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武周通知得很仓促,开拔前宫营忙得焦头烂额的。

    首先,交通工具。

    宫营五次三番找到隋武周,强烈抗议让他和裴盛同乘一辆马车的问题。

    隋武周烦不胜烦。

    他是枢密院的副使,更是此次发兵南梁总元帅裴盛的副手。

    大周调集了五十万兵马,对外号称八十万。

    这五十万兵马的车马、辎重、粮草,以及行军路线、沿路驿站照应,哪一样不需要他帮裴盛布置?

    无事之时宫营在枢密院作作妖也就罢了。

    他现在有心思理他吗?

    隋武周耐着性子问宫营:“不坐马车你想怎么去,跟步兵一样跑着去吗?你有这么好的体力?”

    说完又嫌弃地补了一句:“你如会骑马,又何需去坐王爷的马车?

    王嘉、韩真,你看看哪一个不会骑马?”

    韩真在一旁不分敌我地重重点头,他确然凿然是会骑马的。

    宫营气结:“不是,就算坐马车,我也不能和王爷一辆啊。

    这不仅不合规矩,也不方便啊?”

    隋武周还是那副又嫌弃又不耐烦的表情:“那有什么办法,你又不会骑马。”

    宫营掩面,关于骑马这件事就过不去了,是吗?

    鬼知道这一路行军到长江营寨要多长时间,让他和他顶头上司整日朝夕相对,这是多么难受的一件事儿。

    而且他这位顶头上司还心思深险、捉摸不定的,这每日十二个时辰近距离和他生活在一起,风险太大了啊。

    宫营提出了一个友好的建议:“我坐另一辆马车行吗?”

    隋武周被气笑了,懒洋洋看着宫营道:“行啊,王爷的马车是王府自备的。

    我们枢密院可没有多余的银两为你再添置一辆马车。

    这样,你自己买一辆,再自己雇一个车夫,自己把车夫的干粮和马匹的草料备齐了,再雇两个人专门为你运输这一应干粮和草料。

    对了,这两个人的干粮你也一并准备了。

    如此,你自然可以另坐一辆马车。

    只要不用枢密院出钱,银两自理就行。”

    宫营眼睛亮了亮,问:“要多少银两?”

    金子我有啊。

    隋武周就等着他这句话,慢悠悠算道:“马车钱、马钱、草料钱,还有一个车夫两个驮夫的干粮钱、工钱

    也不多,大概四十两黄金吧。”

    宫营不啻晴天霹雳,这是抢钱吗?大周的劳动力这么贵吗?他一共才辛苦攒了五十多两黄金。

    这一下就去了他大部□□/家啊。

    隋武周看着宫营震惊的样子,忍着笑继续说:“哎呀,宫军师,我怎么忘了,这只是去时的费用。

    只要宫军师不捐躯沙场,须得再回丰京吧。

    不对,就算宫军师捐躯沙场了,人家车夫、驮夫也得回丰京吧。

    我们让人家去的是前线,且不说有几个胆大的愿意接你这一单,就算接了,也是要先付全程用度费用和工钱的。

    那这么说来,你就至少还得再准备二十两黄金。”

    宫营彻底泄了气:“那什么,就乘王爷的马车吧,王爷不嫌弃我就行。”

    过后宫营不死心,还真派韩真去集市、行市上打听了一下隋武周说的上述报价。

    结果比隋武周所报还要高出百分之十。

    宫营心中一腔邪火全数发泄到隋武周身上。

    数学好是吗?数学这么好你怎么不去考注册会计师呢?

    注册税务师也行啊,还在这当什么武将。

    我就没钱怎么了,和领导同吃同住又怎么了?

    你还没这待遇呢。

    除了交通工具,还有韩真的问题。

    宫营苦口婆心地劝韩真不要和自己一同去。

    他本就不是枢密院的人,这是打仗啊,又不是长江沿岸秀丽风光跟团游。

    他跟着去干什么?

    宫营简直磨破了嘴皮子,不惜剖白心声:“我要是有得选,我都不去。”

    韩真哪听得进去,他的心都飞到战阵上了,非要去,执意要去。

    宫营只好曲线救国,带着礼物找到韩真父母,陈说了半天利害,希望老两口不准韩真去。

    结果韩伯父和韩伯母眼泪汪汪地感激宫营把韩真带到枢密院。

    说单凭韩真没事儿在店里亮一亮他枢密院的腰牌,他们家典当行的客流量和净利润就随之上升了两成。

    以前没事来打秋风的地痞流氓们也不敢再来了。

    现下他们韩家典当行在街市上威风得很。

    这要是宫军师能带着韩真在南唐战事里再立上军功,那他们老两口就死而无憾了。

    宫营在心中怒吼:伯父、伯母,你们搞错了重点好吗?

    他说的是,韩真上战场怕是有危险。

    他何时提到军功了?

    脑补也没有这么脑补的。

    不是,韩真,你倒底是不是你爹你妈亲生的?

    宫营拿隋武周和韩真全部没办法,干脆认了命。

    爱咋咋的吧。

    反正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的,穿帮就穿帮吧,战死就战死吧,韩真全家都视死如归就视死如归吧。

    好在韩伯父和韩伯母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折了韩真还有别的念想。

    但和裴盛一辆马车的问题还是需要认真应对。

    他得准备些工具书啊。

    于是当大军开拔之日裴盛上马车之时,看到的就是宫营坐在书堆里看着他。

    裴盛皱了皱眉,王府马车虽然轩敞,但也委实容不下这许多书。

    他过去翻检了几下,什么风土人情、大周民俗、历史地理、官制学制的,简直士农工商无所不包。

    可这和行军打仗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吗?

    裴盛干净利落地传令下去,让人把十之七八的书都清理下了马车。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把宫营誓死捍卫的部分历史地理、官制学制的书勉强留了下来。

    在枢密院怎么没见这宫军师这么用功,要打仗了倒是发奋起来了。

    宫营有苦说不出,有冤无处诉。

    他这才穿越来大周多长时间啊?

    就算时代背景摸清了,可具体细节他尚未敲定啊。

    以前还可求助韩真,可眼下因为不能和他一起上马车,韩真已妥妥地变成了隋武周的小跟班。

    像之前对自己一样,在隋武周身旁喜孜孜鞍前马后的。

    哪里还记得他这个拜把子大哥。

    现在整天面对这阴险狡诈的裴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没有书他可怎么办啊?

    宫营的烦恼才刚刚开始。

    虽然同乘一辆马车,但待遇可是截然不同的。

    这车上本来是备了一名侍从的。

    如今可好,因容不下三个人,他完全顶替了侍从的位置。

    斟茶倒水、穿衣叠被的,全部由宫营代劳。

    好吧,因为宫营穿衣穿得乱七八糟的,穿衣改由裴盛自理了。

    宫营腹诽,这怪他吗?

    他两辈子加一块何曾给别的男人穿过衣服。

    还是这种古代的衣服,层层叠叠、盘根错节的。

    他前一日忍辱负重在裴盛身前身后鼓捣了半天,出了一身的汗,还是穿得驴唇不对马嘴的。

    累得他差点儿想靠着裴盛歇上一歇。

    好在瞬间清醒,这是古代啊,尊卑有序的。

    哪能像现代一样和好哥们勾肩搭背的。

    再说,这裴盛是他的好哥们吗?

    说难听点儿,他是他的主子啊。

    之前不还威胁他说,宫营已经把命交给了枢密院。

    他是枢密院使,他不就是枢密院,枢密院不就是他。

    这和说宫营把命交给了他有什么区别。

    还有,他穿衣穿得不好,裴盛就明说呗。

    至于兴致盎然地看着他左支右绌,然后施施然拆掉重来吗?

    按他上一世的年龄来算,他比裴盛还要大上四岁呢。

    不知者不怪,在这一世他确实是比裴盛小上四岁的。

    但最基本的对幕僚的尊重他也欠缺啊。

    古往今来盖世枭雄的胜利都靠什么?靠人才啊。

    刘备三顾茅庐才请出诸葛亮。

    没有诸葛亮哪有蜀国。

    他虽不是诸葛亮,也不能这样随意折辱。

    凭什么裴盛的床铺比他的大上一倍?

    宫营心中愤愤的,手中却不敢停歇,顺着裴盛指示的目光,给他满斟上一杯茶。

    然后在心里再次重复了一遍——这万恶的封建社会。

    宫营觉得他必须得学会骑马了。

    这是避免继续当裴盛仆役的一个最行之有效的办法。

    韩真非常愿意当他马术的师父。

    于是这日趁大军停驻埋锅造饭,天光还不算太晚,宫营战战兢兢爬上了马背。

    韩真专门为他拜把子大哥挑了一匹性格温顺的马,还特意贿赂了一大把上好的草料。

    结果还没等宫营在马上直起身体,这匹被千挑万选出来,据说性格温顺的马,瞬间就将宫营掀翻马下。

    他躺在地上反应了半天,才看到在他颠倒的视线里,那匹马一边用力咀嚼草料,一边不屑地看着他。

    马旁隋武周正笑得直打跌。

    在隋武周旁边,韩真也一副拎不清的样子,跟他一起没心没肺地笑着。

    而在韩真旁边,有一个人影一闪而过,宫营躺着没太看清。

    好似是裴盛,好似还皱着眉头。

    接着一人出现在他面前,因为背朝日光,宫营只能看见这人光线中的剪影,以及那只伸向他的手。

    他握住这只手,被人轻轻一拽站了起来。

    然后他看见了一张他从未见过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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