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入宫,栗夏每天早晚都要在翊坤宫陪膳,许久没看到黄昏的景色了,秋日果然是颖都最美的季节,层林尽染,到处一片金黄的色彩。

    清心阁前种着许多银杏树,夕阳照耀下,金光闪耀、梵音袅袅,美不胜收。

    栗夏曾问听雪,为何骆玲儿会入宫做尼僧,可听雪非要卖个关子,让她起床出来,当面问本人,好奇心使然,栗夏还是照做了。

    这个时间,宫人们很少来烧香祈福,前殿只有三五个年轻的尼僧守着,听雪轻车熟路,带着栗夏直接从侧面的廊子穿到了后殿。

    后头是五间正房,两侧各有三间庑房。

    随着一阵悠远沉静的颂钵,年轻的僧尼三三两两从房中走了出来,穿戴者同样的天青色的僧帽、僧袍,个个不施脂粉、素面朝天,带着一番返璞归真的气质。

    “骆主儿!”听雪眼尖,率先看到要找的“对象”。

    一个独行的小尼驻足,回过头来。

    栗夏定睛而望,半晌才认出来居然真的骆玲儿。

    “阿弥陀佛。”她俯首行礼,“世间已无玲儿,请称贫尼法号,无念。”

    不过半年没见,骆玲儿像是换了个人,不但瘦得脱了相,双眸也失掉了往日的神采,那个穿鹅黄色斗篷的活泼少女已不复存在。

    栗夏与听雪对视一眼,语气中带着心疼,“玲儿,你瘦了好些,这里住不惯吗?”

    骆玲儿抬起空洞无神的眼睛,木讷地点了点头,“这里很好。”

    “住不惯的话,我去告诉王妃,让你……”栗夏仍旧不甘心,说到一半,却被她打断,“贫尼已遁入空门,住得好与坏,都无所谓了。”

    “玲儿,为何突然要到宫里修行?”栗夏压低声音,“咱们在一处不好吗?”

    骆玲儿反应仿似也慢了两分,须臾才道:“王府里虽好,也须有人为王爷、王妃和小世子祈福,能担此大任,贫尼深感荣光。”

    “怎么有种被洗脑的既视感?”栗夏心说,看着眼前人的状态,估计都是标准答案,即便知道事有蹊跷,她也问不出更多答案,于是拉起她的手,“若想见面,便来飞羽楼,或者叫人传话,我来寻你。”

    说话间,骆玲儿感觉凉凉的东西沿着手掌滑落手腕,低头看去,是一串珠串,通体黑色,看不出是什么材质。

    “这种叫做‘避火石’,可保平安。”骆玲儿正要推脱,却被栗夏握住手腕,“北疆带回来的礼物,本想在府里送给你的,没想到……”说话间,栗夏细观她表情,却被木讷全部掩盖。

    关于骆玲儿的身份,来时的路上她分析过很久,总觉得哪里像缺失了一块,怎么也连不起来。

    “骆主儿,我们主儿千山万水带回来的,您一定要收下。”听雪机灵,在一旁紧着劝说。

    骆玲儿不再坚持,任留黑色手串空荡荡挂在她细白的腕子上,俯首行礼,“阿弥陀佛。”

    回去的路上,栗夏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什么,听雪揣摩她的心思,也跟着叹道:“奴婢那日撞见骆主儿,也是这么个样子,原以为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能和您说说心里话,没想到,还是一言不发。”

    “我出去的这些日子,玲儿可曾触怒王爷王妃?”栗夏问道。

    听雪左顾右盼,压低声音道:“主子们倒是没有,只不过……”

    “只不过?”难得见她吞吞吐吐。

    “有可能让贵妃娘娘不悦了。”听雪嘀咕着又补了一句,“奴婢猜测啊。”

    “到底何事?”惹得栗夏更加好奇。

    “听她院子的丫头说,有一日王爷去找骆主儿,似有圆房之意,不知为何没有成事,王爷倒没说什么,不知怎么的,这消息可巧不巧地传到淑贵妃耳朵里,后来就……”听雪抿叹道,“淑贵妃日夜盼着抱孙子,八成听不得这样的事。”

    栗夏:……就不能是赵泽的问题么?

    栗夏若有所思,不远处,飞羽阁的檐角已跃入眼帘。

    天色已然擦黑,出去逛了一圈儿,栗夏隐隐感觉肚子里空空的,开始怀念起听雪的点心来。

    “主儿,饿了吧,晚膳有枣花鹅油卷儿。”听雪凑趣地说。

    栗夏点点头,“真有些饿了。”

    二人刚刚跨进门槛,便听身后有人唤了一声。

    “李嬷嬷,这个时候,您怎么来了?”

    李嬷嬷行色匆匆,满脸担忧,“黎主儿您去哪儿了,王妃不大好,快去看看吧。”

    李嬷嬷一向持重,如今此种神色,看来事态严重。

    栗夏连忙道:“快走吧。”

    翊坤宫气氛整肃,看得出每个人都很紧张,栗夏随着李嬷嬷步履匆匆走进东配殿,迎面看到淑贵妃坐在主位之上,面色冷沉,座下内监、宫女跪了一大片,个个噤若寒蝉、满头冷汗。

    “王妃起居谁跟着的?”淑贵妃问,

    “回娘娘,奴婢服侍左右。”一个宫女战战兢兢道,

    “去哪儿了?”

    “哪也没去,一整天的工夫只花园里坐了半柱香。”

    “王妃晚膳谁奉的?”贵妃声调威严中带着沉沉寒意。

    “是、是奴婢……”一个小宫女爬了出来,抖得如筛糠一般。

    “她两个拉出去,杖责三十!”淑贵妃怒意冲天。

    栗夏“有幸”亲眼见过慎刑司施刑,三十板子对于这两个瘦弱的小宫女来说,至少会要半条命。

    提步欲去劝阻,却被人拉住胳膊,栗夏回头一看,李嬷嬷默默对她摇头,犹豫片刻的工夫,小宫女已被拖了下去,殿后传来凄厉的惨叫声。

    淑贵妃正准备发落下一个,殿外忽传来齐颂声,“王爷金安。”

    赵泽很快走进殿内,说着单膝跪地,扬声道:“母妃息怒。”

    淑贵妃一愣,“儿啊,何必行此大礼,快起来。”

    赵泽拱手,“若母妃伤了身子,更是儿子不对。”

    淑贵妃沉吟片刻,长长叹了口气,道:“你们都下去吧。”

    随着一片惨淡的“谢娘娘。”

    奴仆们如秋风扫落叶般,呼啦啦散得干净。

    赵泽看了一眼立在旁侧的栗夏,上前搀住淑贵妃,“母妃,太医不是说蕙儿和世子无事吗?气大伤身。”

    “还不是这些奴才没尽心?!”淑贵妃余怒未消,“不然好好的怎么会……”说着眼眶泛红。

    “母妃,太医说过蕙儿身子弱,怀胎生子损耗元气,若她知道您为此事生这么大的气,岂不是更怀愧疚?”赵泽面对母亲,仿佛变了个人。

    淑贵妃如梦初醒,“你说得对,哀家怎么没想到,蕙儿心事重,再伤了胎气。”抬眼看到栗夏,

    招手道:“是不是早来了?快去看看你家主子,她喜欢和你说话。”

    栗夏也担心姜蕙的情况,只不过刚才淑贵妃的情况,她也不好直接无视,现在得了令,快步随着

    李嬷嬷进了寝殿。

    浓重的药味迎面扑来,里面三、四个婢女在里面忙忙碌碌,却听不到一丝动静,生怕行差踏错挨

    板子。

    栗夏放轻脚步,来到床前,姜蕙双目紧闭、面色蜡黄,眉心微微蹙了起来。

    守在旁边的小宫女声音压得很轻声:“刚睡着。”

    栗夏坐在床边,李嬷嬷道:“按理说胎气早该稳了,晚膳时居然见了红,好在太医说并无大碍。”

    栗夏点了点头,只觉耳畔凉风乍起,抬头看时,赵泽已站旁边。

    她正准备起身,姜蕙缓缓地张开眼睛。

    “你来啦?”她的语气仍旧平和,只是更加虚弱。

    “还有哪里不适吗?”栗夏凑近她,温声问道。

    姜蕙闭了闭眼睛,口型像是在说“没有”,却听不到声音“太医说,你和世子都无碍,放心。”

    赵泽在旁道,“好好歇着,其他的事,母妃都有安排。”

    姜蕙非常虚弱,看得出是在极力打起精神,但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赵泽吩咐李嬷嬷精心照管,示意栗夏出了寝殿。

    “母妃找你说话。”他忽然凑近道。

    栗夏疑惑地看着他,被他突然捏了捏手腕,“快来吧。”

    跟在他身后,栗夏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两人一先一后走进正殿,淑贵妃像是十分疲惫,歪在榻上神情倦怠,看到赵泽,稍稍提起了一些精神。

    “儿啊,近来政务繁忙,你可要注意身子,王妃母子哀家替你看着。”作为母亲,淑贵妃对赵泽的心疼溢于言表。

    “谢母妃关爱。”赵泽行礼道,

    淑贵妃一抬眼,看到他身后的栗夏,脸色又阴沉起来,“你虽然刚进府,也是侧王妃之尊,府里的事儿多照应着替你家主子分担分担,这当口还到处乱走,成何体统……”

    栗夏没有心理准备,被劈头盖脸来了一顿,虽然知道她是迁怒,内里并不好受。

    不想赵泽插进话来,“母妃,夏儿昨夜陪儿子赴宴,也是辛苦。”

    听到赵泽的“辩护”,淑贵妃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偏头微微一笑,“刚进门就宠成这般,小心以后失了约束,倒显得王府没规矩。”

    赵泽拍拍栗夏的手背,“母妃不必忧虑,她是最有分寸的,已经帮儿子分担不少了。”

    淑贵妃点了点头,“她不比蕙儿,出身低了些,你们须得好好教她,若以后新添世子,母凭子贵,母亲也得像个样子。”

    赵泽俯首道:“儿子记住了。”

    栗夏心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叫我来到底什么事情,枣花鹅油卷儿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母子二人又聊了一阵,淑贵妃这才转入正题,对栗夏道:“新皇登基大典定在十一月初了,正是王妃临盆的时候,府里典礼仪式各项事务交予你办,与太子妃商议联络也要帮衬着哀家,你能办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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