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炭火烧得旺,在这样春寒料峭的天里,未央宫被宫人们用炭火熏得暖融融,丝毫感受不到侵袭而来的寒气。

    但如此温暖的环境里,乔椀睡得却不算好,手心一阵密汗,猛地从梦中惊醒。

    睁眼愣愣看着眼前的金丝帐帷,乔椀仿佛又回到了初至京城的那日,不过是不小心车帘被肃冷的寒风掀起一个角,从此,就成了她的噩梦。

    她被掳来了这巍峨堂皇的宫殿,从此被困于此,受她人羡,受她人妒,还受万人唾骂妖妃祸国,可是这些,她从来都不想要,也从来都没有做过。

    这重重繁华,椒房专宠,她不要!

    嘴唇绷的发白,乔椀踢踹被子,猛地坐起,床上玉枕被她发泄似的砸向地面,被子也被她掀翻在地,所有东西扔完后,她还嫌不够,眸光四巡着要找些别的东西来砸。

    这时听到声响的宫女们乌泱泱一齐涌进来,看到那一地的碎玉,还有团皱在地上的被子时,她们连眉头也未皱一下。

    但当瞧见乔椀只单薄着一身里衣,披发赤足踩在榻上,却立即皱起眉来,纷纷道:“外面正下大雪,天变得更冷了,娘娘您可千万别着凉。”

    于她们而言,这位主子着凉,那可比刚刚摔碎的碧瓷玉枕要严重多了。

    须知上回这位主子不过是咳了一两日,未央宫所有宫人便换了一遭,之前伺候的那些,尽数被罚杖毙,无一生还。

    所以对于她们来说,什么都比不得这位娘娘的身子重要。

    “快去拿了衣裳来,别叫娘娘冻着了。”

    “还有袖炉,狐裘,暖袖……”

    乔椀听着她们一声声的话,心里更烦,这些人看着是多关心她,说到底不过是害怕高武彧那疯子。

    冷斥过去:“闭嘴。”

    宫女们顿时噤声,不过动作依旧,尤其是去拿衣服和扫碎瓷的,动作最为麻利。

    她们怕这些碎东西会咯着娘娘的玉足,要是出了血,那要换的可是她们一条命啊。

    “娘娘,奴婢等人伺候您穿衣。”宫女小心翼翼上前,怯怯的看着这位娘娘。

    待瞧她只是撇过脑袋不看她们,众人便知道这是允了,小心上前伺候。

    这位主子虽爱摔东西,但其实内里性子比宫里其他娘娘温凉许多,从来没有无缘无故刁难她们这些宫人,就是……她要是对皇上的态度也能软和些就好了。

    那她们便不用再每日里活得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陛下迁怒拉下去赐死。

    乔椀一披上狐裘,便不喜欢这些人继续在她身上摆弄,推开拿着一朵牡丹要往她头上簪的人,冷声:“扔了。”

    宫女手一歪,踌躇:“可陛下……”

    “我说扔了。”乔椀冷冷看着她,见她仍僵持着,干脆夺了她手中的花,一把扔到火炉当中。

    “娘娘!”宫人惊呼。

    这可是陛下特意开辟暖房为娘娘养得花啊,为的就是冬日里娘娘每日有花可簪,娘娘怎么就这么烧了呢。

    乔椀静静看着那花被火舌吞噬干净,讽笑,呵,什么叫为了她?

    她从来不喜欢簪花,一切不过是因为那疯子他喜欢罢了,只因他喜欢看她素发簪花的模样,所以就要求她每日来簪,民间还因此传出她奢靡娇淫的风声,呵,真是讽刺极了。

    “我爱烧便烧了,他若要算账,来找我便是。”乔椀往外走,来到椒房殿门口,望着那一片雪白出神。

    说来可笑,都说他宠她,可自她进宫来,她连这皇宫到底有哪些地方,她都不知道。

    她一直被困于这一射之地。

    殿门前的那一片景她早已看腻了看烂了,她曾经不管不顾闯出去过,可等回来,面对的是那一地血流成河的护卫尸体。

    那夜,她彻夜未眠。

    从此,她就没有再出去过了,她变得越来越安静,所有的脾气都冲着高武彧发,她恨不得杀了他,可是杀了他,她便也活不了了。

    “娘娘,风大,您还是回殿里吧。”宫女瞧她看着那一片雪出神,出声提醒。

    乔椀没动,靠着门边,这场雪好像比她被掳进来的那日还要大。

    那天的雪,已经够大了,可是今日这场,看着还要深上半指。

    她盯着洋洋洒洒在空中飘荡的雪花看,有盔甲碰撞的声音靠近,将她唤回心神,往那边看过去。

    来人带着一队三十六人的卫兵,神色肃穆,看到她时没有任何要行礼的意思。

    这让乔椀心生警惕,不对劲,她想往后退,却被这人的话硬生生止在原地。

    “还请娘娘和我等去奉和殿一趟。”他声音冰冷,语气里完全不是请人的敬意。

    乔椀握紧手心,看着他,眸中警惕未消:“去干什么。”

    “您走一趟便知晓了。”说着,他直接朝身后人一挥手,示意他们上前压她。

    乔椀绷紧下颌,神色凝冷:“我自己会走。”

    长长的白狐裘逶迤雪地之中,与这漫天的银装素裹融于一体,走到奉和殿前时,乔椀如墨的长发沾着尚未融化的飘雪,乌发如瀑,肤白如霜,皓腕如雪,看见她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不禁倒吸一口气。

    他们一直知道宣厚帝在未央宫藏了一妖妃,自从她进了宫,原本乖戾嗜杀的皇上变得更加残暴,不过几个月,伺候她的宫女护卫已经不知死了多少。

    都说这妖妃挑剔的很,稍微一点不如意便爱要人性命,还极其奢侈,珍宝非极品不用。

    为此,宣厚帝广布辖下大肆搜罗,只为讨她欢心,让本就民不聊生的大周朝变得更加岌岌可危,百姓怨声载道,各地贼匪四起,诸侯拥兵自重,如今眼看着都要兵临城下,要是再不振奋士气,国,就要亡了啊。

    “椀椀。”高武彧红着眼睛痴迷的看着来人。

    众臣见此脸色一绷,皱眉,陛下不是要后悔了吧?顿时眼神不善的盯着乔椀,她长成这样,对陛下的影响如此之大,不能再留了。

    当即高呼:“皇上,还请您多想想城中百姓,祖宗基业!妖妃,不可留!”

    “不可留啊,皇上!”

    “皇上,只有她死了,士气才能振奋,守城的士兵才会拼尽全力啊!”

    “皇上,宁阳侯已经陈兵皇城之外,再不下令,就晚了!”

    高武彧痛苦的抱住头,他不想椀椀死,可……可大周朝就要亡了,他们都说,只有她死,才能有一线生机。

    殿中环绕不去的话宛若催命符,乔椀脸色变得煞白,指尖颤栗,他们要她死。

    难怪,难怪刚刚的卫兵对她是那副态度。

    乔椀往后退,转身拼命的跑,她不想死,这亡国之祸与她何干!可不过才跑几尺,就被人砸中膝窝,直接跌落雪地中。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层层护卫围上来,将乔椀所有退路给堵死。

    高武彧跌跌撞撞跑过来,他想抱一抱她,被乔椀狠狠瞪着,侧身躲过。

    高武彧:“椀椀,我……”

    乔椀冷冷盯着他,倏然拔下发中簪子,狠狠朝他刺过去,她要死了,那这昏君凭什么活,所有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她被他囚的像一只笼中鸟,他喜她爱她时,便以天下为借口,他的国岌岌可危时,却又将所有的错推于她身上。

    可笑,她死不死,这烂到底的皇朝就有救了?

    一切不过是这些人的借口罢了,他们只是想她死而已。

    拼尽全身力气狠刺过去,高武彧看着她的动作,呆愣愣维持着之前还想来抱她的动作,好像完全没有看到她想杀了他的架势。

    可是他不动,那些护卫却不能不动,怒喝:“放肆!”

    乔椀的簪子就这么强横的被他们夺走,胸腔一股踢踹而来的力道,带的她身子一歪,匍匐在地。

    “朕杀了你!”高武彧发疯似的盯着踹了乔椀的那人,抬手就要夺剑,但被护卫躲过,他的动作没能得逞。

    乔椀撑着雪地,她没有再往疯子那看一眼,愣愣盯着手底下的皑皑白雪出神,眼中有湿意遽然跌落,她狠狠抹一把,不能哭,这些老贼巴不得她哭,她不能如他们的意。

    “娘娘,酒来了,喝吧。”卫兵看着这位身裹狐裘的美人,眼中麻木。

    乔椀木然看着他手中的杯子。

    她不想喝,但是没用,这里没人会在意她的想法。

    眼神漠漠扫过这雪地之中的所有人。

    众人都被她看得一呆,他们都知道她容颜极盛,但没想到即将赴死时,还能更美,像是话本中地狱里盛开的曼陀罗,妖冶,迷人,致命。

    她眼中的洞明,决然,凄凉,还有熊熊恨意,烧的众人脸一红,虚眼避过,不禁去想,她也只不过一女子,亡国之罪,她如何能担得起。

    浓浓苦涩的酒水入喉,撕裂般的剧痛几乎在酒水入肚之时瞬间泛满四肢百骸,嘴角涌出一股乌黑的血,顺着她皓白如玉的皮子滑落下颌,一点一滴坠落狐裘,如雪中盛开的暗夜红梅,顷刻,越染越多,乔椀的声息也越来越弱。

    “椀椀!”高武彧悲恨,跌坐爬过来,慌张的去抹她嘴角的血,涕泗横流,“不死,不死了,朕不听他们的,朕不让他们动你。”

    乔椀忍受着剧痛,每呼出一口气,都仿佛牵扯着肺腑,她很想推开他,她恨他,厌他,不想至死还要待在这让她恨毒了的人怀里。

    可她没有力气,又是一阵狠狠抽痛,乔椀蜷缩成一团,眼神涣散,弱似无声:“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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