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叫声惨烈。
久安是被痛醒的,她挣扎地睁开眼,看着这个陌生的房间,满头都是汗,头发也湿哒哒地打在额头上。面前的是一个穿着简朴的中年年男人,衣服上全是补丁,还有着一股怪味。
她只觉得痛,痛的撕心裂肺,像是被千刀万剐了一样。
借着微弱的烛火,她见着那男人手里正拿着一根针在蜡烛上烧了烧。
她抬了抬头又躺了回去,虚弱地问道:“你要干嘛?”
那男人见她醒了,粗鲁地往她嘴里塞了一个布巾,按住了她的手脚说道:“你最好别乱动,你这肚子伤口太大,要是不缝起来你就等着死吧。”
下一秒,那男人将烧红的针在空中凉了凉,刺进了久安的皮肤里。
“呃啊——”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针在她肚子上穿进穿出,痛的她差点再度休克过去。
缝合完毕,那男人粗鲁地将她嘴里的布取了出来。
久安两眼一翻白,她何时受过这么大的痛苦,就算是上辈子寻死,那也不过是一下子的事儿。
她喘着粗气,只觉得身体虚弱地像是不是自己的一样,就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这大家小姐就是娇气,都给你上麻沸散了还痛成这样。”那男人在一旁的铜盆边洗着手。
肚子上火烧火燎的痛让久安忍不住哼出声来。
她借着最后的力气打量着这间屋子,看起来是间农家草舍,屋里还带着常年不通风的霉味,榻上也算不得干净,还有不少的脏衣服丢在一边。可现在久安已经痛的闻不出臭味了。
这屋子唯一干净的地方,便是正对久安的一堵墙,墙上挂着一幅簪花仕女图,一尘不染,看的出来是精心保养过的。
她气若游丝地问道:“你是谁?”
那人也不急着回答她,慢慢悠悠地倒了一杯水,倒进了久安的嘴里。
干裂的双唇得到了清水的滋润虽说是舒服了好多,可也让她呛了不少水。
“咳咳咳咳——”咳得久安肚子上的伤口又开始渗血,印湿了纱布。
那人坐在她身旁,摸了一下她的额头,久安立马偏过了头。
他嗤笑了一声道:“哟,还发烧了。”
见久安那一副坚贞不屈的模样,他说道:“放心,要不是你那几个侍卫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都懒得救你,更别说是碰你了。”
久安一听原来是父亲派在身边的侍卫救了自己,忙问道:“他们人呢?”
那人翘了个二郎腿说道:“唔,一个进城去禀报你家人了,另外两个下河去捞人了,这最后一个自然实在我这茅草屋外头守着你这个大小姐啊。”
一听说还有俩人下河捞人,她的心瞬间揪了起来。
‘楚斯年,你可千万不要出事啊——”
那男人抖了抖腿又说道:“你也别嫌弃我这,这儿离城里那么远,你那几个侍卫要是带你回城里救治怕是在半路上人就凉透咯。”
他又看了看久安肚子上和脸上的伤道:“啧啧啧,别说,你运气可真好,但凡与那野猪再近那么一寸,怕就不是皮开肉绽,是开肠破肚咯——”
眼前这人蓄着长胡,两鬓斑白,满面皱纹,活脱脱一老者模样,谈吐之间倒和许伯如出一辙,贯会打趣。
久安看了他好一会儿,说道:“你当时就在河边吗?可有看见和我同行的人?”
那人站了起来,活动了下筋骨说道:“哟,你这小丫头可真有意思,这深山老林里晚上谁敢出门啊。我想着白日好不容易逮了只兔子,晚上也好烤点肉吃吃,哪想到你那侍卫抱着你顺着那烤肉香追了过来,让我摊上了你这么大个麻烦。”
他嫌弃地看她一眼,又坐到了一个竹椅上道:“不过好在你家人大概明天就能把你接走了。我也能马上有一大笔钱,去买点瓦片修一修我这漏水的屋顶。”
他说着指了指床边的屋顶。那墙边还竖着一七架酱架式,想必那仕女图原是放这儿的,因漏雨才换了地方。
“所以呢,你到底是谁?”久安说着又巨痛难耐地掐着自己的手。
“我是一缕幽魂。”他见久安难以置信的样子,又恶意作弄道:“你能看见我,证明你也走上黄泉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久安没被他吓到,继续冷静地问道:“许家村的人说,这是座荒山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话中的那个词刺痛了他,只见他陷入回忆,怅然若失。
“呵,是啊,都是荒山了啊——可不就是行尸走肉了嘛。”
他吹灭了蜡烛,窝在了一旁的椅子里说道:“别再问了,你该休息了。”
黑暗中,久安望着他在的方向,想了想还是道歉道:“我无意冒犯,可是这山中的确藏着与我很重要的秘密。”
鸦雀无声。
久安清了清嗓子说:“我从京城而来,而这座山里藏着的事儿,有关我家族的兴衰荣辱。”
“拜托了——”她放下身段,只求他能给她一个机会。
过了好久,久到她已经快不抱希望的时候,他突然出声道:“呵,普罗大众,无名小卒——知道我是谁对你又有什么意义?”
她听见他长叹了一口气。
他声音沉顿,沙哑,思绪万千,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样。
“很久以前,当我还和人接触的时候,他们叫我许道宁。”
“您就是许道宁先生!嘶——”久安激动地想要卧身起来,却不慎牵扯到了肚子上伤口,疼的她倒吸一口凉气。
久安如此情绪激动,倒是远在他意料之外。
许道宁嗤笑了一句道:“真是没想到你这种京城大小姐居然还听过我的名字,可笑,可笑啊——”
久安捂着肚子上渗血的纱布,忍着痛说道:“在杭州城的路上,我坐的是许伯的船,也有幸见到了您画的那幅肃山图。”
许道宁起身又重新点上了蜡烛,端着烛台走近床榻,看着久安惨白的小脸,摸了摸她的额头说:“你起热了,坚持住了,可别真死我这儿。”
见许道宁转身要走,她连忙出声叫道:“许先生!”
“嘘!肚子都开花了就别瞎嚷嚷,慢慢说话!我这是再去给你找点药。你要真死我这儿,我能被你那几个侍卫给弄死。”
许道宁翻箱倒柜好一阵,拿出了一个看上去有些年岁的小瓷瓶,给久安又重新上了些药,她也乘机抓住他的衣角。
“哎,你这丫头抓我衣裳干什么,我又不逃!”嘴上虽这么说着,他手上却依旧是小心翼翼地帮久安处理着伤口。
“许先生,您船上的那幅屏风,在肃山山脚上,有一个模糊的黑影,可是别业?”
许道宁的手停了停,将纱布重新包好便将药瓶放在了榻边。
见他无言,久安继续问道:“或者说,那画的可是您现在所居的草舍?草舍旁可是有小溪能通到山上?”
许道宁喉头滚动,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道:“画中是别业,可那在很多年前就被烧没了。烧得一干二净,刮了大风,把灰都吹没了。”
“至于小溪嘛,你们不就是在那遇害的嘛。”
久安皱着眉,喃喃道:“这么说来其实是找对地方了,可他说山上什么都没有啊?”
许道宁没听清她在嘀咕些什么,见她眉头紧锁只道是伤口又疼了。
“您可知那别业是什么时候被烧的?又是为何被烧?”她继续追问道。
“你是京城谁家的姑娘?”他答非所问道。
久安被他这么一问也一下没反应过来,就听他又说道:“罢了罢了,我问这些干什么,当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我是太子太傅宋氏之女,许先生为何这么问?”
话已出口,久安才回想起许伯在船上的时候和他们说过的关于许道宁的故事,他是一夜之间变卖家产,突然离杭,前往京城的。
他复述了一遍:“太子太傅?你们宋家和这山有什么关系?”
“许伯说,很多年前,你变卖了家产,孤身进京了。”
借着烛光,她见他正含情脉脉地望着墙上的仕女图。
“可是为了那画中人?那位是谁家的女儿,我看着这画,觉得好生眼熟。”她试探地问道。
许道宁一脸冷酷严肃地看着她说道:“这不是你该问的事情。”
久安没有半分退却的意思,继续问道:“许伯船上的屏风对你很重要!山脚的别业虽然已经烧没了,可你却还是在画上加上了它。它是你的执念,是你与那姑娘相识的地方,对吗?”
久安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仕女图,脑海里拼命的回忆这画中女子究竟是谁,却头痛欲裂,气的她恨不得狠狠地锤几下自己的头。画中的女子,自己一定是见过的!
许道宁一直缄口如瓶,这仕女图也许就是久安打动他的唯一机会了。
他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再次吹灭了蜡烛。
“不要多管闲事。”
久安故意装作恼羞成怒的样子,怒吼道:“你自己的人生被这肃山毁了,在京城又碰了壁,便一个人躲到这山里自哀自怨,生生蹉跎了后半生。如今我的人生也即将被肃山毁了,我拼了命的想要活。若我无法知道这里的故事,那我也——”
“年轻人少以死相逼!”许道宁气得一下从竹椅上站起来,还打翻了杯盏,是清脆的瓷器碎裂声。
久安变本加厉道:“我的朋友今日午时便上山了,可他却待到了落日都没有归来,说明他并没有在山上找到我们要找的东西。而您,如今是我们唯一的线索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唱回了白脸。
“我知道,您不帮我们是理所应当。叫您自己去揭开您的伤口,自然是我强人所难。可是这背后的故事真的只有您知道。如果是那许家村的村民都知道的故事,我朋友自然也会从许伯那知道。可明显,许家村村民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这才让我朋友在山上迷惑不解。所以您真的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黑暗中,她不知他是否有所动容,只好继续说道:“我朋友是吕先生的学生,在船上的时候,我们都对您画的屏风深有感触。画中的渔人心情矛盾,他想功成名就,想成为人群的焦点,却又不喜闹世喧嚣繁华,不喜其他渔人在他身旁高谈阔论。您有没有想过,既不能承受那鼎水之沸,那功成名就后所带来的虚名也许不是渔人所能承受的。”
“爱一个人是看她幸福安康便会觉得喜乐,拼命去挣功名将人绑在身边的是执念。少年愿意重新回到那令他舒适的山林,便是放下了执念,学会成全她现在所拥有的幸福。”
久安说完,只觉得全身的力气想被抽走了一般。无论结果如何,自己都已经尽力了。
过了好久,许道宁才悠悠道:“你不明白,那人就是个混蛋。他离开京城不是因为见她过得好所以能安心放下,而是因为自己实在过不下了才想离开。他呀,就是个自私自利,没有担当,尽做些恶心事儿来感动自己的混蛋罢了。”
久安听着,心灰意冷,明白他是不会与自己说出肃山的故事了。
“不过啊,你说的也对,她家庭幸福美满,我的离开的确能让她心里少不少堵。”
久安感觉许道宁的声音里自己越来越近,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气吹到了自己脸上。
“你说,如果我不告诉你这儿的过去,这是不是也会成为你毕生的执念呢?傻傻的作践自己,希望自己能像个艺人一般得到不少的观众来怜惜自己,再做些恶心他人的事儿来自我感动?”他透过久安对着曾经的自己说道。
“你和年轻的我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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