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靖将袖子往上一撸, 大踏步上前,从堆放旧桌椅的房间搬出一张课桌,“哐!”地一声摆放在工地中央。
“来, 我就不信, 我能输给你!”
小学围墙种了一排刺槐,翠绿的树叶枝桠之间, 有知了在长鸣:“吱——呀——”
施工现场的气氛更加热烈。
所有人都对陶南风有无上的信心, 看到苗靖挑衅,连掰手腕的桌子都准备好, 都嚷嚷起来:“来,比就比!”
陶南风皱眉摇头。掰手腕需要肌肤相接, 她不想与这个侵略感极强的男人有更深的接触。
“等一下——”萧爱云从远处飞奔而来。
萧爱云现在隶属于基建科后勤保障部,正和几个女知青一起推着辆送餐的小车过来, 看到陶南风站在人群之中,一问情况赶紧跑过来。
她解下腰上系着的蓝布围裙, 盖在陶南风手上, 微笑着鼓励:“把这个裹在手上和他比!”
苗靖看到陶南风手上的蓝布围裙, 实在是没有绷住,仰天大笑起来, 笑声清越,在山谷间回响。
萧爱云白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苗靖一边笑一边摆手,心里想着:我在京都不说权势滔天,好歹也是父辈有军功在身的人, 京都多少女子青睐自己, 苦着求着要嫁给他,什么女子我没见过!难道还能在这穷乡僻壤占你陶南风什么便宜?
越想越觉得有趣,苗靖兴致盎然一挑眉, 马步下蹲,右手肘搁在桌上:“放心,我保证规规矩矩,绝不碰你一根手指头。”
萧爱云最爱看陶南风和旁人比力气,一看就知道这骄傲小子输定了,兴奋地一挥手:“陶南风,加油!”
陶南风一动不动,眉毛微微一皱。加油?我为什么要加油。
苗靖拿出砖块来劈,要求和自己比拼力气,自己看他远来是客,因此应了他的点。
现在他得寸进尺提出掰手腕,凭什么我就得同意?
向北说过,要学会拒绝。想到这里,陶南风直起腰,淡淡道:“不比。”
苗靖最爱与人比力气,难得遇到和自己不相上下的对手,哪里舍得放开:“为什么不比?我远道而来,就是想和你切磋一下。这点面子都不给?”
陶南风稳稳站定,阳光倾泻而下,美得眩目。
苗靖抬眼看着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你要什么彩头?我和你比力气,不白让你白费力,需要什么只管提。”
彩头?这个可以有。陶南风右手举起,五根手指似青葱一般展开。
苗靖眼眸微动:“五百块?”
人群里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陶南风伸开五个手指,说不定就是意思意思五块钱嘛。”
“这人一开口就是五百块,好大的口气!”
“向场长的战友到底是什么来头?掰个手腕给的彩头就是五百块!”
陶南风摇摇头,看着小学围墙边的刺槐,目光悠远:“五个编制。”
苗靖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什么编制?”
陶南风道:“南北坡小学扩建,和秀峰山农场小学合并,没有公办教师编制,我想让你帮忙,给五个公办教师编制。”
苗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转头看着向北:“你,你跟她提起过我?”如果不是向北告密,眼前这姑娘哪来的胆子,一开口就要五个编制!
公办教师每个月四十二块钱,五个就是两百一十块钱,由教育局按月拨付。民办教师不是国家编制,由农村集体出钱,每个月的补助有多有少。
要说口气大、胆子大,这姑娘说第二,连苗靖都不敢称第一!
向北看着眼前傲然而立的陶南风,忽然笑了起来,对苗靖道:“不,我没有提过你。”
一直在工地为工人们倒凉茶的三位老师听到这里,眼睛里投射出极亮的光芒——陶南风这是在为他们争取权益啊。
李敏丽、赵英杰、孙原都是岳州人,1965年高中毕业后上山下乡来到秀峰山农场,恰逢南北坡小学缺老师,他们便报了名,顺利成为民办教师,除了知青每个月十六块钱补助之外,大队部另给五块钱。
三位知青教书非常敬业,将自己的青春奉献在这所破旧简陋的小学里。
从1965年到1975年,整整十年时光,不管是酷暑还是严寒,不论是刮风还是下雨,南北坡小学从来没有停过一天课。
一百多个孩子、五个年级,没有课本三位老师自己编,没有作业本老师从补助里挤出钱来给孩子们发,黑板破旧不堪就找黑油漆自己刷,挨家挨户上门家访,劝村民送孩子们上学。
三位老师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是尽自己的本分,从来没有想过要被人赞美、被人肯定。老师,是神圣的职业,是园丁、是蜡烛,这些都深深地刻在他们的脑海之中。
公办教师,他们做梦都想有的啊!可是农场有困难、大队不容易,孩子们都需要老师,三位老师便没有提条件,一直没有转正,兢兢业业地教着书。
李敏丽的声音有些颤抖:“陶南风……谢谢你!”
不管能不能成功,陶南风有这份心,三位老师就感激在心。陶南风只是个基建科的科长,连五百块钱的彩头都不要,却肯为新小学争取教师编制,这是多宽大的胸怀!
苗靖似乎被什么触动,沉吟片刻,表情慎重:“我可以努力为你们争取,但不能打包票。”
陶南风点点头:“好!”说罢,将围裙裹住手掌,走到课桌旁,微微下蹲。
隔着蓝布围裙,两人双掌相合。
一股淡淡的甜香味袭入鼻端,那是独属于陶南风的少女馨香。苗靖心中一荡,但他迅速定住心神,抬眼望向与自己只一桌之遥的陶南风。
漂亮的脸蛋、亮晶晶的眼眸、微抿的嘴唇、白得发光的肌肤,这个女孩子是真的非常漂亮。更难得的是,她有一种沉静而坚定的气质,让人不自觉地想要信任她、无条件地支持她。
手掌触感细腻、柔若无骨,即使隔着一块薄薄的布料,依然能感觉到陶南风小手的温软。
苗靖将左手轻轻放在桌面,右手手掌微微用力:“开始?”
陶南风眼帘低垂,一股热流自丹田涌出,在右手掌心流转。眼前这位是向北的战友,亦是磷矿开采的功臣,不能让他受伤。
她正在寻找力道的平衡点,突然手掌一紧,一股巨大的力量压制过来。
第一次棋逢对手,陶南风猛地抬起头,与苗靖目光相对。
苗靖咧嘴一笑,笑容带着一丝狡黠。他是苗家拳的传承人,自小修练内家功法,爷爷、父亲、叔叔姑姑都在战场上立下汗马功劳,他在尖刀连也战功赫赫,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小小的泥瓦匠?
陶南风体内那股热流开始蠢蠢欲动。
既然对方有实力,那就不担忧会伤到他。陶南风加大力量,迎向苗靖的力道,对抗!
苗靖的脸色变了。
这姑娘竟然是个练家子,她体内的先天之气比他遇到的所有人都精纯浓郁!即使是爷爷、父亲的全盛之时,也没有她这般浑厚。
苗靖凝神屏息,调动丹田之力,全力搏击。
两股力道交缠,双方面色渐渐凝重,手掌一直停留在中间,手肘纹丝不动,桌面却开始颤抖。
刚才还在一旁大喊:“加油!加油!”的人群感觉到了不对劲,一个个闭上嘴,大气都不敢出,死死盯着两人的脸色。
萧爱云急得满头是汗,拉着向北问:“怎么回事?你这个战友是不是高手?”
向北非常熟悉苗靖的实力。尖刀连120人,他带过的兵中苗靖出身名门,身手极好。复员前的最后一次任务,那一场战斗惨烈到他根本不愿意回想。任务小组十二人,只活下来他与苗靖。
苗靖虽然神勇,但却及不上陶南风。陶南风的大力,非人力所能为,近乎神迹。
向北沉声道:“安心,别吵。”
李敏丽忽然叫了起来:“陶南风,你不用那么拼命,我们不要紧!”
赵英杰大声说:“是的!当了十年的民办教师,我们已经习惯了,没事的。”
孙原快步走到桌边,轻声道:“陶南风,今天这个人情我们领了。你尽力就好,别太拼命。”
众人都不肯再喊加油,一齐高呼:“陶南风,尽力就好!”
胸口有一股暖流涌了上来,陶南风的嘴角渐渐漾出一个笑容,她再不掩藏实力,右手巨力喷涌而出。
排山倒海,似巨浪滔天。
苗靖只觉得胸口一窒,喉咙口一股腥味,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摔倒。他左手扶住桌边,努力稳住身体。
他的右手开始摇晃,渐渐倾斜,整个人脸色变得煞白。
陶南风忽然开口:“认输吧。”再不认输,她担心对方会受伤。
苗靖死死咬着牙,嘴角一丝鲜血渐渐沁出,却一直坚持着。
陶南风叹了一口气,忽然有些佩服眼前这个苗靖。虽然向北从来没有提起过他,但他在京都一定身份超然,能批下采矿许可证,能答应争取公办教师编制。这样的人,竟然会当兵,参加的还是最危险、最艰苦的尖刀连。
不过,为了农场老师的前途,只能委屈一下他了。
凝神看去,对方手指、手腕白线交错,其中最耀眼的那一片白正在食指与中指之间。
隔着蓝色围裙,陶南风双指微动,摧动一股尖锐而强大的力量,对那片白色区域发动突然袭击!
苗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对手。
力气,比不过。
先天真气,比不过。
战术攻防,还是比不过!
本就是强弩之末势,死扛着。指节间陡然刺入的尖锐力道令他手腕一软、一麻,再也支撑不住,整条胳膊轰然倒下。
陶南风的右手扣着苗靖的右掌,迅速掌控局势,压倒!
啪——
当苗靖的手掌被陶南风牢牢压在桌面时,场上所有人都欢呼起来:“噢噢噢!我们赢……”
欢呼声忽然卡了壳。
桌子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抖动了一下,轰然散架。
此前传言陶南风找罗宣主任要工分,怒而将那张实木办公桌拍成碎片——看来是真的!
当两股力道同时拍在桌面,这张由杂木板拼接而成的旧课桌,根本承受不住,不等陶南风反应过来收回力道,已经宣布报废。
看着趴伏在脚边的断裂木板,陶南风有些心疼地直起腰。
苗靖站起身转了转肩关节,捏了捏指节,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陶南风,眼中带着一丝疑惑、一丝佩服、一丝慎重。
“我输了,我会兑现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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