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死人了,在这办丧?”
吉喜心道这娘娘真会说话,猛抽自己两个耳光。
韩姬忍笑道:“想必是有伶人在练曲儿。”
苏小妹进宫前,从来没听过唱曲的。
苏离厌伶,嘲为弄臣,不让她接触伶工游艺。
入宫后,老王为讨小妹欢心,特意安排乐班供她传唤。
小妹听不出好坏,只觉得一群人在那吹拉弹唱,滑稽得很。
每日都要传乐班演奏一轮,以作消遣,渐而渐之也就喜欢上了。
这时听说有伶人练曲,心里好奇,非要看个究竟。
一路寻声而去,来到朱雀台。
却是老王在台上办乐宴。
苏小妹一瞧,两个着装清凉的女子偎在老王身边。
一个吹芦笙,一个摇手铃。
老家伙左拥右抱,一脸猥琐的笑,笑得脸上褶子堆叠,叠得都能夹死蚊子。
田夏却只看见那作陪的几个小童,最大也不过十一二岁。
联想到奴场的孩子们,不免回忆起锦儿幼时光景。
虽有韩姬提前知会,仍感到不舒服。
苏小妹二话不说,掉头就走,步子迈得飞快。
吉喜追得紧。
田夏和韩姬对视一眼,尾随而去。
苏小妹一路疾走,回到凤翔台,上了鸾阁。
大袖一扫,把满桌杯盘果点全扫在地上。
旁边侍女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苏小妹坐在空桌上,翘腿拔下鞋子,一只一只朝外扔,大吼道:
“滚出去!你们全都滚出去!”
那些侍女像得了赦免令,争先恐后往外奔逃。
吉喜这时一脚刚踏进鸾阁,听见苏小妹赶人,脚跟一转,也要开溜。
田夏一把按住他肩:“管事的,你怎么能走呢?”
吉喜被这一按,顿时走不动了,擦着汗道:“小人留下来也不济事呀,娘娘气头上呢。”
田夏道:“正因为她在气头上,才更需要人陪,我不能时时在这儿,管事的要负起责任呀。”
苏小妹甩脱外袍,跳下桌子,赤着脚,来回兜游。
吉喜见她双目圆瞪,龇毛咧嘴,美是够美,凶也是太凶了。
心里直渗得慌,只好两手一摊,朝向田夏:“得嘞,您看怎么办呗。”
苏小妹利眼往门口瞪过去:“你们两个,在那边唧唧歪歪嘀咕什么?有什么是我听不得的!”
田夏和吉喜被突然这么喝问,说辞都来不及套,怎么答?
韩姬拾起苏小妹的鞋子,走过去,把鞋子整齐放在桌上。
“齐家小姐是在问管事的,那两名女子什么来历。”
苏小妹歪头瞅向她:“你怎么还没滚?”
韩姬笑了笑,也不接话,只瞧着她道:“能让大王在办家宴的朱雀台上同她们娱兴,看装扮,不像是本地人。”
苏小妹自进宫以来,还从没下人敢这样跟她说话,更别说对着眼瞧了。
韩姬脸上带笑,眼里也盈满笑意。
倒比那些缩头缩脑的贼奴瞧着讨喜。
“你说什么办家宴?你倒懂得很呢。”
田夏心说有谱。
走过去,将小妹带到榻前。
小妹一不留神,就被牵了过去。
等坐定下来,隔了一会儿,才想起甩开她的手。
吉喜见状,忙搬来一个墩子。
田夏依着卧榻坐了下来。
韩姬顺势走近了,傍在榻旁。
小妹也不再赶她,反倒问她。
“她们都什么来路?”
韩姬道:“这可要问大管事了。”
说着,朝吉喜丢了个眼神。
吉喜忙道:
“回娘娘,那些个陪侍的,都是梁邦秋岁进献的贡礼,两名侍姬精通舞乐,颇受大王欣赏。”
苏小妹“哼”了声:“我说呢,他就是见一个喜欢一个!”
吉喜一听这话,腿都软了,“扑咚”跪在地上,两手左右开工,狠抽自己耳光,痛哭流涕道:
“小人还有老母在家待养,可求求娘娘,万不可口舌招祸啊。”
苏小妹见他鼻涕眼泪一把,心里发乐,忍不住笑起来,这一笑,心情就好多了。
“行了行了,往后我注意就是,你先出去,有她俩陪我就够了。”
吉喜感恩不尽,连滚带爬逃了出去。
田夏嘴皮一动,刚想说话,苏小妹抢着道:
“别讲大道理,我在我哥那儿都听够了,他也说,你也说,真烦死人!”
苏小妹把脸皱起来,脸颊腮帮子,鼓得圆圆的。
因她梳了髻,露出宽阔饱满的额头。
整张小脸蛋儿,就像玉团子似的,说不出的白嫩绵软。
田夏心知小妹招人的,却不仅是一张脸。
“我是想问你气什么?你就那么不喜欢大王,连他开心都见不得吗?”
苏小妹被问糊涂了:
“对呀!为什么我那么讨厌他,见他抱着别人,我还会气呢?他不来烦我,我该高兴才是!可我又高兴不起来!怪!太怪了!你说为什么?”
田夏答不上来,她也觉得奇怪得很。
韩姬接道:“不奇怪啊,因为娘娘只要独一无二的宠爱,这跟喜不喜欢,又有什么关系呢。”
苏小妹圆睁一双眼,看了看韩姬,又望向田夏:“是这样的吗?”
田夏这倒有些心得:“不喜欢他跟需要他,又不矛盾,就说你眼下想要什么吧。”
苏小妹把双手一拧:“眼下?眼下我只想把那两个贱人丢进粪池里,叫老东西像以前一样过来讨我欢心!我可以挠他咬他,但他不能不讨好我!”
田夏被整无语了:“就是个不成器的人,也少有这样自甘下贱的。”
苏小妹瞟向她:“那我骂你、辱你、使唤你,你为什么就能这么下……这么由着我,哄着我?我哥和那大胡子,到底给了你家多少好处?还叫你带个老鸨子来引我学乖?”
说着,横瞅了韩姬一眼。
韩姬只是微微一笑,眉头都没动一下。
田夏心说人家是大王,我算个什么东西。
但见小妹居然会为她顾忌用词,也就坦言:
“你不好,你哥哥不好,咱们也不能好。”
苏小妹听到田夏说“你哥哥不好”。
心头微沉。
她自愿进宫,就是想要她哥哥好。
她讨厌老家伙,也的确需要老家伙给她哥哥想要的所有东西!
“那你说,怎么才能让老东西回到我这儿来。”
“你去找,他不就过来了。”
“要我求他过来?那我不干!”
苏小妹想让哥哥万事顺心,可她也没想过太委屈自个儿。
田夏没辙,只能看向韩姬。
韩姬接到眼神,便道:“不求也成,总要有个由头。”
“你说啊!”
“琴棋书画舞乐俗艺,娘娘精于哪样?”
“一样都不会!”
“………………”
韩姬回看田夏,眼神里抱怨她不把小祖宗的情况说清楚。
田夏是觉得没必要。
本来,讨巧卖乖就是小妹最精通的一门技艺。
但总要弄出些事来,才有发挥余地。
想了又想,灵光一闪:
“我手上有个能掌勺的女娃儿,带她来教你,做好了自己享用,顺道给人一口,也不算求了。”
“行!”
苏小妹答应得爽快,等田夏真带了小葛来,才发现这是个真祖宗。
连最简单的清挂汤,她都弄不来。
小葛手把手教到最后,都快急哭了。
田夏眼见苏小妹完全不肯花心思,也不指望她。
叫小葛煲好了汤,让小妹拿勺子在里面搅一搅,就算沾过手了。
把一罐还成的汤,叫食官尝验过,端去送给老王。
只说是云美人花了大心思,找人学着做的。
老王遍尝佳肴。
小葛手艺尚佳,哪能跟宫廷膳师比?
又受干扰,她自己都觉得没做好。
但味道是其次。
要展现的,是一份亲力亲为的心意。
老王听说小妹亲自为他洗手作羹汤。
就好像被叛逆的孙女,偶尔孝敬了一次的老人。
感动得不行。
吃一口汤,从舌尖甜到心底。
连朝服都来不及换下。
老马撒蹄,一路狂奔到凤翔台。
满口心肝肉的,将小妹从头到脚搓了个遍。
恨不能连肉带骨揉进自己身体里。
吉大管事见娘娘回春,一扫之前郁气,背板也挺直了,喜滋滋送田夏出宫。
宫门道别时,夸赞道:“还亏得您有招。”
田夏道:“是没法子中的法子,平常还要靠管事的多帮衬,你家娘娘是只倔性子的小猫儿,只能顺着毛摸,但她不肯学规矩,日后出乱子,还会牵连你。”
提到这个,吉喜叹气:“可不是么,娘娘爽直,又不爱听咱讲话,早前兰夫人替娘娘找了个教习,死板板儿的,被娘娘三骂两骂便呆不住了,好在大王体恤娘娘,不然小人哪里兜得住?可长此以往哪能呢,您看那些花儿,跟人无亲无故的,人凭什么要爱它惜它?唉!非要找个老经验家,把那些条条框框说得动听,才成啊!可这个,怕是少有人能做得来,小人也是没用,就那韩姬,倒懂规矩,又惯会弄嘴。”
田夏听提到点上了,也就适时放话:“管事的跟韩姬是熟人,她的事,又不是你我说了算。”
吉喜连连称是,把话听了进去。
回头大王来时,假作不经意提了两嘴。
老王已不记得自己宠幸过韩姬。
但他知道逾龄遣退的宫女,为了留在本国,大有甘入奴院为自己找下家的。
齐家女儿到底不是宫里人,来多了遭闲话。
能找个懂规矩,又让云美人听得进去的,想必费了许多心思。
这里头,自是少不了那做长兄的心意。
便叫韩姬充作苏家亲眷。
既是家人来陪,也不必过他发妻那一关了。
苏小妹每日要传乐班打发无聊。
韩姬弹得一手好琵琶,自然要显露出来。
更在弹唱之余,把些民间笑谈,来挑起小妹的兴致。
从不谈规矩摆道理。
只变着花样讨小妹欢心。
韩姬不仅自己会来事,还会安排别人逗乐。
苏小妹只觉得这女人说话做事都很有趣。
也就越来越听得进去。
后来田夏入宫,见韩姬已成苏小妹的亲侍。
不说交心,至少谈得上亲近。
勉强能交差了。
也就借着贾氏邀约,带上小葛,前往苏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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