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身下是半软不硬的床铺,身上是薄而温暖的被子。窗外微风拂过树叶,飒飒、飒飒,如一首摇篮曲。床前也有风吹来,轻轻地扇着,呼啦、呼啦,这温度正正好,不太热也不算凉,她整个人都暖洋洋的,不愿翻身,也不愿睁眼,好似就想这么永永远远地睡下去,与被褥共度一生……

    不对,谁要一辈子待在床榻中啊?

    阎昭猛地睁开眼,翻身坐起。

    她起得太过突然,跟一只疯狂弹动的虾子似的。床前的人反应不及,被她一颗硬如石头的脑袋狠狠撞了下巴,“哎哟”一声,捂着伤处退开了。

    这声音陌生得很,阎昭转头一看,瞧见了一个人族女孩儿。她身形娇小,看上去不过八九岁,身上穿了一套麻布衣服,皮肤算不得白皙,头发倒是乌黑亮眼,在脑后胡乱地盘了盘,自有一种随性的美感。许是因为天气偏热,她的衣裳都不太长,露着腕子、不遮小腿,叫阎昭轻易就看见了她手足上的茧子。

    但有茧也不像是个手有缚鸡之力的孩子,更不像偷溜进屋的刺客,她手里……

    拿的是柄团扇。

    被阎昭的铁头功狠狠伤了,女孩儿面上也不见恼,她将团扇在一旁的矮凳上搁了,满眼关切地走上前来,要握阎昭的手:“小狸小狸,你睡懵啦?我不是跟你讲过么,人刚睡醒时不要猛起,要慢慢的……你看你,万一闪着了、脑子淌血了可怎么办?”

    阎昭:……

    谁是小狸?什么脑子淌血?她低头一看,自己穿的分明是熟悉的衣裳,身子也和以往一样,就连拴在珠链上的系统也在,只是它不曾开口说话而已。她眉头微蹙,轻巧地往床下一跳,避过这女孩儿的手,打量起这间屋子来。

    床是两块长而窄的木板拼就,凳是拿干草编的,桌瘸了两条腿,比秦云溪房里那只还凄惨。桌上放了一支烛台,蜡烛发黄,烧下来的蜡油被认认真真地舀了出来,码在一旁的小碟子中。

    空气中还有一股霉烂的味道。

    也是阎昭住惯了魔尊殿,见过最穷的屋子也不过是秦家那种水平。乍然看到这么个四壁漏风的房间,竟有些被镇住了。

    那姑娘还在咕咕唧唧地说话:“小狸,你不是说要好好睡一觉躲懒的么,怎的突然就起来了……啊,我知道啦,你是想要阿公带我们出去玩儿,对不对?”

    她又来抓阎昭的手,这回,阎昭由着她抓去了。

    先前与那魔接触的记忆,阎昭全都想了起来。按理说,这里就是由魔的过去所构成的幻境,而要出秘境,须在此界找到这魔的三个错处。幻境虽算不得真,但也绝非空中楼阁,一切事物皆有参照,既然这女孩是个还算得鲜活的角色,就应当与魔有所关联,而她口中的“小狸”……也就是阎昭现在的身份,亦该如此。

    不论如何,她都要先找着过去的魔才行。那么与其大闹一场,不如让这位带着四处走一走。

    阎昭打定主意,任由对方的手握了上来。谁知这少女手心一片滚烫,黏黏糊糊,隐隐有汗,被她这么一握,阎昭浑身一炸,只觉得身上有千虫万蚁在爬,根本受不住。

    于是又把她给甩开了。

    如若这场景是那魔特意安排的,还真是一种极致的恶趣味。

    万幸,这姑娘好像缺一根筋,又或者不论发生什么,幻境中的故事都还要继续下去。被阎昭这么反反复复的折腾,她仍记得要带“小狸”出门玩儿去。她不再来和阎昭近身接触,只落寞地笑了笑,推开房门,道:“看来你还在生我的气……算啦算啦,我不碰你还不行吗?咱们去找阿公吧。”

    她出了门,没忘记拿上那面团扇。

    阎昭迅速跟上,心底不住思量:阿公这称呼,喊的应当是人类她爹的爹。

    人愈老,知道的事情便愈多,或许这老人会是个突破口。

    小姑娘人小步子短,阎昭在她身后跟着,走得慢慢腾腾、憋憋屈屈。说来也奇,那么潦倒的一间屋子,一到门外,连着的居然是个还算气派的大院子。一路走来,许多人忙忙碌碌、前后奔走,而小狸与这小姑娘同院子里的人好像很熟,一面走,还得一面与他们点头挥手,打了数不清的招呼。

    还好这路是越走越僻静,否则阎昭定是要忍不住“动手”清场的。

    终于,路至尽头,没入了一片竹林里。小姑娘扒着竹子,探头探脑了一阵,就有一个小男孩儿从里头冒出来。他也是探头探脑的,一见她二人,顿时露出欢喜的笑容,喊了声:“小蝶、小狸,你们可算来啦!胡爷爷等你们好久了。”

    又冲林子里嚷嚷:“爷爷,胡蝶胡狸来了!”

    胡蝶?胡狸?这都是什么破名字,阎昭感到额角一阵作痛,可她还来不及多骂上两句,就见那小孩儿蹦蹦跳跳、连拖带拽从林子里带出一个人。他看着林子外面,并不回头,嘴里仍在说着话:“爷爷走快点儿呀,我们和麻杆儿他们约好了,今天要去后山探险呢!”

    他手里领着的这个人……阎昭看了一眼,头不疼了、人不恼了,她只觉得无语。

    这胡蝶胡狸所谓的“阿公”身子笔挺,丝毫不见老态。他身上穿的乃学宫学袍,背上背的是明虹神剑,衣上的青竹修长,他人亦修长。被矮自己许多的人拽着,他不得不略略弯腰,去迁就人家。终于到了地方,此人站直身子,与林子外的两人一个对视,露出一双满是震惊的灰眼睛。

    居然是秦云溪。

    阎昭:……

    秦云溪:……

    胡蝶蹦跶几下,推着阎昭上前去,挤开了小男孩儿,又把阎昭的手往秦云溪掌心一放,自个儿也抓住了“阿公”的手,亲昵而欢快地道:“阿公,咱们走吧。”

    少年的手倒是挺凉快的。可他身子太僵、步子太直,整个人都绷得像根木头。那手也不敢真的握住阎昭,虚虚地盖着,好像生怕惊扰了什么人一样。走了几步,他到底没憋住,轻声喊道:“……师父?”

    阎昭:……

    阎昭:“嗯。”

    真不想认啊,可惜不认不行。

    在这么个人人套麻布的院子里,不是小孩儿就是仆僮,猛地出现两个衣裳光鲜、人也夺目的家伙,旁人也不见有惊异之色,那自然就只会是误入幻境的秦云溪与她了。阎昭嘴上应了,心里却在滋滋冒火——这魔到底是什么品味,敢这么作弄她,待她出去,定要将它油炸生煎了,再在杆子上晒个十年百年。

    阎昭火冒三丈,想不到竟还有人敢在她身边笑。她微微侧头,瞪秦云溪一眼,道:“你笑什么?”

    他们在这边说话,领路的两个小孩儿好像没听见一样。或许身为幻境中固定的角色,他们确实是听不见、看不见的,否则肯定要被秦云溪现在的笑给狠狠夺了魂去。

    少年也向着阎昭转过头来——出乎阎昭的意料,这小子居然跟她差不多高,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窜上来的——他眉眼弯弯,薄唇也弯弯,给俊秀的面庞添了许多颜色。在他灰色的眼睛中有薄薄一层雾,蒙蒙的,依稀有点儿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然而透过那层雾,是两个小小的她。

    他道:“能见到师父,我好高兴。”

    说完这句话,秦云溪又把脑袋转了回去,只留给阎昭一张微微发红的侧脸。

    而她也忘了要把手抽出来。

    真够要命的,阎昭目视远方,心道:这秦云溪长得也太快了些,都能与我平视了,莫非是我修行还不够努力?是了,我魂体还没恢复完全,在修仙者的浮空岛里也甚少有魔气能吸收,身子自然就长得慢。该再勤快些了,不然以后恢复了肉身,他又见过我的真容,定然是要和我这魔头干一架的,到时我恐怕不得不杀了他……

    又或者被他给杀了。

    一时无人说话。

    小孩儿们各自跑开了,只遥遥领着路。秦云溪与阎昭的手牵在一处,落在别人眼里,自然是爷爷牵着孙女儿,再正常不过。然而这两人的关系却毫无正常可言,只是莫名其妙地牵了起来,就没再放开过。随着他们不断迈步,交握的手一摇、一摇,晃前去又晃回来。不像爷孙,像……两个关系极好的小孩子。

    直到走出竹林,两人的姿势也没怎么变过。

    小男孩儿快跑几步,窜进一个草丛里。他们跟上去,就看见一圈假山石——原来这所谓的“后山”并不是真的山,而是园林的造境。只是造得够大够多,对小家伙们也算得上是“山”了。草丛中有一群小孩儿围在一起、蹲成一圈,头抵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

    男孩子凑过去,在其中一人耳边大喊一声:“喂!小蝶小狸和胡爷爷来了!”

    他等着小伙伴被他狠吓一跳,不料对方根本没被吓着。人家匆匆回头看他一眼,手指一戳,道了句“安静”,就又把头埋回去,不再理他。

    这是在看什么呢?难道这假山中还有魔窟?阎昭心念一动,秦云溪却还要快她一步,手仍与她牵着,人已经走了过去。他对她道:“师父,我们去看看。”

    而后对小孩儿们道:“你们在做什么?可否让我看上一眼?”

    所以爷爷就是爷爷,紧紧挤成一团的小孩子听了这话,不像先前那样爱答不理。他们挪来挪去,很快给秦“爷爷”让出一条道来,更有孩子欢呼道:“胡爷爷你快来看,我们弄到一条好漂亮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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