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被乌云遮住,像是蒙着薄纱的少女,庭院里的茶室却不似人们印象中阴翳,反而卷着竹帘,一派清透明媚的模样。
小孩子们扎堆睡在地毯上,小狗抱枕和冰淇淋玩偶被一大一小的两个孩子抱在怀里,缠着绷带的那一个手边躺着一本植物图鉴,像是看到一半就睡着了。
禅院甚尔睡倒在躺椅上,宽大的沙发被五条悟占领,哪怕是天与暴君和六眼神子,睡着以后也显得温良。
静谧而又温馨的午后时光里,唯独睡不着的只有夏油杰。
他今天吃得实在是有点多,需要散步消消食,但是这里是别人家,他不能未经允许就到处乱走,所以就坐在这里等主人回来。
茶室的主人此时正在廊下打电话,小雨砸在空空的池塘上面,像是跌入深渊的石头,发出闷闷的回音。
“我看见你拍卖的东西了。”
电话那边的少年气息虚浮,说完轻轻咳了两声,因为要抑制咳嗽的欲望,再开口时,声音不免带着几分哑意:“怎么回事?”
鹿野怜的身边就跟着加茂家的人,他的问话显然是多此一举,但加茂宪澈就喜欢做这种事,听她慢慢诉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好像自己并不是一个在暗处窥伺她的人,而是她坦坦荡荡的友人、可以让她对他言之不尽的情人。
“所以现在家里是多了几个弟弟吗?”
用模糊不清的话,去换她模糊不清的回应,就像是夫妻一同商讨家里的事宜那样,她会温柔笑笑,说他想听的话:“是呢,怜总是不知道该怎样和孩子们相处。”
“一个中学、一个小学,小的那个差不多是上幼儿园的年纪吧?不必太费心,他们自己也能玩起来。”
或许是真的快要死掉了,加茂宪澈最近总是在回忆他的过去,回忆他短暂的人生:“就像小时候,怜不也总是把我们三个丢在一边,让我们自己相处吗?”
鹿野怜沉默了一会,又听见他问:“怎么不用我这边的钱?那些东西留在家里这么久,因为这个就送出去,总觉得有些可惜。”
“怎么说也是到了能够珍视它们的人手中。”鹿野怜垂眸,手指轻轻敲打着窗沿:“像怜一样叫它们不见天日才是可惜呢。”
“珍视?”加茂宪澈笑起来,重重咳了几声:“万一下一任是个不懂事的混蛋,把我珍之爱之的全部一把火烧了怎么办?”
少年的声音沉郁而又疯狂,像是暗室里的兵器:“总感觉……有些东西,活着的时候要藏起来,叫其不见天日,就是死了,也应该带进坟墓里面。”
鹿野怜看着自己沾了灰尘的手指,把手收回来,用手帕擦拭。
“画作也好、茶盏也好,终究是没有感情的死物,就是大人将它们一同埋葬,多年后,它们还是会被人握在手中赏玩。”
“那什么有感情?”
加茂宪澈问她:“人会有吗?”
“当依附的树干死去,藤蔓也会很快枯萎,若是旧的枝条被剪掉,花苞也不再生长……”
檐下风铃叮叮当当,将她的声音显得尤其柔婉,好似告白:“花草尚且如此,又何况人呢。”
加茂宪澈沉默了一会,“不要总是站在檐下看雨,淋湿了容易感冒,进去吧。”
刚刚的通话像是不太愉快,她从回来以后就坐在椅子上垂眸思索,外面下着雨,夏油杰就更加不好提出散步的要求了,但或许是他的目光太直白,少女抬头看他。
沉默的四目相对间,她像是能与他心意相通,走到门前拿起一把伞,又笑着朝他走过来。
因为他们都在睡觉,她声音很轻,同时向他弯腰,带来很淡的香气:“外面的雨不大,大人若是有兴致,就和怜一起走一走吧?”
她撑伞的时候很美,手背会浮现淡淡的蓝色筋脉,夏油杰低头看了一会,抬手握住伞柄:“我来吧。”
她看他,有点踌躇的样子,夏油杰补充道:“我们身高有差距,让你抬这么高太麻烦了。”
于是她听话地松开手,垂下眸:“让大人打伞……实在是怜的失礼。”
“为什么叫我大人?”
她穿着和服,在雨里走得很慢,夏油杰低头看,也许是刻意练过在雨里走路的技巧,她的袜子和裙摆没有沾上一点雨水。
他配合着她的速度慢慢走,“你怎么称呼悟我不管,但是对我而言,你是我的同学,我们两个人是平等的关系,并不需要你对我使用敬语和尊称。”
“这样吗?”她弯起眼睛:“可是大人也在对怜说敬语呢。”
“抱歉。”夏油杰也笑,“我平时真的没有这么讲礼貌,是在你身边,不知不觉就注意起来了。”
“那实在是怜的过错。”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夏油杰笑了笑:“只是显得有点疏远,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封建家族出身的大少爷,听你这样称呼我,总是会有一种不适应的感觉。”
“原来如此。”她像是一个刚刚接触教科书的学生,用纯然求知的目光看着他:“那怜该怎样称呼您呢?”
夏油杰握着伞的手下意识用力,就像是要捉住什么东西那样,恍惚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就叫名字吧。”
下一刻,意识到自己唐突的少年立刻找补:“悟也是这样叫我的。”
她轻轻笑,侧头看向右边,声音温温柔柔,却不再提刚才的话题:“庭院里还来不及栽花,现下空空如也,要是招待客人是极其怠慢失礼的吧?”
夏油杰刚想说没关系,他不在意,就撞上了她粉色的眼睛。
“但夏油君是怜的同学,所以怜今日没有向您献上您应得的夏景,也是可以被原谅的吧?”
夏油杰一愣,然后笑起来:“是的,这样就很好。”
即使院子里什么也没有,但是两个人还是走了好一会,回去的时候江户川乱步已经醒了。
“姐姐!”
他可不管谁是不是在睡觉,语气轻快而又大声地喊她,然后撒开脚丫子朝她扑过来,钻进她怀里告状:“太宰说要把狗狗玩偶扔掉!”
他这一嗓子下去,整个屋子的人都醒了过来,禅院甚尔翻身继续睡,太宰治眯着眼睛看过来,被吵醒的五条悟随手拿了个东西就朝这边扔:“闭嘴!臭小鬼!”
禅院惠后知后觉明白了江户川乱步的话,抱紧自己的狗狗抱枕,慢吞吞蹭到鹿野怜边上,满脸警惕地盯着太宰治。
太宰治:“……”
江户川乱步已经和五条悟再次开战,他把东西扔回去,正中五条悟的脸,被后者的无下限弹开。
白发少年撇着嘴站起来,用手指勾着墨镜戴在脸上:“你自找的。”
他把江户川乱步的领子扯起来,伸手就开始挠他的痒痒。
以为他要揍人的夏油杰:“……”
不知道是该说高估还是低估,总之忘记这家伙是个幼稚儿童了。
然而这一招很有效。
不到两秒,鹿野家第一个哇哇大哭的孩子出现了,正是十二岁的江户川乱步。
三岁的禅院惠:“……”总感觉哥哥不太聪明的样子。
六岁的太宰治:“……”谁来把这个丢人的家伙从地球上送走。
五条悟才不会因为臭小鬼哭了就停手,但是怜做的草莓巴菲显然是更加值得他关注的事。
于是他松开江户川乱步,蓝色的眼睛里满是得意:“收拾你这个小鬼头还不容易吗。”
他可是从小熊到大的顶级熊孩子,没被打断腿全靠没人打得过他,大熊孩子vs小熊孩子,当然是大的那个赢了!
“再敢在老子面前嚣张。”五条悟手脸并用,做了个超级大鬼脸:“下次让你哭一个小时。”
孩子的情绪是可以传染的,一般来说,当有一个开始哭,另外几个就会陷入预备备的状态。
五条悟这个鬼脸没有吓到江户川乱步,但是一旁的禅院惠哪里见过这种妖魔鬼怪,一时间吓得狗狗抱枕都掉在了地上。
小海胆默念自己是男子汉,努力缓了缓,没缓住,也跟着江户川乱步一起哭了起来。
太宰治:“……”把这个家伙也送走!
惹哭他两个兄弟的人转头看向他,像是游戏里发现隐藏成就的收集党,脸上明晃晃写着:‘想想办法让这家伙也哭一哭’。
太宰治:“……”
他站起来,走到鹿野怜的身边,她正在哄两个孩子,他们一大一小,黑发绿眸,就像是亲生的兄弟一样。
“我的脑袋好痛。”
他看她:“他们好吵。”
于是他得到了最多的关心,得到了她的抱抱和担忧,他伏在她的肩膀上,说想回房间,她就带着他回到了房间里面。
当然,一起过来的,还有他这两个丢人的‘兄弟’。
江户川乱步已经全然忘记了刚才的事情,又没心没肺地高兴起来,坐在毯子上翻那本植物图鉴。
小海胆也不哭了,只是显然还记得他要丢掉狗狗玩偶的事情,用十分警惕的目光看着他。
“我要扔的是我的东西。”
太宰治把床上的狗狗玩偶丢进垃圾桶,这是江户川乱步为了气他而塞进他的小购物车里面的。
他神情冷淡,纯粹是因为不想和他们关系闹得僵硬,让她操心,才作出解释:“我讨厌狗,但不会动你的东西。”
禅院惠看了垃圾桶里的小狗狗一会,低头把它捡了起来。
很干净,还有香香的气味。
小海胆抱着小狗狗看他,声音奶乎乎的:“哥哥不喜欢狗狗,惠喜欢,惠帮哥哥照顾狗狗。”
江户川乱步抬头看过来。
“那乱步哥哥喜欢冰淇淋和甜点,小惠可以把这些都分给乱步哥哥吗?”
他拍拍手,十分大气的样子:“作为回报,乱步哥哥会把胡萝卜和青菜全部都分给小惠哟!”
看着乖乖点头,很有兄弟情的小海胆,太宰治思考了两秒,说道:“那个叫五条的家伙,我讨厌他,为了这个,我可以暂时和你们合作。”
“合作?”
鹿野怜在倒热水和准备毛巾,离他们有点距离,应该听不清他们说话。
江户川乱步凑过来,悄咪咪的:“我们想个办法把他弄哭?”
“不。”太宰治小声说道:“我们要把他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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