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没到杭州便能有所头绪对他们来说无疑是振奋的。
久安难掩心中的喜悦,如果这一切真如他们所想,那《终南别业》和《坐看云起图》分别是谜语的两部分,组合起来便是一张完整的地图。
从别业出发,一路向上,走到水的尽头。再如画中所示,从石崖上向画中人看的方向远眺,便能看到吕先生想让他们看的东西了。
宋久攸歪了歪头道:“你们说什么呢?什么别业?什么东西啊?”
久安欣喜地说道:“无事,无事。”说着又激动地一把抱住了她。“你就是我的小福星。”
“哎,什么——”还没等宋久攸说完,就见久安蹦蹦跳跳的出去了,喜形于色,溢于言表。
宋久攸刚想拉住楚斯年问个明白,只见他向她鞠了一礼,也跟着久安出去了。
“哎——这,这叫什么事儿嘛。”
楚斯年跟在久安身后,见她风风火火地跑下楼梯,倒真有几分孩子气。不知为何,突然一之间又想到了当时他将久安抛进陈曼家花园后,她指着他骂的样子。这一想,也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久安听到了他的笑声,转身欣喜地看着他。
“这真是太好了!本来以为与你分享的是一位籍籍无名却才华横溢的画师,却没想到他的画居然还帮我们解了燃眉之急。本来还正迷茫着这到了杭州要从何寻起呢。毕竟整个杭州城那么大,就算是知道在肃山,可山也太大了。如今真是有一种被指点迷津,拨云见日的感觉呢!”
楚斯年望着她既开心又有点小得瑟的样子,嘴角的笑是怎么也盖不住了。
突然她又变了脸,皱了皱眉,一脸担心地说:“可是,你觉不觉得这一切都太顺了?你说会不会是他们知道你我要坐这船去杭州,所以提前在我的船舱里放了这屏风?这会不会是一个圈套啊?”
久安感觉有人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又听他温柔地说:“好了,别自己吓自己了,这都到船家房间门口了,一问便知。”
久安总感觉楚斯年的声音像是有一种魔力。听他一说话,自己便愿意把一切都交给他。甚至上辈子的时候,听到了他最后留给她的话,她才能鼓起勇毅然决然的离开这个世界。
他的大手牵起了她的小手,领着她走到了外面的甲板上。
三位船公扛着那重重的船帆,准备给它重新升上去。见他们三人弄得正吃力,楚斯年问道:“可需要帮忙?”
“小伙子不错啊,来来来,过来搭把手。”船工拿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朝楚斯年招手道。
楚斯年走上前,帮着另一位船公挂上帆,另外两位船公拉着绳子,齐心协力将帆给升了上去。
完事儿之后,船公们留下了楚斯年喝茶。
这茶室就在厨房边上,小小的一间屋子,只有一张桌子和五把凳子。屋子里也没有窗,不过好在房间打扫的也算干净,只有一股竹子的味道和淡淡的酒香。
久安坐在一边,听他们很是熟络地聊道:“没想到啊,小伙子看着高高瘦瘦的,力气还真不小啊。”
楚斯年颔首道:“我从小便和一位先生住在山里。先生年迈,砍柴挑水的事儿都是做惯了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力气这般大,就是将自己抛起来都不在话下。’久安又不禁想起了那夜他将自己抛过陈曼家围墙的场景。
“好,好啊,男子就是该多动动。瞧京城里那些书生羸弱的样子,我都怕说话声大点能将他们吓倒,一个个弱的和姑娘家似的。”一船公爽朗地说道。
楚斯年没有搭话,那船公见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挠了挠头。
“哟,您别见怪啊,咱们一辈子都是干粗活的,不会说话。”
楚斯年往四周看了看,笑着说道:“船公哪里的话,我看这船舱里的屏风处处都彰显着书韵雅气,船公妄自菲薄了。”
那戴着头巾的船公拿起了桌上倒放的茶杯说道:“哦,嗨,你说那屏风啊,那屏风是一位老友赠的。他就一死读书的,我们哪看的懂这些。”
另一名船工也出声附和道:“是啊,这山水啊我们天天见,都看的烦了。不像城里的人,天天就想着收幅山水画。”
楚斯年说:“哦?虽说我也是个门外汉,可总觉得那人画得颇有神韵,您——不知您该如何称呼?”
“年轻人,我是个粗人,叫我许伯就行,别您您您的,教的我头大。”许伯跑了拍楚斯年的肩膀。
楚斯年微微点头表示理解,说道:“许伯的朋友太过谦虚了。”
许伯闭着眼摇了摇手,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比划了起来说:“真不是谦虚。哎,不瞒你说,他就是迂腐惯了。他原来呀,在杭州过的好好的,家里也有几处田产。可突然一下子,就好像是鬼上身了一样,把家产全给当卖了,风风火火地跑到了京城去。去京城也好嘛,男人年轻想要闯一闯也是能理解的不是。”
他说着,想了想,又叹了口气,惋惜道:“可他就像中了邪一样,天天画画,萌生要成画家的想法。你说说,这不完全是痴人说梦嘛!我和他也算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那家伙有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
许伯嘲讽地笑道:“他十岁前都没拿过笔,还画家呢——呵呵。”
他似是觉得喝茶不够,将藏在桌子底下的酒壶拿了出来,给自己倒了一杯。
“秋季的新酒,兄弟来一杯?”
楚斯年看了看一旁的久安,摆手拒绝了。
“好男人啊,这么听娘子的话。”
久安立马涨红了脸,耳垂红的像是能滴血一样。
她急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您误会了。我们只是朋友。”
那船公喝了一杯酒,眯着眼,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倒是让久安更加无地自容了。暗自感叹道:‘这下可算是越描越黑了。’
本想着让楚斯年说什么解释一下,谁想到他一把环住了她的肩膀。久安只觉得眼前一黑。完了,这下是跳进这尧河都洗不干净了。
许伯一副没脸看的表情。
“哈哈哈哈哈哈,你们这些小年轻啊。”
“您刚刚说的那画家朋友,后来他在京城怎么样了?”见许伯说着说着偏离了主题,楚斯年又问道。
许伯没有回答,楚斯年说到:“不好意思,是在下多问——”
“哎哎哎,无妨无妨。我呀,刚刚只是想起了他的故事。”许伯的眼里满是落寞。
他又语重心长地说道:“咱们也算是兄弟了,你先听我一声劝啊,千万别学那些什么文人雅士的去搞什么画。这到了杭州啊,就和你娘子好好的过日子。咱们都是普通人,那些达官贵人玩的东西再眼红也不要去碰。”
“我那朋友也算是前车之鉴了。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画的再好,在京城无亲无故的,谁能引荐他?啊,谁能引荐他。那在路边支个摊子,别人也都是看你籍籍无名,谁知道你这画到底怎么样,你说是不是?”许伯看着楚斯年,迫切的想从他眼中得到一丝肯定。
“不要说什么京城里的人都爱画,纯属放屁。京城里的人啊,爱的不过就是那些被官家认证过的画。那收藏的是画吗?那收藏的是‘那位’的喜爱和谈资啊。收的是进入他们那个圈子的资格啊,兄弟你说是不是?”
楚斯年听了,也不知在想着什么,久久没有说话。
“可惜了,您朋友是真的懂画,也会画。”
许伯见楚斯年竟然如此‘执迷不悟的‘继续支持友人,以为楚斯年也有着一颗成为画师的心。
许伯痛心疾首,添油加醋地说道:“哎哟,会画有个屁用!那能当饭吃吗?这变卖了的资产,只出不进,哪够他这么折腾的。身无分文之后啊,这人也变得可笑了,说自己没地方住不打紧,怎么能让画也跟着自己流浪。真的是中邪了。
他眼神飘向窗外。“哎,这下也没办法啊,他就将这屏风托付给了我,说让我一定要好好保管。钱我是不敢借给他了,但毕竟兄弟一场,这画是肯定得给他好好保管了。船上别的房间都不够大,就你们住的那个房间够大,刚好放下。”
楚斯年挑了挑眉道:“他只给您留了一幅?”
许伯应该是又想起了曾经兄弟之间的美好回忆,闷了一口酒道:“是啊,就留下一幅画。连个屁都没放,人就不知道死哪去了。”
久安在一旁出声道:“他叫什么名字?我们到了杭州说不定能帮您找找。”
“他叫许道宁。哎,不用找,不用找。”许伯说着还打了个酒嗝。
“我啊,早当他死了。”
出了许伯的屋子,久安和楚斯年相视无言。他们走到了甲板上坐下,望着这大好河山,心里却觉得闷闷的。
“我本来还在担心,担心会不会船公也被买通了,不和我们说关于屏风的真相,却是怎么也没想到,这背后竟然有这么一个故事。”她低着头,怅然若失地说道。
“许道宁,”久安念着他的名字。“这天下之大,你说他去哪儿了呢?”
楚斯年望着船驶进的方向,河道逐渐宽阔,呈现出水天一色的景象,一群鸟儿从一个山头飞到另一个山头。
“久安,你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能让一个人突然变卖所有家产远走他乡呢?”
久安想了想,无奈感叹道:“是啊,听刚刚那位船公说,他应该在杭州有不错的生活。既然不是生活所迫,就是人情了。也不知道,他在京城挣扎那么多年,有没有找到要找的人。”
“人情”
“是啊,人情。”她看向楚斯年,那真挚的眼神是他难以承受的滚烫。
“楚斯年,我不知道你从小和吕先生四海为家,有没有为了一处地方,又或者是一个人留恋过。”
她指着远方的飞鸟,阳光洒在她手上,温暖迷人。
“人就和这鸟儿一样,在一个地方筑了巢,结了伴,明明有着翅膀,却也不想离开。可它们还是得从这座山,飞到那座山。要么就是住的巢被毁了,要么就是跟随的群散了,得去另一个地方筑新的巢,寻新的伴了。”
久安不知道楚斯年是不是在刻意回避自己的话。他依旧理性地说着许道宁的事。
“我觉得,他也许是回杭州了。而且啊,也许就是住在他当年画那个屏风的附近。”
久安心里叹了一口气,这明显不是自己希望听到的,却还是附和道:“怎么说?”
“这肃山屏风一定是在他在离开杭州前就画下的。虽然在小细节上可以增加点缀,可是构图,整体的精确度绝非是单凭记忆就可做到的。有意思的是,他将这画千里迢迢从杭州带到京城,就算假设他当年从杭州出发,画不算多,想全都带上,可他在京城天天画画,放不下交给船公的只有这一副,其中的分量不言而喻。依你所言,他如果是去京城寻人的话,所寻之人也许与屏风有关系。”
久安望着他,说不好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
“其实你既然看得出他画的是肃山,我们便能依据他作画的视角去找山脚别业。这屏风不像是《坐看云起图》,画的是一个不知哪儿的角落。一个能看到肃山全貌,泉水与尧河相融的位子并不难找。所以,许道宁他在哪,他离开杭州是为了什么,与我们无关。”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我的意思是,我想聊聊和我们有关的事情。刚才在船公屋子里的事情。”她紧盯着他的眼神,没有丝毫的避闪。
陶阳见他的影子投在水面上,他望着那随波滚的阴影,低头道:“刚才是我失礼,抱歉。”
“一个女孩子的清白是你说句抱歉就能了了的?”
楚斯年看着她,第一次有了不知所措的感觉,甚至都没有勇气看她的眼睛。他就像是一个淘气的孩子,明明知道自己做的事是错的,却还是会头脑发热地想去做。
“我——我是一只飞了很久的鸟。别的孩子和父亲母亲一起慢慢长大,而我在四海游荡。我不知道去哪里筑巢,可我想与你为伴。刚刚——”
“哦,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她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一溜烟从地上站了起来。
“早说嘛,本小姐愿意与你结伴同行。”她的笑容宛如阳光般明媚,将手伸向了楚斯年。
楚斯年看了看眼前伸出的双手,毫不犹豫地握了上去,站了起来。他故意拉的用力,明明是久安拉他站起来的姿势,却反而变成了他拉她入怀。
他耳语道:“不止是结伴同行。”
久安羞愤地捶了他一下。
“看你表现。”说着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船舱。
其实她是想回头看看他的,但奈何脸实在是太红了。她的脸完全控制不住的发烫。
宋久攸见到她后,说的第一话就是:“姐,你知道我什么时候脸像你这样红吗?”
“啊?”
宋久攸冷面说道:“学考回答问题回答不出来的时候。”
久安正被她这没头没尾的话说的一脸懵,又听她啧啧了几声。
“啧啧啧,你说,这大几岁就是不一样啊——不过姐姐,你真的得多锻炼锻炼了。”她故作老道地说道,拿起桌上的一本闲书,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等久安反应过来,又是羞又是气。
“哟,你这脸怎么更加红了?这是要看医师的程度呀!”
久安咬牙切齿地说:“你但凡念着我点好,少说几句话,我就能消下去了。”
宋久攸用手给久安扇着风,见她恢复的差不多了,便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那姐姐,我日后该如何称呼楚公子?”
这一下,可差点让久安将没咽下去的水给喷出来。
“咳咳咳——你的小脑袋瓜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你以前怎么叫,之后就怎么叫。楚公子也好,楚斯年也罢,那是你的自由,和我有什么关系。”
宋久攸见她还死鸭子嘴硬,又故意打趣道:“哦,早说啊。我还以为你刚刚脸那么红是和楚公子有关呢,原来是太阳晒的啊——”她意味深长地拖着尾音。
“哎呀,你说说,这冬天阳光怎么就那么大呢,都快把我姐姐给晒伤了。这尧河就是神奇啊,要不说是母亲河呢,我夏天在京城都没见过这么大的太阳。今天可算是开眼了。”
久安本来心情不错,本着姐姐要照顾妹妹的想法没有与她争。可见她如此得寸进尺的样子,只觉得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她笑眯眯地说:“久攸要是皮痒痒了,姐姐就送你去阳光下多晒晒吧。这个房间呀,怕是容不下你了。”
见久安真的要将自己推出房门,宋久攸立马怂了。
“姐姐姐,有话好好说,这个道理你可是从小教育我的。怎么现在自己反而动手动脚了。停停停——”她抓住了久安推自己的手。
久安哼了一声,坐回了床上。
宋久攸见状也凑了过去,她坐在久安旁边,肩碰着肩。
“姐,还生气呢?我这是哄不好你了嘛?”
久安见宋久攸坐了过来,立马转过身背对着她。
“我母亲可说了啊,不能矫情。”
“你说我矫情?”久安怒目圆瞪,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宋久攸。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你原谅我呗,我还是你最好的妹妹呀。”宋久攸眨巴了下大眼睛。
“少来!”
“哎,那你要是再生气,我只能去请别人了。啊,我有主意了。我去请楚——哎,不行,楚斯年这三个字太长了,我有点说不动……”
见宋久攸在那边自说自话,久安挑了挑眉。怎么越听越觉得她说的话不对劲呢?
“不过我有称呼他的自由嘛。那我还是觉得用两个字来称呼他方便一点,还都是姐打头的——”
“滚!”
被久安真的关到门外的那一刻,宋久攸才意识到:‘完蛋,这次是真的玩脱了。’
怎么才能重讨姐姐欢心?在线等,挺急的。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