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千里的长相在班内外都很吃得开,在许多事情上他都能得到优待。

    所以,在他第一次站在尹乐馨那边时,当时嘲笑尹乐馨是“丧门星”的女生还愣了下,以为他天天睡觉,不知道尹乐馨的事,便好声好气告诉他。

    路千里却只是淡淡说了句:“要说去外面说,别打扰我睡觉。”

    这话很不给女生面子,也间接帮尹乐馨解了围。

    但这不是偶然。

    食堂里遇见尹乐馨饭菜被故意打掉的事,路千里就帮她重打一份放在面前。

    在尹乐馨写的课表被蓄意擦掉后,路千里就走到讲台上重写一遍。

    尹乐馨的课本不翼而飞,他则会把自己的教材扔给尹乐馨,自己趴回桌面睡觉。笔之类的文具坏了,他如法炮制。

    当尹乐馨值日时,她不得不一个人包揽所有活,不管是班级,还是校园卫生。班上的同学还会故意把垃圾筐的垃圾弄倒、踢散。路千里如果睡醒了,也会帮她打扫、倒垃圾。

    “最开始我是冷眼旁观的态度。”范仇叹息,眼睛往路千里的方向看:“直到发生那件事后,路千里和我说的一句话——这里可以说吗,千里?”

    他征求着路千里的意见。余一涯很是激动:“这应该是很重要的事了,牵涉到你、不是、是路千里,牵扯到路千里、范仇、尹乐馨,答应为好。”

    路千里还是沉默着,转头看见陈校长的眼中似有动容,一副要听下去的态度,他想了想,回道:“我的态度,同当时和你说这话时一样。”

    很保险的回答。

    范仇也微笑,冲他点点头:“那我就说了。”

    范仇和路千里在开学没多久后,就成了好友。两人的相识,很巧,正是由冯希开始的。

    冯希身形瘦小,长相又有些女性化,气质也不阳刚,从小就经常被当成女孩子。

    路千里顺手在巷子里救了被猥琐男调戏的冯希,当时冯希的手机被猥琐男摔坏,路千里就带他找了电话亭,给范仇报平安。

    范仇为这事感激路千里,结果没多久,两人又在同一节格斗课上遇见,一来二去地,也就熟识了起来。

    因为和冯希组合家庭的原因,范仇进入高中后,就有意不和冯希来往。本来两人成绩都很好,为此范仇故意在分班考试里考得很差,谁知,冯希不知怎么,也跟他进了22班。

    冯希小时候因某些事情,产生了些心理障碍,为了避免冯希在学校里出什么事,范仇想起自己无意间发现的伍鸿辉打工的秘密,把冯希塞到了伍鸿辉手下,同时自己也注意照看着。

    这时还没有尹乐馨的事,直到一天,冯希回到家,身上满是被殴打的痕迹,眼眶红红的,一声也不吭。

    整整三天,他都没说一句话。还是路千里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他开了口。

    原来,竟是班上一名叫许怜的女生,找了几名混混,逼着冯希说出了尹乐馨在初中时盛传的她的身世。

    范仇的父亲和冯希的母亲在两人初三时再婚,在此之前,冯希和尹乐馨在同一所初中上学,所以范仇不知情。

    当时范仇就要去找许怜算账,被路千里拉住了。一是没有证据,会被倒打一耙;二是会暴露冯希和范仇的关系。

    于是范仇也只好忍气吞声,想等许怜什么时候露出另一面,好抓个正着。

    他一直没找到,也知道,按许怜的态度,尹乐馨的事很快就会被她爆出来。

    果然,尹乐馨的母亲被父亲杀掉,父亲坐牢,辗转多个亲戚家都不被接收的身世,经由论坛,被全班、全校人都知道了。

    她的身世被拿出来当谈资,她的性格变成了被攻击的理由。

    “初三,我和冯希的关系也是大家的谈资,为了融入所有人,我选择了和冯希疏远,高中的我也是这么选择的。”

    范仇眼中、言语中都是后悔,尽管如此,他还是说:“我并不后悔,我从小学会的处世之道,就是避其锋芒、忍让。”

    所以在初中,听见嘲笑冯希的话,他摆出看不起、不屑的样子,和班上的同学一起嘲笑,肆意地伤害冯希。

    回到家又诚恳地和冯希说对不起,给他买好吃的,吃穿用度总是先想着冯希。

    仅仅一年时间,不断在学校、家中表现出两幅面孔,让范仇觉得自己都要人格分裂了。

    尤其是在学校对冯希表现得越凶恶,他心中的愧疚感就越深,于是当冯希笨拙地和他说“没、没事”的时候,就对冯希越好。

    上高中前,范仇打定主意要改变这种情况。他想得很简单,隐瞒和冯希的关系,自己去普通班,冯希成绩好考上重点班,就不会有人再拿两人作比较。

    就算两人的关系被暴露,被嘲的也会是成绩差的范仇。

    于是范仇继续维持着自己两面人的生活,勉强算是安定。

    在认识了路千里后,因两人在许多方面都相像:性格都懒散,懂得暂避锋芒、以退为进;长相不用说,又都练格斗,范仇就自然而然地和路千里越走越近。

    当尹乐馨的事情在班上传了起来,这会儿范仇已经是班上的中心人物。

    他并没有主动去找尹乐馨的麻烦,但也没有制止那些人的行为。

    和路千里的关系也渐渐变得同和冯希的关系一样,在学校里形同陌路,在校外有说有笑、互搏、挥洒汗水。

    在这段时间里,冯希变得奇怪,曾经对范仇知无不言的他,开始回避、言辞闪烁起来。

    冯希遭遇过许怜威胁,报了案却无果,范仇以为是这件事导致冯希还没从那些阴影中走出来,所以只是加倍地给冯希对他好,给他买东西。

    但范仇对路千里行为的疑惑,随着时间的推移,也不断在累积。

    为什么一贯厌世的路千里会这么在意尹乐馨的事?

    为什么不惜自己被孤立,也要去做一件没有回馈、有害无利的事,帮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在寒假的一天,当穿背心的路千里走下格斗台,用毛巾擦滴落的汗水时。范仇终于忍不住走到路千里身旁,在路千里往嘴里灌水时,问了他这两个问题。

    路千里喝完水,拧上盖子,边随意道:“因为我和她一样。”

    陈校长听到这儿,忍不住多看了路千里几眼,疑惑道:“我记得,路千里的舅舅……”

    她的话没有说完,似乎意识到这句话不该说,又停了下来。

    范仇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个不明显的失误,而是道:“路千里的事情也不应该由我说。”

    于是他继续说起尹乐馨的事来。

    在路千里那番话后,再加上又一次在冯希那里碰了壁,范仇回家思考了很久很久。

    在寒假结束的前一天,22班班群里突然冒出来群主的全体消息:

    [群主已开启群匿名功能]

    [烦个球:全体成员,“丧门星”的话题已经听腻了,友情提供新的素材,我范仇,父母离婚,父亲再娶,开学后要讨论什么话题的时候记得加上:范仇克父母。]

    班群里一片问号。

    不少人私聊范仇,问他是不是被盗号,问范仇什么情况、怎么在替尹乐馨说话。

    过了几分钟,群里又跳出来一条消息,复制了上面范仇的文本,也格外的引人注目。

    [un:同上,路千里,无父无母,在孤儿院长大。]

    群里静了好几秒,表达震惊的、询问的消息一条条刷了上去。

    然后班上存在感低的几个人,也有站出来跟着刷消息的,每个人的家庭都不尽完美。

    就连班长都跟着发了消息,表明自己是单亲家庭。

    冯希本来也想发,被范仇按住了,说:“你要是发了,我们俩关系离暴露就不远了。”

    冯希只能老实放下打字的手,默默窥屏起来。

    再然后,有人把自己算是完整、幸福的家庭发出来,让人感觉啼笑皆非,可又会心一笑。

    大家用这样的方式达成了共识,甚至有人不惜挑明范仇发消息的根源,开始反思,自己不过是跟风对尹乐馨有偏见。

    倔强着没有道歉,但后面跟着的匿名消息都隐晦表达着自己的歉意。

    [我早就觉得不应该这么做了。]

    [反正我以后不会那么搞了。]

    [就是啊,人家长得又好看,成绩又好,就性格差点,这也没什么错吧。]

    ……

    难得没有不和谐的音符跳出来,大家随即开始讨论起主人公。

    [我们这么发,她也看不见吧。]

    [看不见,我记得她没用智能机。]

    群里又沉默了好久,然后一条消息跳出来,仿佛跳出了屏幕,在所有人心上踩了几脚。

    [烦个球:道歉吧。]

    紧接着,一条接一条的,同样的信息在群里刷了屏。

    [道歉吧。]

    [道歉吧。]

    [道歉吧。]

    ……

    于是周一,由范仇牵头,买了个同学录,把内页分发给所有人,特意叮嘱重点是家庭信息和背后的留言,用两天的时间让大家填完,回收。

    虽然不太好,但范仇还是特意注意了许怜的留言。她确实伪装得很好,留言上的言辞情真意切,表明了“想和尹乐馨做好友”的愿望。

    周三早自习前,这本同学录被放在了尹乐馨的桌子上,蓝紫色、方方正正的一本。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往那边瞟。

    当尹乐馨来到教室时,她像往常一样,走到座位旁放书包,准备到讲台上写课表。

    但这一天,桌子上有些不同,一本杂志般大小的蓝紫色大册子,在她的桌上静静躺着。

    色彩是不少文艺小女生偏好的颜色,封面也是,一个身形模糊的女孩静静站在草丛里,孤单、寂静。

    同学录三个小字被放在了最下面,在脊的部位,这三个字才变大,占据显眼的位置。

    注意着她行动的同学在群里共享实时情况:

    [以下均为群匿名消息]

    [她到教室了,放书包的时候发现了同学录。]

    [伸手了伸手了]

    [哎,她看我们了,是不是以为是谁放错了]

    [她怎么不翻开看啊!我靠,她把同学录放到讲台上,上去写课表了!]

    [她还真以为是别人放错的?]

    [难道不是以为是谁的恶作剧吗?]

    底下省略号一片。

    [很有道理啊。]

    [算了,让她同桌等下说一声吧]

    [她同桌是谁来着?]

    [……]

    底下一连串艾特尹乐馨同桌的消息。

    写完课表,尹乐馨回到座位上,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又看了看教室里坐着的同学,低头看书了。

    大家心里都七上八下的,如果今天班主任来得早,发现了这本同学录,就都完了。大家都知道这点,但没有一个人有胆子上去拿下来,把同学录放到尹乐馨桌上。只盼望着尹乐馨的同桌到了后,把东西拿下去。

    有人在群里催了。

    [还没到吗?]

    [还没到,哪个先到的勇士把同学录拿下去吧。]

    [就是啊,万一老邓先到了,那不是一切完球?]

    [我不敢,平时那样对她,道个歉还得用同学录,反正我不去。]

    [不敢+1]

    [+1]

    场面僵住了,很多人都偷瞄着尹乐馨,有人紧张地盯着讲台,也有人守着窗外看班主任有没有来。

    很快,打破僵局的勇者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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