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将近半个月之后,船上的人彼此也都熟络了起来。二楼走廊的尽头住了一对带着两个孩子的夫妇,在京城做着小本生意的买卖。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哥哥妹妹出来晒太阳见到久安都会甜甜的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
旁边住了一位丝绸店铺的掌柜,大概不惑之年的年纪,很是喜欢在天气晴朗的时候和船家比赛钓鱼。
久安每次看着都觉得很迷惑,这行船上真的能钓着鱼吗?
不过看他们都兴致高昂的样子,哪怕钓上来的鱼还没手指长却都笑的合不拢嘴的时候,久安才明白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沈陌的隔壁住着一位香料商人,据说刚从西北回来,还给了船上的每位姑娘一个香包。当然,久安的香包已经被楚斯年以喜欢这个味道为理由给抢走了。好在被拿走前久安有好好闻一下,的确是有种异域风情的味道。
沈陌在不烦宋久攸的时候,就喜欢在甲板上和住他对门的男孩打水漂。那男孩虽说穿得一副公子哥的模样,但却很不喜欢被那样称呼,也从来不愿意说自己从哪来,打算去哪儿。估摸着可能是从家里偷偷逃出来的有钱人家孩子。每当他和沈陌闹在一块儿的时候,许伯就一个头两个大。这俩简直就是皮猴转世,气的许伯恨不得将二人一脚踢进河里。
而这船上的最后一位船客,久安只在饭点的时候见过她去厨房拿饭,其余的时间都是独自安安静静的待在房间里。
那是个看起来才差不多十岁左右的姑娘,矮矮小小的样子,脸上虽然肉嘟嘟的,身上却瘦的好像风一吹就会倒。
好几次久安见她到厨房都想上前去和她说说话,但是只要她靠近一小步,那姑娘便会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一样逃开。
船过明州,大家再经过这些天的朝夕相处之后彼此也分外熟悉。在阳光灿烂没有什么风的白天,见到所有人都出来到甲板上走动的时候,许伯都会神情恍惚。
久安问他怎么了,他就爽朗一笑。
“我干这一行也快干了十来年了,习惯了人来人往,却还是每次都感觉这路上的一个月像是过了一辈子。见证了不同的欢喜,不同的苦难。船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它让一些人变得更为和蔼可亲,也让一些人变得更加面目可憎。丫头,我感慨啊,我开心这次渡的船客都是善良的。”
望见沈陌偷偷将压船布的石头偷去和公子小哥比赛谁扔石头扔的远时,许伯一下子从岁月静好的模样变成了骂骂咧咧的中年大叔。
久安站在原地看他们挨骂的样子,不是幸灾乐祸,只是打心底里觉得温馨。
其实啊,许伯划了一辈子的船,不仅仅是在渡人,更是在渡自己。
生活里大多数的人都是命里的过客。下了船,沈陌也许再也见不到和他志同道合的公子小哥,丝绸掌柜钓鱼的渔伴不会是船公,久安也不会再见到那两个说话甜甜的小孩,楚斯年更不用担心香料商人会再偷偷的给久安送香囊。
船上的美好虽然短暂,可却真实,好好享受当下的一分一秒,回过头来再看时便不会觉得是黄粱一梦。
船已经过了明州,还有不到五日,就要和大家分别了。
晚上的时候宋久攸说:“我原本还以为这船上的生活会很枯燥呢。你想想啊,被关在一个船里,哪儿都不能去,房间就这么小一点点,能有什么意思?可是姐姐,我好幸运啊。”
似是怕久安不相信,她又强调了一遍:“我真的觉得很幸运。就算是那个臭沈陌,看久了也觉得挺讨人喜欢的。”
久安抱了抱她说:“我都知道。我们要用尽全力去拥抱幸运啊……”
如云正准备吹蜡烛的时候,却听到好像有人在敲门。那声音很轻,似有似无,弄的如云一下子还以为自己恍神了,直到久安让她去开门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没有听错。
敲门的正是那个平日里一声不响,成日待在房间的小姑娘。
她捂着肚子,脸色苍白,额头上还挂着汗珠。久安和宋久攸待在屏风后面,见开了门却没声音便打算出来瞧瞧。
“怎么了,如云?”
那小姑娘刚想回话,却不想身子一软整个人晕了过去。
久安刚出来便见一瘦弱的姑娘倒在了门前,吓得她连忙让如云如烟将人给抱进来。
隔壁保护久安的侍卫听见有人倒地的声音,还以为是小姐们出了事情,连忙赶过来查看。
宋久攸见这好端端地来了四个大男人,吓得连忙驱赶道:“我们没事,我们没事!只是女孩家的事情,你们就别在这儿掺和了,回去吧。”
久安趴在床前,那姑娘的嘴唇都疼的煞白,她的手紧紧捂着肚子,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
久安知道这姑娘生性胆小,不怎么与人接触,今夜应该也是被疼的逼急了才前来求助。她摸了摸她的额头,并没有发热。
久安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柔声唤道:“姑娘?姑娘?醒醒。”
这时,宋久攸遣散了那几名护卫,绕过屏风走到床头。
她眉头紧锁,问道:“姐姐,这位姑娘是……?”
久安只是摇摇头。“不知道,她一直捂着肚子,你说会不会是吃坏肚子了?”
“可她和咱们今晚吃的都一样啊——难道是过敏吗?”
久安焦急万分,她好想帮她,却无能为力,不知道该怎么帮。只能拿了水帮她一遍又一遍地擦脸,一遍又一遍地叫她。
那女孩的指节因为用力过度儿变得惨白,衣服也早就皱成一团,久安只怕她会伤到自己。
久安用力掰开了她紧攥的手,想掀开她的衣服看一看有没有伤口。
早已想过她该是瘦弱的,却没有想到她瘦的肋骨清晰可见,整个肚子也都凹了下去。不过好在没有外伤的痕迹。
久安刚想将她的衣服盖回去,那女孩就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尖叫地拍开了久安的手。
“啊——”她将自己整个人用被子裹住,缩进了床角。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等久安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手上滋啦滋啦的疼。
“姐姐你的手——啊!”
说时迟那时快,也许是刚刚清醒过来情绪变太过激动,身体承受不了,女孩将晚饭给全吐了出来,正好喷到了离她最近的久安身上。
“呕——”
“小姐!”
如云见了这场面,只觉得脑子都有点转不动了,一时不知所措。
那味道着实是不好闻,想忽略都忽略不了,宋久攸连忙让如云和如烟出去打水好帮久安擦拭。
久安见那姑娘情绪过于激动,加上又吐了,害怕她再次晕过去,忙拍她的脸让她清醒过来。
“别睡!姑娘你别睡!”
她睁了眼,似乎清醒了一点过来,好像全然不记得自己刚刚打了久安,只是继续用手捂着肚子哭着说道:“好痛,我肚子好痛,可不可以救救我。”
“你怎么了?是吃坏肚子了吗?”久安此刻也顾不上腿上的脏东西了,那姑娘说话还是颠三倒四的,久安只能反复地问她。
她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该回答什么,抽泣道:“我……我昨天流了一点褐色的血,我以为没什么……可是今天肚子真的好痛啊……真的好痛……好多好多血……我是不是要死了……”
听到这里,久安和宋久攸多少也明白了,松了一大口气。
本来见她那样子,当真以为是吃什么东西中毒了才那样,毕竟她们二人来月事从来没有这般疼过。
见这姑娘年纪这般小,出门在外都是一个人,突然之间身体出了这么大的变故一定都吓坏了。
久安拿帕子擦了擦她脸上的汗,安慰道:“没事的姑娘,你别怕。这只是姑娘家来月事了。我待会叫人去向厨娘讨点姜片和红糖,熬点水喝,肚子就不疼了。”
这疼痛似乎是一阵一阵的,女孩也没有之前那么紧绷,整个人却像是大病一场,脸依旧煞白。
“什么是月事?”
见她这般懵懂不知的样子,久安越发觉得心疼了,也不知道这个姑娘身上究竟经历了什么,女孩子家的事儿竟是半点不知。
她帮她掖了掖被子,细声细气地解释道:“这每个女孩儿啊,都会来月事。顾名思义啊,就是每个月都回来这么一次。你往后吃些好的,把身体养养壮,注意保暖,就不会那么疼了。”
一听到这份痛苦每个月都要承受一遍,她吓得差点又晕过去。
“为何每个月都要来一次?”
她说得极轻,是将脸藏在被后呜喃的声音。
久安却是听清了,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安慰道:“这女孩来月事啊,就是代表长成大人了。等以后再大点,便可找另一个人共度余生,再生一个可爱的小宝宝了。”
久安转过头,看见如云和如烟端着两大盆水进来了,没注意到女孩惊恐,恐惧,恶心的神情。
“小姐,对不起。是奴婢没伺候好您。难受坏了吧,快来奴婢给您换身衣裳好好擦擦。”
久安刚一起身,就感觉到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抓住了自己的衣裳。
看到这儿宋久攸有点不开心了,姐姐明明救了她,她却是又打又吐的,醒来还装成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在这儿可劲装小白兔。
宋久攸怒了努嘴,松开了她抓着姐姐衣服的手,又往她手里塞了自己衣服的一角。
“怎么,我姐姐都被你吐成那样了,你还不许人家去清洗清洗?”
虽然心里的确很不是滋味儿,但宋久攸发誓她完全是开玩笑的语气说的这句话,一点没有嫌弃的意思,谁想到竟然把这小姑娘说的眼泪汪汪的。
她手里还攥着宋久攸的衣服,小表情纠结的是想放掉不是,不想放掉也不是。
“哎,你这是做什么?我没说你什么呀。”
“不是,我只是……”她哭的一抽一搭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弄脏的衣服我明天就拿去好好洗洗,会洗的很干净的。”
“哎呀,都弄成那样了还怎么穿啊。不用洗了,你这人虚弱的很,还是好生躺在床上休息吧。”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宋久攸说的句句都是好话,这小姑娘见了她却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红着眼,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好了,你就别逗弄她了。”久安在屏风后面一边擦身一边喊道。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