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厨娘为大家准备了香煎黄鱼,小葱豆腐,和芹菜汤,卖相干净,口感也不错。能在船上吃到这样的食物,久安已经无比感恩了。

    这跑了一上午,宋久攸也饿极了,立马大快朵颐了起来。

    吃完饭,宋久攸便把早上的不愉快都忘了,趴在窗上望着河面。这尧河贯穿大庆南北,天然河脉,根基所在。

    离开京城,置身于这山水之间,只觉得身心畅快。

    河道渐窄,岑峦叠嶂近在咫尺,宋久攸不住感叹山川雄威,自己之渺小。

    将头探出窗外,她感到水汽氲在脸上,听到虫鸣鸟啼,鼻尖也是草木芬芳。

    那是没有街市叫卖的宁静,没有餐馆茶楼的清新,没有琐碎杂事的纯净。

    她感叹道:“真是美啊,要不然怎么说庄子倾于自然啊。”

    没见久安回话,她转过头,却见姐姐只是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当一切陷于安静,久安又沉入了自己的世界。

    ‘万物变迁,自自然然而有规律在焉,我们终归不知其然,那就是道。’

    重生一世,她不知其规律,不知其阴谋,不知去往,不知归途。此次去杭州,自己能做什么,又该做什么呢?

    迷茫不知去处,何以为道?

    是该收集证据,证实齐王诬告太子,谋逆之心,还是劝父亲卸任归隐。

    久安知自己并非那巾帼女英,没得那般伟大抱负。生于江湖,没得那翻云覆雨之力。

    海与山争水,海必得之。

    山尚且有能力与海相争,而站在山脚渺小万分的她呢?能与海争吗?她甚至都没有能力去识得那雄山全貌。

    “我出去走一走,消消食。”当宋久攸欣赏这美景正如痴如醉时,久安开口说道。

    “啊?”

    待她反应过来之时,却发现久安已经出去了。

    久安现在只想立马见到楚斯年。

    她不知楚斯年住在哪间屋子里,正准备去问船工。下楼梯时,那人便闯进了她的眼帘,青黛深衣,玉冠束发。

    她见了他,颇为委屈地喊了一声:“楚斯年。”

    他抬头,望进楼上她的眸子。

    “宋姑娘。”他轻轻一笑,似是早就知道久安在这船上一般。

    久安见所寻之人此刻就在她的眼前,只觉得心里好像满满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一样。可她突然又觉得有些委屈,尽管没人让她受欺负。虽然在宋久攸面前自己是成熟的姐姐,但她此刻也突然好想能有个人来宽慰她。

    她站在楼梯上,不自觉地红了眼睛。她望着他,听到楼下厨娘的走动声,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站在楼梯上拦住了他的去路。

    她涨红了脸,尴尬地走上去站在了楼梯边上。

    楚斯年嘴角微扬,什么也没说,只是在路过久安的时候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一切都显得那么顺理成章。

    他牵着她回了屋子,久安盯着他们相握的手好久。这是在这一世,两人第一次牵手,也许有些东西的变化皆在悄然之间。

    因为只有一人住,这船舱相比久安住的来说小了许多。她坐在床边,正觉得尴尬不知道说些什么的时候,楚斯年起身将窗给关上了。

    “今日风大,别吹坏了。”

    现在,久安只觉得气氛更尴尬了。她扭着手中的帕子,想了想说道:“你似乎一点都不惊讶我在这条船上。”

    “猜到了。依你这倔驴脾气,我不让你来你就不来了吗?不过昨夜说好了,若是有危险,你得好好的。独善其身这个承诺你已经应下了。今日再同你说一次,怕你之后借着醉酒赖账。”

    听楚斯年这么一说,久安只觉得无地自容。她不知道昨晚借着醉酒到底说了些什么。当真是醉酒误事,喝到断片。

    “昨日是我酒后失态了,你见谅。但是,有危险咱俩不能一起躲吗?就不可双善其身吗?”

    楚斯年见她这副样子,也知道她该是缓过来了一些。

    他笑道:“好,你的提议也不错。”

    久安又惊又喜,原本以为他还要再说几句,却没想到就这么乖乖答应了。

    她莞尔一笑,不过在当回想到昨夜醉酒的样子时,她脸上的笑又僵住了。这个楚斯年,昨夜究竟看到了多少自己出糗的样子。

    “你经常像昨夜那样喝醉在院里哭吗?”

    久安听他这么问,脸上的笑容更僵了。完蛋,自己真的不是经常喝酒胡来的女子啊。

    她连忙开口解释道:“不是不是,当然不是。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喝的那么醉。你可别误会。”

    “你慌张什么?”他笑道。

    “那你喜欢看月亮?”他又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

    “不喜欢啊,不喜欢月亮。”久安被问的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楚斯年到底在问些什么。

    她探着头,忍不住问道:“我,我昨晚是说了些什么吗?我只是太害怕了。明明知道曼姐姐其实没事,但我就是怕,怕——”怕都头来你还是会离我而去,怕家破人亡,怕被加上卖国的骂名。

    楚斯年坚定地说道:“没事,一切都过去了。我知道,在面对未知时都会害怕,但你并没有错,你很好。堂堂太子太傅宋瑾年之女,可与海争之。”

    她惊讶地抬起头,不敢相信楚斯年是怎么知道自己方才在窗边的顾虑与迷茫。自己明明没有和久攸吐露心声啊,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她磕磕巴巴地问道:“可与海争之?”

    “你可有听过慎子。他说,山与海争水,海必得之。可我不信法家,不信遵循自然规律。造沟引渠,山亦能争水。自然变幻皆有其道,事在人为所带来的变化,又怎么能不算做是道呢?”

    完蛋,重生一次,她又再次为这个男人动了心。

    听了楚斯年的这番话,久安只觉得飘飘然。她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脑袋也变成了浆糊。原本漂泊的心坚定了下来,突然有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

    她在心中不断对自己默念道:‘既然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那改变这一切就是宋久安的道。相信自己宋久安,切莫辜负身边人的信任。’

    楚斯年见久安身上多了分坚定的神色,为她倒了一杯热茶,举杯道:“敬坚强的宋久安。”

    她接过茶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着冷静。

    “敬坚强的宋久安。”

    她喝下这杯热茶,感觉全身都暖和了起来。

    “对了,你可知道这茶叶是那城北老伯家的?”

    楚斯年了然于心道:“嗯,刚刚下楼的时候还见着了老伯家的侄子。怎么了?”

    “没事。我妹妹不知怎么的与他起了冲突。”

    楚斯年惊讶地问道:“宋家二姑娘?”

    久安无力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是啊,她这次和我一块儿来了,表面上说是一起去看望在杭州的哥哥,实际上是想一个人偷偷摸摸的去新平玩。”

    ‘新平。’楚斯年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毕竟这不是他这段时间第一次听到新平这个地方了。

    “怎么突然想到去新平?”

    “这丫头向来想一出是一出,大概是听谁聊起瓷器便想亲自去看看吧。”久安无奈地摇摇头。

    晚上准备休息的时候,如云和如烟将屏风架了起来,大概长约十五尺,高七尺。

    全屏展开,绘得便是那波澜壮阔的尧河风光。映入眼帘的是那高耸入云的重岩叠嶂,近实远虚,笔法细腻,可见松柏立于群山边缘之上,山体水墨晕染,少了一份北方山水的刚硬,多了一丝江南山水的柔美。

    山体相连之处,溪水潺潺入河。河岸两旁,唯有枯树,实在是萧瑟。河面上漂着三三两两的渔船,他们似是彼此在这荒世唯一的寄托,却又船只相隔,毫无交流,每个人都被锁在了自己的世界。实在是矛盾,矛盾。

    气壮山河与那萧萧枯木,渔舟唱晚与那寂静孤寥。

    着屏风的笔法,构图皆为上成,其中所蕴含的情感更是令人动容。自古以来,渔人往往被喻作那山水之间的逍遥散人,谁人不心向往之。

    皇亲国戚也好,朝堂大夫也罢,藏山水之画,为的不就是将自己带入那画中旅人,好在山水之中得一份清闲吗?

    画中渔人立于船上,隔船相望,让人觉得又是寂寥,又只觉心浮气躁,想挣破水的束缚却又不得其法。

    久安拿起了蜡烛,凑近细细地看了起来。

    这画真是怎么看都不像是这船家能有的。

    她努力想从中寻找名门大家的影子,却只觉得此人自成一派,并非是名家遗作。她皱着眉,只觉得奇怪极了。难道真有如此才华横溢之人却被埋没于市井之间吗?

    如云见状问道:“小姐,这屏风可是有问题?”

    “无事,大家都先休息吧。”

    她吹了蜡烛,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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