了晚上八点。
怎么又有电话。这个世界上除了顾弈,没有人会这样找她。
她好奇地一瘸一拐跑下楼,想知道是谁这么晚了还打电话给她。
结果当然还是顾弈。好无聊。“干吗啊?”有什么话要说啊!
顾弈声音冷得淬冰:“程青豆。”
“嗯?”
“刚刚等电话的时候,是不是有人跟你聊天了。”
也不算聊天吧。交流并没有同频。“是啊,怎么了?”
顾弈:“她问你什么了?”
青豆噗嗤一笑,明白过来:“没问什么呀?”这么晚了,阿姨都要锁门了,“你快点儿,有没有事儿啊,没事儿挂了。”
别人打电话都是发电报,有事说事,谁打电话唠家常还大喘气,没事找事。她急死了。
顾弈真的拿她没办法。手也牵了,十指也扣了,腰也揽了,关系还要如何庸俗?这他妈都已经俗到家了。
“我说我的事关你屁事,就真的关你屁事了?”
干!
青豆知道他在想什么,数着秒主动交待:“人家说你约漂亮女孩儿看电影,还端茶倒水,很殷勤。又问我是不是你对象。这让我怎么说?我肯定得否认啊。我不能在后方坏你事儿。”
顾弈一噎:“你真够懂事儿的。”
青豆傻笑:“哈哈哈哈,还好啦。”
话音一落,电话挂断。
可以听得出,顾弈怒气不小。电话吃痛的哐啷声叫唤得青豆耳朵都疼。
次日早上,秋凉掠过南城,单衣下的皮肤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青豆经过小卖部,抱紧双臂,想到了昨晚两通电话的荒唐,脚步特意等了等,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傻事,怎么可能刚好等到电话。哪有那么好的缘分!
青豆也到了有男女心事需得倾诉的年纪。以前她不爱说这种事,有点无聊,好像不值得一提,今日特别想笑。又好笑又好气。
晚上,素素来礼堂跳舞,听青豆说完此事哈哈大笑。
顾弈给人露出的一面完全不儿女情长,好像对一切事情都不太在乎,名誉金钱似乎都是虚的,可在青豆面前,完全是一只分毫必较的暴躁情犬。
素素说,“下次你们相处,我要变成一只小蜜蜂,叮在你头上,看看我们冷酷的顾弈私下是怎么对你好言好语的。”
青豆摇摇头:“你错了,他对我和对你们没有区别。”
顾弈就是顾弈,表里如一,始终如一。青豆连接下来他没回信都猜到了。一回生二回熟,少爷生气的套路她都把握住了。
南城大学摄影社举行了一次人像摄影的活动。社员在空置的教室布景,挂上白色床单,高举床头台灯,学习打光。
模特是社内的两位女同学,一个就是青豆。
一群男生举着相机,对准她的酒窝要她笑,要她扭腰,要她把塑料假花挡住嘴巴露出一只似笑非笑的酒窝,那一刻,她就像个艺术品。
最后她把那张照片寄给了顾弈,这个混蛋依然没有打来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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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年底,青豆的第二篇稿子经过十余次修改终于见刊,依然是《南风》。余老师问她,这个没有念大学、上山修佛的人物有原型吗?青豆想了想,骗了他,她说没有原型。
此前她投了两篇稿子,一则是花衬衫,一则是二哥。因为都涉及灰色,全部是真人真事,有卖弄情怀之嫌,写的也不够好,均被退稿。
余辉之很欣慰,他夸青豆,这次不再是真人真事,尝试原创小说,很不错。
青豆在会见室见虎子,把稿子给他看了。他说,人间事,真亦假来假亦真,只要你能把故事写得足够好,真假难辨,你说真的就真的,说假的就假的。
青豆也以为如此,不再别扭自己欺骗了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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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豆这脚崴了两个月,到顾弈回来才算彻底好。
他研究生课少,回来得很早,青豆事先知会傅安洲,让他套顾弈的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傅安洲告诉她,1月10号的火车,12号下午到。
她知道顾弈那厮的脾气,中午吃完饭就往火车站赶。
幸好她耐心好,不然这么漫长的等待,哪个姑娘吃得消。
顾弈大老远回来,就拎了一个小号的蛇皮袋,和书包差不多大。
这厮倜傥地劈开狼狈凌乱的倦旅人群,像个刚出公差回来的雅皮士。
青豆头发理至肩膀,不规则的碎刘海飘在清汤挂面的脸上,青涩又妩媚。脑袋后,她扎了个简单的啾,奔向顾弈时,一颤一颤,俏皮如兔尾巴。
顾弈假装没看到她,越过她径直往外走。
离开程青豆这枚焦点,入眼迅速失焦成一丛丛黑脑袋和乱七八糟的行囊,走出两步,还是没忍住,他下意识回头找她。
火车出站人太多,挤得人根本站不住脚。他生怕多走几步,他们就挤散了。
青豆歪着头,漾着酒窝,站在人群之中,两眼闪烁着“我就知道”的表情。
顾弈的回头就像孙悟空逃不出如来佛祖的掌心,完全在意料之内。久别重逢,北风呼啸,青豆鼻头忽而泛酸。
好久好久好久好久没见到顾弈了。他好像又帅了。怎么会有人在大冬天把头发剃短至头皮,像个劳改犯似的。
可他又的确是青豆见过的,最俊的“劳改犯”。
“干吗!”她两手紧插在兜里,想表现出不高兴。实际等待的不耐烦早被美色松动。
顾弈如释重负,率先开的口:“回来前,我就想,如果你来接我,我就原谅你。”
“哈!”青豆向他疾跑,气鼓鼓地瞪眼,“你还生气?该生气的是我。”是谁不回信?是谁约女孩子看电影、端茶倒水献殷勤,还要同时拉她的小手?
顾弈喉结滚动,强撑冷脸:“那你怎么不生气,还来接我干吗?”
“我气啊!我给你写信你也不回,每次都这样,烦死了!”青豆认真,一本正经像个对孩子无可奈何的家长,“但我还是要来接你的。”
“哦?”他嗤笑地不解。
“因为我不来,有些人脸会更臭!”
反正全世界都有脾气,就她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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