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我!!!”
一声洪亮的吼叫在廊道间荡漾开来,虽然不知具体发生何事,但由此三个字听来,便知长廊另一头是起了争执。这极乐阁乃是休憩之地,大多来此的客官都喜静,因此,阁中十分忌讳有人喧哗闹事。
“真是个丧门星。”荼白咂了咂嘴,横了一眼枯荷,没好气地道:“你一来此晃荡,就准没好事发生!”
说着,她甩了甩衣摆,怒气冲冲地往喧闹声的方向奔去。
“这也能怪我?”
望着荼白远去的背影,枯荷愤愤不平地小声抱怨着,只不过,脸上那不满的神情并没维持多久,他的注意力便转移到了阁中的骚动上。正所谓看热闹不嫌事大,此时的廊道里,越来越多的人正往一处涌去,枯荷踮脚探头,眺望人群汇集之处,心中是越发的好奇,于是,他给众人使了个眼色,眉飞色舞地道:“我也去瞧瞧。“
没等其他人回应,他就撒腿跑开了,松文一时陷入沉思,在“无视”与“看管”之间纠结了半晌后,还是选择跟了上去。
随着人流,枯荷一路穿行,奋力向前挤去,却不料眼前忽然冒出一人,竟是逆行而来,这让他措手不及,无法躲闪,直接撞了上去。
庆幸的是,这是位女子,个子不高,因此两人脑袋的位置刚好上下错开了,即便迎面碰上,也不至于落得个脑壳撞脑壳,但这一下的确撞得也不轻。
“抱歉!”枯荷一手捂着被发疼的胸口,一手扶着差点被自己撞倒的对方,连道:“你没事吧”
女子抚摸着脑门,有些眼冒金星,久久没答的上话,半晌,她才缓缓抬起头,对上了枯荷关切的视线,然后,她愣住了,枯荷也愣住了。
“枯荷大人?”
“你是朱颜阁的”
语塞了半天,枯荷终于想起了对方的名字,正当要唤出口之际,却被不远处的一声叫抢了先。
“映月!”
朝着他们直奔而来的,是另一名稍微年长的女子,她踩着慌乱的步子,扑到两人身旁,对着映月道:“我交了银子!你就该脱给我看!”
这等狼虎之词,听得枯荷张大了嘴,他脑子没来得及转,下意识地就把映月护在了身后,可做出这一举动后,枯荷又觉得哪里不对。
映月是朱颜阁的红倌,拿钱做事,天经地义。
“这位夫人。”映月走上前来,情绪没有波澜,只是淡漠有礼地道:“朱颜阁既已收了银票,自然不会亏待了客官,只不过,前来伺候您的,并非小女子,还请夫人莫要为难。”
“不能换人!”妇人强硬地打断道:“我指了你名,你就不许走!”
映月冷冷地望着妇人,不再多言,只是点头道了一句“失礼了”,便转头意欲离去。妇人见她要走,伸手便要去抓对方。枯荷站在二人之间,一脸茫然,虽觉此事与自己无关,但既已插了手,再插一脚区别也不大,于是他挪了一步,再次挡住了那妇人。
“夫人,实在是失礼了。”枯荷一脸赔笑,打圆场道:“虽说映月妹妹的确上等,但朱颜阁里其他姑娘也十分不错,若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带夫人去逛一圈,准能挑到您更喜欢的。”
这番招揽生意之言,毫不费力地从嘴中脱口而出,枯荷自己都为自己感到惊讶。见挡上来的是男子,那夫人将手肘护在身前,当即后退数步,与对方拉开了距离,脸上也露出了不悦之色,斥道:“你是谁,此事与你何干?”
“我”
枯荷一时语噎,顿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除了多管闲事,还真的谁也不是,就在他尴尬地僵在原地时,荼白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这位客官跑得如此匆忙,若是不慎受了伤,我们可担当不起了。”
她悠悠地从另一头走来,身后跟着两个小鬼,看着有些凶神恶煞。
“朱颜阁有朱颜阁的规矩,极乐阁有极乐阁的规矩,在这夷陵鬼市,遵守规矩,是在此生存的第一准则,我好心劝您一句,请适可而止。”
妇人闻言,望了一眼荼白,本还想反驳些什么,可捕捉到对方眼中的凶戾后,不由地咽了咽嗓子,到嘴的话也顺带吞了回去。眼下被前后围堵,她左思右想,也不知如何是好,回头一瞧,映月的身影也早就消失在了长廊尽头。
即使心有不甘,也不敢随意得罪鬼市阁主,妇人只好微微弯了身子,谦恭地对荼白道:“多有叨扰了,我这便离去。”
“不着急,”荼白笑了笑,调侃道:“您付了银子,还未来得急休憩,便赶着要走,这若是传出去,让人误会了我极乐阁招待不周,那可怎么是好?”
说着,她身后的两个小青鬼便飘上前来,一人管一边,停驻在了妇人身旁,像是审押犯人似的,就差没把手压在她肩上了。本来,妇人还想尽快离开此阁,去追已经走远的映月,但荼白的此言此举,分明是猜到了自己意图,才强行要送自己回房。妇人无言以对,只得勉强挤出笑意,低声道了谢后,乖乖地往厢房走去。
见这热闹并无继续发酵,聚集于廊道的人们稀稀落落地四散而去,留得枯荷一人怔在原地,疑惑地摸起后脑勺来,回想方才发生的一切,他还是有些不明所以然。
一位中年的贵气妇人,先是重金订下极乐阁的厢房,再特意指名了朱颜阁的一位姑娘前来伺候,可这被指名的姑娘,却拒绝了客官的要求,毅然决然地离去。
“方才映月好冷漠。”枯荷磋磨着下巴,低头沉思,喃喃道:“原来,朱颜阁的姑娘还能拒客?”
“姐姐不记得了?您曾说过,朱颜阁的红倌,若遇上死缠烂打者,便可当即拒客,此后避而不见。”
不知何时,紫棠已经来到了面前,她抬头望着枯荷,面带微笑,其身后跟着的,是神情淡漠的松文,和挂在他手臂上的般若。
“我?”枯荷一怔,指着自己,眨眼道:“我还给朱颜阁立了规矩?”
“自是当然,”说着,紫棠四下张望了一眼,确认附近无人后,才低声道:“朱颜阁最初的阁主,原本就是城主您。”
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从前是开青楼的,怪不得方才那段招揽客人之词说得那般顺口。枯荷难为情地挠了挠鼻子,幽幽地望了松文一眼,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尴尬了起来,片刻,他露出干笑,半开玩笑道:“木头,听见没,朱颜阁的俊男美女都是我的,以后你若有需要,尽管向我开口!”
松文默默地望着他,无言片刻后,似是不悦地撇开了头,随即淡淡地回道:“并无需要。”
而般若是似懂非懂,呆愣地望着松文,一脸天真地问道:“需要什么?”
她这一问,空气当即就沉寂了下来。望着这天真无邪的姑娘,枯荷哑口无言,心有感慨,不禁想起了当年刚走出大山的自己。
夷陵鬼市,着实有些孩童不宜。
为了安置年少懵懂的般若,枯荷特意找了间偏僻的厢房,远离了纸醉金迷的花红酒绿处。
“木头,看好小不点,别让她出门乱晃。”枯荷对松文嘱咐道:“这地方什么人都有,她没见过世面,若是被人拐走,绑去黑市里卖,她都不一定反应得过来。”
松文没有回应,也不点头,只是上下打量枯荷,见他一副准备就绪,似是有地要去的模样,便道:“你呢?”
“我呀”枯荷没个正型地笑了笑,道:“好久没快活了,想去朱颜阁喝个花酒。”
松文听言,没有多想,毫不迟疑地道:“我陪你。”
“你想喝花酒?方才还说没有需要,怎么眨眼就改了主意?”枯荷有些不解,这时,不远处的般若不偏不倚地刚好飘入了视线内,于是他眼睛一亮,露出幡然醒悟的表情,压低声音道:“我懂了,方才你拒绝,是怕小不点生气。”
松文凝了凝眉头,无言以对,方才的拒绝是真,此刻的“想陪”也不假,但他并非是要去喝花酒,只是单纯地不放心枯荷一人行动罢了。某处程度而言,般若被拐的可能性,比枯荷被袭的可能性似乎还小。
松文清楚记得,之前的疏忽大意也是因为一场花酒,当时金暮朝夜里偷袭,致使枯荷记忆恢复,体内怨气彻底失控。一想到此处,他更是坚定了,于是他死盯着枯荷,无声地表达了自己的决心。
管你乐不乐意,我反正是跟定你了。
见对方摆出了这般气势,枯荷也没了辙,他叹了口气,实话道:“方才我胡诌的,我没想去喝花酒,你若是想喝,自己去便是,反正绯红也认得你,报上我名字,姑娘随你挑”
“你可是想去溺水阁?”松文打断了他。
被块木头猜中了心思,枯荷不由惊讶了片刻,随即,他想起自己之所以回夷陵,就是要追查青冥与魂石之事。如今既已得知青冥是溺水阁阁主,那么前去溺水阁寻更多线索,自然是意料之中的举动。
“嗯”
枯荷嘟哝了一声,不情愿地承认了自己的意图,他的确想搞清楚自己与青冥的关系,但他却不希望松文跟着一同追查此事。曾经做过的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一件都不想让松文知道。
“我陪你。”
一样的话,松文又重复了一遍。
“并非是想打听你的过去。”他从怀里抽出一张符咒,递到枯荷眼前,“桑落在逃,你一人行动,我不放心。”
望着对方递来的符咒,枯荷愣了半响,也没搞懂此举何意,便道:“这禁声符是我以前送你的。”
“嗯。”松文道:“你的过去,我不听也无妨,但是,你的人不能离开我视线。”
虽然他十分在意青冥是谁,与过去的枯荷又是何种关系,但松文曾答应过枯荷,对方曾经的伤天害理,他愿意充耳不闻,所以,松文并不执着于深究枯荷前世所为。递出禁声符咒之举,是在向枯荷表明,当两人四处打探消息时,若是不想让自己听到任何有关对方的过去,可以随时在他脑袋贴上这张符咒。
明白松文何意后,枯荷有些哭笑不得,说起来,给对方送符咒已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他都没想到,这颇有年份的黄色符纸,松文竟然还带在身上。
“留着自己用吧。”枯荷憋着笑,把符咒推了回去,毕竟,现在使用禁声咒,他根本不需符纸辅助。
“你硬要跟着我,我也没办法。”
话说的好似无可奈何,语气却是欣喜的,把般若交给紫棠后,两人便一同前往了溺水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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