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一涯说要多和冯希交流感情，自然是再认真不过的。
这些天和许多人接触下来，冯希已经是余一涯觉得最接近“未知的第三人”的一位了。
首先，将所有罪名推给路千里，对他而言有利；其次，他能断言路千里不是“杀人犯”，说明他知道内情；再有，能支持这一推断的证据是，他和尹乐馨、路千里都是同学——甚至还可能有其他接触。
只是……要下这个论断，余一涯就必须得承认，冯希此前在路千里面前的所有表现都是装出来的。
此外，冯希被托付给伍鸿辉的原因，“范仇想在学校和冯希装不认识”肯定在其中，但还有没有什么原因呢？而伍鸿辉这样一个人，是因为有什么把柄，才会收下冯希的吗？
余一涯思考过伍鸿辉的把柄是否为尹乐馨事件的真相，因为伍鸿辉屡次强调“杀人犯”这个称呼，显然对这种身份十分在意。
这一可能性中，伍鸿辉威胁冯希那事的眉目也变得清晰起来。
考虑到冯希的性格，无论哪种情况，从他这儿下手都比较合适。
可他虽有此心，但接下来几天的情况却难如他愿。
路千里在校园里经常遭遇捉弄，冯希每次就利用这种时机，在路千里想要搭话的时候，溜得人影都找不见了。
余一涯分析过，冯希他会躲着路千里的原因只有一个：和范仇的关系。
无论是谁在那天听见冯希的铃声，只要熟悉范仇的声音，应该都会怀疑他和冯希的关系。主见不强的冯希绝对会和范仇商量。
只是——
又一次看着冯希躲进人海中，余一涯不解：“这么差劲的躲藏，不会是范仇教他的吧？”
同时，刚走出教室的路千里感受到了背后不可忽视的存在感。
路千里微微转身，将要往他身上泼水的手牵制住，再一扭，穿校服男生抓着水杯的手发疼，嘶哑的“啊”的一声叫后，手也失去了力气。
水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在带点绿茵的地上泼洒出了一滩难看的水渍。
周围霎时变得鸦雀无声。
“卧槽，路千里这么厉害的吗？”人群里有人禁不住惊呼。
“那他平时都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还有人认识男生，给他打气：“汪承俊，上啊，别输给这种人！”
路千里的手还钳制着汪承俊，汪承俊最初表情惊恐，但围观者们的眼神和鼓劲似乎让他有了斗志，他扭身，另一只手握成拳，风驰电掣般往路千里腹间招呼。
孰知路千里身子一侧，让拳头落空，同时他右手使劲，扭得汪承俊痛苦地“啊啊”叫，另一只手挥舞着要去救自己的左手。
路千里没给汪承俊碰到自己的机会，手一甩，使出的劲直直把他推离近一米远。
踉跄着又后退几步才站好，汪承俊猛地抬起头，表情甚是不敢置信。
匆促地扫几眼周围开始窃窃私语的人群，汪承俊咬咬牙，瞪着眼冲路千里喊道：“做了那种事还敢到学校来，别人打你你也该受着，还还手，我呸！你就应该被乱棍打死——”
说着他情绪愈加亢奋，最终转向人群，失控地寻求大家的认同：“你们说是不是？”
人群各自窃窃私语中，大多数避开了他的眼神，有人很不面子地笑出了声。
汪承俊往笑声的方向寻去，脸因激动而变红，眼神亦凶恶无比。
人群渐渐往后挪，散开了许多。
悉心捕捉人群的议论，能听见一些人在担忧、抱怨——
“谁让他代表我们的，我们也不至于这么……吧？”
“是不是闹得太大了，这个时间老师还没走完呢。”
“就是啊，我们一直有意避开老师，现在被他这么一搅和，万一被发现……”
汪承俊的激情被人群你一言我一语地浇灭。
路千里本来站在人群中央，垂着眼没有动作，表情半掩，看不分明，此时微微抬起，眼神穿透了眼镜的镜片，却依旧锋利如刀尖，刺向汪承俊。
汪承俊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在路千里的注视下又情不自禁地后退两步，似有转身要跑的意向。
但往往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汪承俊正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给他的逃跑找一个正当理由，人群外围一声嘹亮的喝声传来：
“放学了不回家，都围在这儿做什么呢！”
汪承俊一惊，拔腿就想逃。谁知他面前还没散去的人群竟分寸不让，他愤愤与几名女生对视，女生却无辜笑了笑，他往哪边走，女生就和他同步，挡住他的去路。
而人群听见这声音后竟骚动起来，低声讨论，不安的氛围开始弥散。
“是教导主任吧……”
“不是说他下午第二节课后就会走吗？”
“是不是有人把他叫过来的？我去……我们快走吧。”
“走吧走吧，别被认出来了告诉班主任。”
远离这个圈子中央的人很快结伴离开，往圈内走的教导主任很快发现，出声把余下的人留在原地：
“都不许走，不是喜欢看热闹吗？啊？让我也看看你们的热闹行不行？你们的脸我都记下来了啊，等下站在这儿的人都告诉我班级，我一个个去找你们班主任。”
眼看着戴眼镜的教导主任从人群让开的道里走进来，汪承俊不得不放弃逃跑的念头，认命地转身面向教导主任。
路千里没出声辩解，和教导主任眼镜后探寻的目光碰撞，也丝毫不躲避。
教导主任的目光又投向汪承俊，他还捂着自己的左手，见教导主任的视线扫了过来，他一个激灵，把手放下。
但现场的情况让教导主任已经有了计较，他先是斥责在场两人：
“你们这些人，觉得放学以后就能在学校里边为所欲为了？还打架斗殴？学校里的规章制度被当擦屁股的纸用了丢茅坑里了是吧？只要在学校里，就不允许任何人——听见没有，任何人——在学校里打架斗殴！”
巡视一圈，教导主任盯着几个露出笑意的学生看了几秒，竖眉看回圈子中心被围住的两人。
他背着手，眼神瞥过地面的水杯，收回，往人群里又扫了两眼，慢悠悠指上路千里身后的一名留黑发学生头、穿校服的女生。
像上课点名那样，教导主任语调悠扬：“你来说说，是个什么情况？”
女生眼神一颤，嘴唇微微动了下，似是有话不敢说，最后害怕地低下了头。
是一名胆小、内敛女生的正常表现，可余一涯感到很是违和，疑惑问道：“怎么……她看上去有些眼熟？”
路千里没时间回他，紧密关注着现场的情况，把所有人的微动作纳入视线中。
大家都看见了女生的表现，教导主任劝导道：“没事，你看见什么，如实说出来就行，老师不会追究你的责任的。”
女生怯怯抬头，从教导主任的表情中寻找自己想要的答案，却还是没说话。
几名女生面有异色，低着头似乎交换了什么话语，然后离圈子最近的一名披着头发的女生打气道：“没事的，说吧，大家都可以为你作证的！”
大家也纷纷鼓励起她来。
“是啊，许怜，大家都看见了。”
“怜怜，说吧。”
……
余一涯听见许怜这个名字，脑海中有个记忆片段闪过，忽然惊道：“是她，难怪我觉得违和啊……”
而另一边，教导主任本来可以点其他人回答，但也许是许怜的表现让他觉得：这个女生说出来的话或许会比较可信，所以他也背着手瞧着许怜，等她开口。
在众人异口同声的声援中，汪承俊的脸色从灰败渐渐回暖，然后变得得意起来。
在他眼里，大家都对路千里有着同样的激愤，理所当然，在面对老师时也会站在他这一边。
最终，许怜似乎终于在大家的鼓励中有了勇气，在汪承俊对路千里挑衅的目光中，在教导主任的注视中，她弱弱说道：
“是、是……”
许怜与汪承俊对视，这一瞬间汪承俊感到了一丝不对劲。在许怜因不安而游移的眼底，隐藏着一抹不易发觉的算计。
下一秒许怜挪开了视线，汪承俊慌起来，不由得追着问：“许、许怜……”
“你是想威胁许怜同学吗，汪承俊同学？”
汪承俊循声看去，原来是一直没动静的路千里。听路千里把自己的话打断了，汪承俊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头就看见教导主任正盯着自己，表情捉摸不透。
汪承俊紧张地咽口水，不敢说什么了。
在路千里的目光中，许怜冲他微微一笑，和柔弱外表截然不同的神态一闪而过，谁都无法再捕捉到。
然后许怜转向汪承俊，表情还是那般不安，道：“是汪承俊，他、他——他不听大家的阻止，无缘无故就要恶作剧，往路千里身上倒水，路千里只是、只是当场抓住了他。”
汪承俊越听越不对劲，在许怜说了一半时就大声喊道：“不对、不是、她说的不对！”
他脸都涨红，许怜一副被吓到的样子，缩了一下，害怕地转头，往教导主任那边。
教导主任果然颇有威严地瞥汪承俊一眼：“让你说话了吗？”
汪承俊不服：“我没有，她、她……”
但周围的人竟没一人帮他说话，纷纷说着“你在说什么”“别狡辩了”“刚才就是这样的啊”此类的话。
尽管他们所言就是刚才发生的事的转述，但汪承俊还是无比难受，因为大家最初站在同一个立场，怎么到现在纷纷倒戈到了路千里那边呢？
他做了什么吗？汪承俊第一次仔细审视了路千里的表现，发现他沉静如风平浪静的海底，窥不见一丝裂痕。
汪承俊心中油然生出一种陌生的畏惧来。他强作镇定，还想挽回，一咬牙：“是、是路千里先……！”
可许怜的声音响起，分明不够坚定，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率先截断了汪承俊接下来的话语——
“郑老师，事情本来在这可以结束的，但、但汪承俊他还不肯停手，路千里可能是回击时没收住手，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她的话说完，汪承俊已经完全失去了辩解的能力，垂下头等教导主任的决定。
教导主任的脸色出乎意料的平静，他突然用很和善的语气道：“叫许怜是吧？我记住你了。”
然后他扫视周围趁机散得差不多的人群，斥道：“都给我回家了！就这么点事，尽是个劲地围在这里，没见你们看教材有这么起劲啊！”
有人嘟囔着：“我就说他没这么亲切吧？”不得不觑着教导主任的脸色，很不情愿地离开。
人散得差不多后，教导主任板起脸，皱着眉冲汪承俊道：“跟我来。”
走了几步后，发现只有一个人缩着头跟在身边，教导主任斜过身子，也没招呼人过来，只沉思了好一会儿。
最后定定看了路千里几秒，他才忽然轻轻叹息，声音有些疲惫地道：“你也来，路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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