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
天元心间一急, 立马赶了过去。
而就在天元赶过去的一个时辰之前。
康酿又做梦了,此时梦到的,是他和随沐刚到不见宗时的画面。
拜师到了不见宗以后, 随沐和康酿就像是有了根一样, 不用再忍受饥饿忍受痛苦忍受敌人的追杀。
但这个时候的两人还是外门弟子, 每月只有那么十块下品灵石。
随沐吃东西吃得少,就只拿几块灵石, 而将其他灵石全部都给了康酿。
随沐乖巧道:“阿酿啊, 你把这灵石拿去。”
此时, 面临了家破人亡的康酿性子有些阴暗,他道:“不用了,我还够。”
随沐也没有勉强,只道:“那阿酿你不够了要记得和我说。”
康酿没有回答, 只耐心地擦着一把竹剑。
这把竹剑是不见宗发给外门弟子用来练习简单剑法的剑,因为沉重的铁剑他们还拿不起。
随沐和康酿的天赋很高, 不一会就成为了一众外门弟子中的佼佼者。
但是这也引得了其他弟子的嫉妒。
一名练气巅峰的师兄前来找到了康酿,说要和他切磋切磋。
年幼的康酿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稀里糊涂的就上练武场。
结果自然十分凄惨,他被教训得很惨, 而他的四周, 那些平日里友好善良的师兄们也都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对着他肆意嘲笑。
但人群中, 一个人站了起来,随沐拿着一把厚重的木剑,龇着牙要为康酿报仇。
那些师兄们自然没有将随沐放在眼里, 奇迹也并没有出现, 随沐同样被教训得很惨。
他们两人互相搀扶着, 跌跌撞撞地走回去。
他们挤在狭小的床上互相给对方擦药,同时也下定决心,要出人头地,不再被任何人欺负。
擦完药以后,随沐又去给康酿做了一碗面条。
那碗面条很寡淡很无味,甚至还很硬,但却是康酿吃过最好吃的面条。
康酿沉浸在这美梦之中,但梦境却不善待他,很快,这些美好的回忆突然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随沐的嘲笑和那坚决的一剑。
“全部都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万分厌恶,我期待的,只有一剑穿心!”
“从那一剑穿心结束后,你的存在价值就完全没有了!因为我不想要看到你,不想看到一个连一剑穿心都做不好的废物在我身边!”
他惊恐的从梦中惊醒,但是醒来以后,却发现现实比梦境更加恐怖更加孤独。
因为一切都是真的,随沐从头到尾都不喜欢他,他在扬下那一剑时,真的希望他死无全尸。
康酿想要用手撑着床起来,等到他伸出手的时候,才突然想起自己的手右手不见了,已经被随沐砍了。
他看着自己空空荡荡的袖子,眼睛里面一片平静,但看上去却又格外凄惨。
康酿垂下头。
他欠随沐的一命,即便断手也还不清。
康酿撩开被子,从床上磕磕碰碰起来。
他打开房门,去到屋子外面。
太阳光格外刺眼,让康酿忍不住用左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而经过他身边的每一个人,则都露出恐惧的表情,这是康酿从来都没有受到过的待遇。
昔日威风凛凛的康酿,无论走在任何地方,都是所有人仰望的存在,他们会和他打招呼,听他的讲课,请教他剑法,而不是现在这样,避之不及又惶恐害怕。
康酿也在此刻,真正感受到了之前随沐面对嘲讽时所面临的痛苦。
康酿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竹居。
这是他和随沐展露头角,成为内门弟子后,宗门赏给随沐的。
康酿闭上眼睛,依旧能够感受到随沐当时是多么的喜悦,他很用心的布置这个竹居,把两人未来的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里面的每一个东西,都是随沐自己精挑细选的。
康酿在竹居附近转了转,还能够在竹居的周围看到他们那时练剑留下的斑驳痕迹。
康酿摸着这些竹子,像是回到了二十年前一样。
随沐当时的演技是真的好啊,让他现在都忍不住陷入回忆里,只是另外一个把他带入回忆里的人已经走了,走得好快好快,连一丝痕迹也没有给他留下。
而且后来,这座竹居移了主,变成了幕绣的。
幕绣在里面住了足足十年,比当初随沐所居住的时间还要多。
等到随沐好不容易回来了以后,所有人却都在责怪他,责怪他抢了幕绣的东西。
康酿感觉自己的眼角开始落泪,泪水一刻不停的流,大颗大颗滚落在地。
良久,康酿转身了,他去到了幕绣的居所。
自从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幕绣就一直将自己困在房间里,与黑暗为伴,被黑暗吞噬。
康酿打开屋门,冷漠地站幕绣的面前,像是对待朝生暮死的蜉蝣。
此时的幕绣面目狰狞,发丝凌乱,脸颊肿胀可怖。
他的身上依旧穿着青衣,给人的感觉却和之前的完全不同。
也在此刻,康酿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的随沐,其实也经常穿绿色的衣服的。
并且最初的最初,幕绣身上的青色衣服也全部都是随沐的衣服。
而他呢?当随沐穿了一件青衣出现在他面前时,却胡乱斥责对方,斥责对方在学幕绣。
他可真是卑鄙又恶心啊,恶心到现在自己回想起来,都想要掐死曾经的自己。
康酿喉间微腥,他捂住自己的嘴,才能够让这口血没有吐出来。
康酿上前,蹲在幕绣的面前,“你原来也会有这么狼狈的模样?你之前作恶多端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如今?”
出于愧疚以及同情,康酿曾经对幕绣忍让许多,也下意识的将幕绣当成是懵懂无知的少年,但是当抛弃那些同情以及愧疚以后,才发现事实这么狰狞可怕。
幕绣从不是一个毫无心机的少年,他的心思可是很重的。
如今的幕绣像是人间厉鬼,他的喉咙也沙哑了,发出的声音难听又刺耳。
但即便如此,幕绣却硬生生的从自己的喉咙里吐出几句话。
“我作恶多端?康酿你可真好笑,造成现在这个局面的罪魁祸首不是你才对吗?如果不是你杀了随沐,你会变成现在这样?变成一个残疾的废物?”
“而且找替身的人是你,不是我!没有你这个找替身的渣男,哪儿来的我?你才是一切的根源!”
他对着康酿咒骂道:“康酿啊,你可真好笑,你简直就是最大的伪君子!你可真是下贱,你可真是卑鄙。你和随沐说的一样恶心,难怪随沐不喜欢你,难怪你被抛弃,虽然我做了许多事情,但是你以为你自己是无辜的吗?你以为自己对随沐是忠贞不二的吗?别搞笑了好吗?是因为你对我产生了动摇,所以我才能够有机可乘,你是真的对我动了心,对随沐产生了厌烦,全部都是你的错,你不是无辜的!”
幕绣的话像是针一样,一下下刺在康酿的心中,把他最不愿承认的东西轻易暴露出来。
“随沐真是可怜啊,好好的一个白月光最后成为了替身的救命良药,又像条可怜的鱼被串在了剑上!”
曾经明明那般和睦的两个人,现在却开始互相咒骂,互相抱怨,像是百年的仇敌。
听着幕绣的话,康酿感觉自己被随沐所砍的右手又传出了阵阵疼痛,像是如今随沐仍旧在挥剑,面无表情地砍断他的手。
康酿的左手用力抓住他的断臂。
幕绣想到了什么,眼睛出现了无法抑制的疯意:“你似乎不知道吧?你当初不是问我,随沐将你背出阴诡林的时候,有没有出什么事吗?我来告诉你真相吧,当初,你受伤严重昏迷了过去,随沐为了救你,背着你在阴诡林里走了足足一个晚上,他走得全身上下都是血,背上都是血,用尽最近一丝力气才遇到了我们。”
“而你呢?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你还用剑捅穿了他的心脏,让他变成了这幅样子。你所谓的深情,就是恩将仇报!”
幕绣嘴巴里不断说出尖酸的话语,像剑一样刺在康酿的心上,像是要把他千刀万剐。
而也在此时,之前被康酿所淡化的记忆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回想起了那个娇小的背脊,那个无边的黑夜,随沐不断在他耳边呼喊的声音。
终于有一天,他知道了所有的真相,但一切都来不了。
他曾牵过随沐的手,当着星火以及尘埃的面告诉他自己永远不会让他受伤,但是原来,让对方受伤最多的却是他而已。
康酿魔气突然加深,他的眼鼻口突然变得诡异至极,身上也涌现出强烈的魔气,一下子就笼罩了整个房屋,整个人也像是疯了一样,不断发出尖叫声,行为没有任何逻辑,就连路过的无辜弟子,也被误伤。
幕绣被吓了一跳,忍不住不断后退,他连忙求饶道:“康酿,你冷静冷静,我刚才说的都不是真的,都不是真的!”
但这没有丝毫用处,康酿眼神混沌,陷入了魔障。
之前不断发出讥讽声音的幕绣也被康酿捏住脖子,像是一条干瘪的鱼。
他的脸不断变青,似乎下一刻就要被掐死。
幕绣用手去抓康酿的左手,用脚去踢康酿,但是并没有丝毫用处,康酿的力道依旧在加大。
幕绣:“疯子疯子,你这个疯子!”
等到天元赶过来的时候,眼前的场景已经完全不受控制。
他看着面前自己面前的康酿,只能咬着牙拿出一条锁链。
这是一条降魔锁链,一般只用来对付作恶多端的妖魔,可现在,面对疯疯癫癫的康酿,天元也只能拿出这个。
康酿很快被锁链捆住,却没有恢复理智,像疯狗一样见人就咬。
之前那一战中,天元受伤惨重,此时还没有完全恢复。
天元忍住疼痛,一掌劈在了康酿的身上。
又呵斥道:“康酿,你还不睁开眼看看你都干了什么!”
康酿滚落在地,看着周围狼藉的模样,很快便明白发生了什么,脸色灰白。
被康酿掐住脖子的幕绣也从他手中滑落。
得救后的幕绣用手捂住自己的脖子,大口大口地呼吸,珍惜这好不容易得到的生还机会。
天元依旧没有松开锁链,他道:“康酿,你现在入魔太深,如果你再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我将完全无法控制住你,而你也将完全陷入魔障之中。”
天赋那般绝世的康酿如今变成这幅模样,诀天又生气又无可奈何。
康酿跪在地上,像是没有任何生气,像是没有任何活下去的动力般:“我知道了,师傅。”
虽然随沐没有痛觉,但庄席还是压着随沐在床上休息了足足三天,等到伤口恢复得差不多以后,才让他下床。
很快,三天时间过去了,庄席总算松口让随沐出去。
在出去的时候,为了不被人认出来,随沐和庄席两人的脸上都带了一张面具。
这张面具能够隔绝化神期以下修士的神识,从而不被人认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在两人出门的时候,周围疯狂议论的依旧是随沐的事情。
这些消息无孔不入,在任何地方都能够听到议论声,就连五岁的孩童也能够和父母讨论一番。
随沐却完全不在乎,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淡定地逛着妖都。
被随沐困在一个水球中的小1也在看着随沐。
它的目光卑微又讨好,谦卑又谄媚,像是一条最乖顺的狗,摇着尾巴只希望有一天能够得到主人的垂怜,好将它放出来。
一会后,随沐饿了,庄席就随便找了一家食肆吃饭,食肆里的客人对于随沐这两个带着面具的人没有怎么关注,因为这样的装束在妖都很是常见,而且有人比他们的打扮还要夸张。
食肆里的菜稀松平常,都是些只有微弱灵力的食物,做得也一般,十分难吃。
见随沐没吃多少,庄席就去给随沐买了一份糖炒栗子。
他给随沐剥壳,而随沐则只吃就行。
就像是甜食一样,随沐很喜欢吃糖炒栗子这种软糯的东西。
不过随沐在扮演白月光这个角色时,白月光的设定是并不喜欢吃糖炒栗子,所以随沐也就没有机会吃糖炒栗子。
此时吃到久违的糖炒栗子,随沐起先是一顿,随后,整张脸都柔和了下来。
庄席看着面前的随沐,剥壳的手顿了一下,后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剥壳。
吃了一份糖炒栗子以后,随沐没有过瘾,又吃了一份桂花糕。
吃完之后,庄席拿出早就已经准备好的手绢,将随沐的手指一根一根全部擦干净。
擦完以后,庄席看了看手中的手绢,随后将那手绢珍重地放了起来。
之后,庄席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随沐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他还真不知道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
庄席也没有逼迫对方的打算,就这样陪在随沐的身后。
妖都这边好玩的小东西并不怎么多,去妖都任何一条街上,看到的多是一些残忍的功法或是害人的东西。
但是幸好,妖都离一个北域的小城极近,而这个小城十分繁华。
那个小城的名字叫做黎城,十分雅致,环境极其优美,一些零嘴玩具类的东西也格外的多。
从出生以后,随沐就一直被关在精神病院里,虽然精神病院确实十分适合他,但是却限制了随沐的活动。
穿越之后,随沐一直都在角色扮演,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自在的在外面逛过了。
这个世界于他而言,算得上还挺新奇的。
黎城因为和妖都相连,鱼龙混杂,除了正常修士以外,还有一些伪装成普通修士的妖族。
但这些修士于随沐和庄席而言,只要他们不来惹他们,随沐和庄席也就不会管他们。
随沐现在闲得无聊,就继续在黎城里面闲逛。
这个时候,随沐突然从一面铜镜里看到了自己身上的衣服。
他扯了扯自己的衣服,随后露出厌恶的表情。
随沐不喜欢白色的衣服,他喜欢深色的衣服。
但在穿越之后,为了贴合人设,他基本上没有怎么穿过深色的衣服。
而如今,一看到这白色的衣服,就让随沐十分厌恶。
他要将这身白色的衣服换掉,一看到他,就让他想起在康酿身边不愉快的日子。
听到随沐要换衣服,庄席心下一动,嘴角瞬间挂起了愉悦的笑容。
“好啊,走,我们去买衣服去。”
随沐奇怪地看了庄席一眼。
怎么换起衣服来,庄席比他想的还要激动?
随沐感觉自从自己醒来以后,面前的庄席总是给他一种陌生的感觉。
这种陌生的感觉他曾经在康酿的身上看到过,只是,庄席似乎比康酿还要强烈。
随沐有些苦恼,不是特别理解。
他对于感情类的东西,是最难理解的了。
黎城的衣铺没有外面的那么多,但质量款式还算上佳,男修士的衣服多是白色。
庄席并不想买这些白色的衣服,太过庸俗。
更加重要的是,一看到这衣服,就让庄席想起随沐死的那刻,鲜血将整个白衣染尽的画面,那是庄席今生最大的噩梦。
如果可以的话,庄席希望那一幕永远不要再出现,随沐永远不要被一剑穿心。
庄席皱着眉头找寻了好久,依旧没有寻找合适的衣服。
但很快,庄席突然看见了一件靛蓝色矩领宽袖衣,袖口绣亮色金纹,宛如蝴蝶翩翩扑腾,精致又繁复。
庄席眼睛轻轻转了转,随后将手伸向了那件靛蓝色矩领宽袖衣。
老板见此,连忙夸道:“这位道友的眼光真好,这件宝衣可是南淮那边的鲛人所织,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还能够抵抗元婴期大能的三次攻击。”
随沐看了看价格,道:“有些贵,还是算了吧。”
但还没说完,庄席就道:“就这件。”
随后,拿出一大把的灵石。
口袋里一块灵石也没有的随沐:“你什么时候有这么多灵石了?”
庄席眨了下眼睛,“我没有告诉你吗?我在掉入无尽崖底之前,有好几座灵矿。”
随沐:“……”
既然庄席有好几整灵矿,那随沐当然也就没有客气,很爽快的就收下了这件南淮鲛人织的宝衣。
随沐掐了一个诀,衣服就穿上了身。
随沐的身材十分瘦弱,但脊骨又挺得笔直,露出一张极漂亮又极张扬的脸蛋。
穿上靛蓝色矩领宽袖衣的随沐,明艳动人,比白衣确实更加适合他,像是肆意张扬的小太阳,任何人都不能伤害他。
看见这样的随沐,庄席忍不住嘴角上扬。
然后,他又买了一只五色玛瑙耳坠,在随沐耳垂旁比划了几番。
随沐的耳垂格外的小巧玲珑,像是一片小小的暖玉一样,摸在手里格外舒适。
庄席的气息吐在耳垂上,不大一会,那耳垂就微红了起来。
庄席嘴巴里信子轻轻吐了吐,随后就将耳坠给随沐戴了上去。
庄席冰凉的手指贴在随沐的耳垂上,感受到了一股灼热的气息。
放下手指后,庄席的两根手指轻轻摩擦了几番。
像是在贪恋这种温暖,而不是之前他趴在随沐身边时触摸到的如雪一般的寒冷。
庄席的眼光很好,这耳坠很配随沐,再加上随沐深黑如墨的眼睛,一种异域之感油然而生。
庄席很满意随沐现在的装扮,像是他一点点将随沐过去和康酿有关的痕迹全部剥夺,留下的,都是他和随沐在一起的痕迹。
买好衣服后,二人就出去了。
这个时候,一只从妖都那边过来的发狂的妖兽突然冲了上来,引起四周一片惊恐声。
庄席下意识的将随沐护在身后。
但下一刻,一根由灵力凝结成的线突然从随沐手中射出,射穿了那只发狂妖兽的心脏。
庄席一愣,回头看向随沐。
随沐的脸上没有任何其他的表情,但是却又生机勃勃,雍容自在。
庄席嘴角边挂起一个轻笑,愉悦的轻笑。
他差点忘记了,现在的随沐已经不是那个只能看着所有的一切从他身边逝去的随沐了。
这是真实的随沐,不再是那个傻傻的,在雪地里等康酿等到高烧不退的随沐。
这可真好,这可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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