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安是被下雨声给吵醒的。这雨水打在船的竹棚上声音格外响亮。
她醒的时候,天还只是蒙蒙亮,而宋久攸正睡的正香。久安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听着那雨水啪嗒啪嗒的声音。
下着雨,风起云涌,波翻浪滚,船晃的厉害。她听见窗外的船夫们正喊着如何行船,又听到了茶壶滚落在地的声音。
如云如烟此刻也被摇醒。她们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想把屏风先给收起来,免得待会儿被浪摇倒砸到床。
久安批了衣服站了起来,想过去帮她们一起收,却只觉得摇摇晃晃得连腿都使不上力气,还差点摔跤。
“小姐您坐好,扶着床。我和如烟力气活干惯了,没事的。”
久安扶着床,又听外面有人敲了敲门喊道:“莫怕莫怕,这外面下了大雨,大家坐好,不要随意走动就好了。这河上就是这样,大家莫怕哈!”
那船夫声音洪亮,听他这么一说,久安也安下心来。
因外面下着雨的缘故,房间里依旧暗暗的。她将自己裹在被窝里,听着雨水敲打船顶,河浪翻涌,脑海里想着此刻的楚斯年又在做些什么呢?
没过多久就雨过天晴了,这一下子又变成了艳阳天。
久安站在甲板上,望着头上的大太阳,空气中充满了雨后的潮气,这感觉真是稀奇。
船公们收了锚,开始划了起来。楚斯年也下了楼,见到她便走了过来。
“刚刚有没有被吓着?”
她哼了一声,避开他的目光。
“你可太小瞧我了。”
楚斯年笑了一下。二人相顾无言,只是静静的肩碰肩站着,心里一片宁静。
宋久攸见屋里没了姐姐着急的追下了楼,见自家姐姐居然和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站在一起,只觉得浑身不是滋味。他们背对着她,自然没看到她气鼓鼓冲过来的模样。
“你谁啊?”宋久攸不满地问道。
久安和楚斯年转过身,看见面前的宋久攸倒是有点不知所措。
久安连忙拉过楚斯年,向宋久攸介绍道:“这位是吕先生的学生,楚斯年。”
楚斯年看了久安一眼,对自己的介绍表示不满。可久安完全没注意到楚斯年的眼神,继续介绍道:“这是我妹妹,宋久攸。”
宋久攸眉毛一挑,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楚斯年一番,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
她佯装学者一般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问道:“嗯……我姐姐不会就是为了你要去杭州吧?我就说她怎么突然心血来潮地说要去杭州呢?原来是想和你坐一条船呀。”
“宋久攸,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呢!我和楚公子只是朋友,明白了吗?还有,我去杭州是有其他事情,不是脑袋里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久安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狗,立马跳着解释道。
“谁说我脑子里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啦!我脑子里可是什么都没想。”宋久攸反驳道。
久安气的将宋久攸拉到一边,低声斥责道:“我和楚公子清白的很,你这样说多令人难堪。”
“我说什么了我!我只是问你为什么突然要去杭州而已。”
楚斯年见自己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不由得笑出了声。
“宋二姑娘当真如传闻般率真可爱,无妨的。”
久安听了又拽了拽宋久攸的衣袖,示意她收敛点。倒是宋久攸,她一脸算你识相的模样看着楚斯年,又成功把楚斯年给逗笑了。
然而,和谐美好的场面却被一声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给打断了。
“辣椒,我就说你不识相,人家俩人金童玉女聊的正好要你过去吓掺和。”
那声音听上去吊儿郎当的,宋久攸立马反应过来是那个大冤家。
宋久攸咬牙切制地说道:“真是冤家路窄啊。”
“彼此彼此。”沈陌阴阳怪气地说道,看到了宋久攸身后的楚斯年,随即摇了摇手说道:“哟,这不是斯年哥吗?旁边这位貌美如花的姑娘是?”
宋久攸见这厮一直盯着自己姐姐看当下就气炸了。要不是久安在场她真的恨不得走上前去揍他一顿。
“你眼睛往哪瞟呢?那是我姐姐,你最好给我放尊重点。”
楚斯年和久安说道:“这便是城北老伯家的侄子,沈陌。”
久安念了一句:“沈陌?”
沈陌见久安念他的名字,上前一步,将宋久攸给挤了开去。
他双手握拳,眼睛都笑成了星星眼,说道:“正是在下,沈姓的沈,阡陌交通的陌,敢问姑娘尊姓大名啊?”
宋久攸见着他那副不着调的样子真的是气炸了。
“喂,我劝你不要用你那种地痞流氓的方式和我姐说话!”
看着眼前的场景,久安还是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我瞧沈公子怎么着也能算的上是一个惨绿少年吧,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了市井无赖,粗鄙不堪之人了呢?”
的确,论样貌什么的沈陌的确是比不上楚斯年,但怎么着也算是样貌清秀,衣着得体。再不济也不像是宋久攸口中说的中年油腻大叔。听他刚刚对楚斯年的称呼,似乎还比他小上了几岁。
听久安这么一说,宋久攸可是不乐意了。
她嘟着嘴说道:“姐姐,你怎么还能胳膊肘往外拐呢?我可是你最爱的妹妹啊。”
“好啦,既然大家都在一条船上,一路上结伴而行,也算是朋友了。”她轻轻拍了拍宋久攸的肩。
宋久攸一脸不开心的将身子别了过去,嘀咕道:“谁要和他做朋友。”
楚斯年见状咳嗽了一下说道:“沈陌,还不快道歉。”
沈陌也丝毫不扭捏,说道歉就道歉:“这位姑娘,当日在五茶坊是在下有错在先。您先是彬彬有礼的和我讲道理,是我蠢人愚钝,太不识趣,这才惹怒了姑娘。在船上见姑娘时,又是我先对您出言不逊,此乃在下的第二错。今日,又是我逾越了礼法,此乃在下的第三错。”他说着又向宋久攸鞠了一躬。
“望姑娘原谅。”
宋久攸见他这满脸真诚的样子真是气的想吐血,总觉得他在讽刺自己。她觉得这人不过就是在姐姐和楚公子面前演戏,毕竟这种三脚猫的功夫都是自己在母亲和姐姐面前玩剩下的。可是现在若是她还抓着他的错不放,那倒显得她得理不饶人了。
她偏过头,眼不见为净地说道:“行行行,原谅你了。”
那人却又得寸进尺地问道:“不过辣椒,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呢?”
宋久攸一听‘辣椒’二字,只觉得心里和吃了辣椒一样,火急火燎的。
“本姑娘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京城宋家二姑娘,宋久攸。”
“宋家?哪个宋家?”
“你难不成还能在京城找出来第二个宋家?我父亲是廉义堂的教书先生,我伯父可是当朝太子太傅。”
还没等宋久攸说完,沈陌又变了一脸崇拜的模样看向久安。
“那这位姑娘便是名满京城的宋久安了吧。都说宋家有女,温柔贤淑,倾国倾城,四书五经,琴棋书画那是样样皆通呢!今日得此一见当真是我沈陌的福气啊——”
话说到一半,他便感受到有两束死亡射线照在自己身上。像是被鬼上身了一样,他觉得浑身冷嗖嗖的,吓得他都不敢回头看是谁。
“失礼了,失礼了,那斯年哥,我先告辞了。你们慢慢聊。”
沈陌走的时候还不忘拉上宋久攸,惹得她很是不满。
“你干嘛拉我!”
“大小姐,你没看出来斯年哥要和你姐说话吗?”
“就是要说话我才该在那防着呀——呀!你别拉我啦,衣服被你拉坏了!”
他们二人推推搡搡的身影渐行渐远。听着他们谈话的内容,倒是把久安弄了个脸红。她就那样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都不敢回头看身后的楚斯年。
“人都走远了,你在看些什么呢?”他双手抱胸,打趣道。
“啊,没看什么。就随便,就随便望望。”她尴尬地甩着手,心里对自己是满满的唾弃。
‘宋久安啊,宋久安,这又不是你第一次和楚斯年在一起。怎么现在你倒是那么尴尬,反而他倒像是重生过来似的。’
“那儿有什么好看的,看我这儿啊。”说着,他便将她的肩膀扳了过来。
久安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一下子都僵住了,不想楚斯年今日竟如此主动,慌的她都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
“啊,那什么——我们房间里有一个挺大的屏风。那屏风上的画我觉得还挺古怪的。画工精美,堪比翰林画院。不是什么复刻画,画的应该是这尧河山水,可我不确定到底是哪一段。”她试图转移注意,没话找话道。
“你的意思是这画不像是船家所有?”
“是。倘若是民间画家,有此画技,不至于默默无闻。”
她说着又补充道:“更何况我朝从开国来便重视诗画,若真是满腹才华,早该像你和吕先生这般被那些想得圣宠的官员引荐到宫里去才是。”
“你这么一说,倒真让我好奇满满。能否方便带我前去一看?”楚斯年望着她,眼里满是笑意。
“嗯。”这回她可是主动的牵起了他的手,却又羞的不敢回头看对方的表情,只能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目视前方往楼上走去。
“说起来,沈陌是和船家很熟吗?”久安闲着问道。
“应该是吧。我与他也不过是在城北有过点头之交罢了。不过他是个热心肠,听说我要找船去杭州便告诉了这个船家。”
“哦。”
到了房间门口,久安先敲了敲门说道:“久攸,我带楚公子进来看个画。”
宋久攸开了门,见到久安身后的楚斯年,为两人让路道:“进来吧。”
久安向楚斯年指了指收在墙角的屏风,又对如云和如烟说道:“你们两个帮忙把这屏风展开。”
宋久攸见状困惑地问道:“这屏风怎么了?姐姐你昨晚也拿着个蜡烛看。”
“无事,只是觉得觉得这屏风画的好极了,想和楚公子分享一下而已。”
楚斯年凑近看了看,当真如久安所说,这山水画的极好。他手指拂过画中那熟悉的山脉,这画的是尧河风光,可却不是北方上游,而是靠近杭州的下游。
他指了指画中的山说道:“依着这山势,画的是肃山。”
“肃山?”久安复述道。
本来只是想着借此机会和楚斯年多说上几句话,却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意外之喜。
山水画师大多都该去往山林之间野外作画。画家往往得经过细心观察,才能将这山色画的如此惟妙惟肖,让人觉得身临其境。如若能找到这个画家,说不准真能给他们定位《坐看云起图》画中的谜底带来帮助。
“你看这溪水的源头,虽是远山,是模糊了些,可你看那山脚之间,枯木之下,像不像是有一座房子?”楚斯年指着说道。
久安凑近一看,还真是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建筑。
“山水画中一般是不是寺庙?”久安问道。
楚斯年皱着眉头摇摇头。
“这画太过模糊了,不一定是寺庙。不知道画画的这位先生究竟从的是界画的真实性,还是像某些山水界画大夫一般随意往山腰处添加个寺庙,添个水磨坊。”
“不过这既然是船家的画,倒不如直接去问问这画家是谁。”久安说道。
楚斯年,眉头紧锁,眯着眼睛,像是想到了些什么。他认真地看着久安。
“建于山间的有可能不是寺庙,也有可能是别业。”
《坐看云起图》谜底所依靠的不仅仅是扇画背面的那两句诗,同样也指向了《终南别业》整首诗。而诗的前两句,也许便是吕先生给他们留下解锁这复杂谜语的第一步。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
山陲之间,不仅是寺庙,更是乡间别业。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