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徒弟对师父的喜欢吗?
叶若风被乐悠和依山尽问懵了。若不是徒弟对师父的喜欢,那还能是什么喜欢?
她想得太入神,脑子里乱哄哄的,以至于没听到那两人后来的对话。
“我们什么时候去旸谷?”自从听说扶桑枝条能让依山尽变成普通人,乐悠便满心期待想要去旸谷,反反复复问过好多遍了。
依山尽却说:“悠悠这么心急?可不可以稍微晚一点?”
“为什么?”乐悠欣喜的脸色变得僵硬,“你不愿意和我一起生活?”
“我怎么会不愿意?只是……”他说不出口,也没人看见他面目忧愁。
“只是什么?你嫌弃我看不见吗?”乐悠沉声道,“去了旸谷,取到扶桑枝,你会变成正常人,而我仍是个瞎子。你若是瞧不上我,现在就说清楚,我现在就走,不必等到那个时候。”
“不要这样想,悠悠。你知道我绝不会嫌弃你。”依山尽靠近她耳边轻声安慰,“我现在抱着你,你知道吗?”
“我——你——”乐悠完全没感觉到他的拥抱,但他说的话却听得清清楚楚。他说得那样直白,让她一下子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因为太不好意思,她甚至不敢动弹,像一尊雕像,一尊会脸红会害羞的雕像。
“悠悠在紧张什么?我除了抱着你,别的什么也没做。”依山尽话中带笑,又郑重道,“我从未嫌弃你看不见,我知道你想看见一切。我会想办法帮你实现,你相信我吗?”
乐悠点头:“所以我们什么时候去旸谷?”
依山尽不由得苦笑,拿她没办法,只好喊叶若风:“去问问你师父,我们什么时候去旸谷?”
听见有人说师父,叶若风总算回过神来。定睛一看,依山尽和乐悠正卿卿我我。她顿时觉得自己不该在场,知趣地离开了房间,去找师父商量旸谷之行。
当天晚上,四人离开厉州,朝旸谷出发。
应松玄与叶若风师徒二人御剑飞行。依山尽来去自如,很容易跟上他们。乐悠作为唯一一个凡人,视力还有缺陷,必须得搭个顺风剑。
“悠悠,跟我来。”叶若风二话不说,拉着乐悠踏上飞廉剑。
应松玄不免有些担忧:“你能行吗?”
“师父放心,没问题的。”叶若风抓着乐悠靠着自己,率先飞向夜空,没飞多远又尴尬地停下来。她根本不知道旸谷在何处,也不明白自己慌慌张张在做什么。
“你到底行不行啊?”乐悠第一次在天上飞,心里十分惊喜,万分惊吓,生怕叶若风技术不好把她摔下去。
“这边。”应松玄带路,有意放慢速度等着叶若风。
四个人飞了好长一段时间,乐悠好不容易适应了一些,不再吵吵嚷嚷,倒是在叶若风耳边小声念叨:“你太明显了,真的。”
“我又怎么了?”叶若风忽然想起了严蕴,上回她载着严蕴,那家伙也一路念叨个不停,教她不得清净。
“你就这么不想让我和你师父乘同一把剑?”
“嘘,小声点。”叶若风警惕地看了师父一眼,他一脸淡然,应该并不关心她们的闲聊。
“上回在街上,我只是想找路人帮忙,你就那么怕我占他便宜。”
“别乱说,我没有……”叶若风越听越心虚,很多时候她根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样做,只是下意识就行动了。现在听乐悠一说,竟然是这些原因?好像很有道理,好像真是那么回事。
“总之你好好想想,你对他真的只是师徒之情?”乐悠把声音压得很轻很低。
“安静点,你太吵了!”叶若风突然大声制止,生怕师父听到乐悠说的话。
“你不准凶她!”依山尽看不得乐悠被欺负,立即帮她说话。
“好了,别气了。”行云离飞廉又近了一点儿,应松玄安慰叶若风,“是他们太吵了。”
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他嘴角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叶若风捕捉到这个微妙的表情,不知不觉也一起笑了。
等她终于回过神来,才发现身下陆地已经不在,视野中是一片汪洋大海。
应松玄变出一艘画舫,四人离开仙剑,轻巧地降落在船上。
乐悠体力有限,去船舱中休憩,依山尽寸步不离,跟过去陪着她。
应松玄静静立在船头,叶若风站在他左手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是夜皓月当空,皎洁月光倾泻在无垠的海面,被朵朵浪花搅碎,化作闪光的碎片。画舫笼罩在月光之中,船头的白衣仙人比平日更加清逸出尘。如水月光在他俊美的脸上游移,勾勒出精致而美丽的轮廓,教一旁那人移不开眼睛。
“在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应松玄虽然蒙着眼,但清楚地察觉到一缕目光一直在打量他。那目光比往常热切,停留的时间比往常更长久。
“师——师父,没——有,只是——”叶若风还在纠结师徒之情的灵魂拷问,忽然被他一问,话都说不清楚。
“怎么说话又结巴了?是不是不想叫我‘师父’,又想叫‘掌门’?”关于她曾经叫他“掌门”这件事,他当时并不开心,现在已经可以拿来说笑。
“掌门,不对,师父!”叶若风气恼,“你不准开我玩笑。我只是,只是有点困了。”她用犯困来掩盖慌张。
“过来。”应松玄就地坐下来,拍拍左肩,“旸谷还远,你先睡会儿。”
叶若风没想到随口编了一个理由还有这种待遇,上前一步挨着他身边坐下来,脑袋轻轻倚在他的肩上。她也不是第一次靠着他肩上睡觉,这次却异常紧张,毕竟犯困只是借口,她神志清醒,根本睡不着。
因为离得近,才发现他的白袍衣领上镶着松枝暗纹。一边细数暗纹的条数,一边又好像闻到了那股气味,清幽中带点苦涩,让人沉醉,让人着迷,她忍不住嘀咕:“师父,你身上的气味很好闻。”
“你是真困还是假困?若是假困,不如去练功吧。”应松玄轻轻抬了两下肩膀。
“真困,真的好困。”叶若风不肯离开,作势要打呵欠,“啊”了一声呵欠没打完,结果打了个喷嚏。
“冷吗?”应松玄偏过头问她。他不太能理解,她跟着他学了好几年仙法,怎么还会怕冷。他更不能理解,她只是打了个喷嚏,怎么会让他记挂在心。
“一点点。”海风吹拂着她的头发,海水的气味和那股迷人的气味混合在一起。
“等一下。”应松玄轻轻推开她的脑袋,脱下长袍,披在她身上。
叶若风越发意外了:“师父,我也没有那么冷。”
“不想穿?那还给我好了。”应松玄朝她伸手,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还是个哭闹不止的婴儿,那时候就穿了他的衣服。他也是第一次把自己的衣服盖在别人身上。
这边多年过去,他以为自己早忘了,现在做了相同的事,才发现回忆如此清晰。
“不还,好冷啊!”叶若风立即改口,将衣服裹紧,又贴过去头靠着他的肩膀,作势要睡着的样子。
应松玄察觉她一直很紧张,只以为她对旸谷深处的任务忧心忡忡,遂伸出左臂揽住她的肩背,徐徐轻拍,关切地问:“对任务感到害怕吗?”
叶若风摇了摇头,她也不是不害怕,只是眼下另有难题。她就着这个半拥半抱的姿势,把头埋在他的领口处,迟疑地开口:“师父,有件事我不明白。”
“什么事?”应松玄以为自己洞悉一切,可以回答她的任何疑问。
“师父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是因为,喜欢吗?
如果他这样回答,或者她就不会再为乐悠提出的问题而困扰了。
但他只是平静地说:“因为你是我的徒弟。”
哦,徒弟。
是这样,这样才对。
乐悠和依山尽一定是看错了,想多了,误会她了。她对师父没有别的想法,心底那一丝喜欢,也仅仅是因为他是师父罢了。
师父也和她一样,对她的每一分好,皆是因为她是徒弟。倘若徒弟换作别人,也会有和她一样的待遇,她只是运气比较好,刚好占了这个位置。
“师父,谢谢你。”她好像是第一次对他说谢谢。
“嗯?为什么说谢谢?”他不理解她为什么突然这般客气。
不说谢谢还能说什么呢?她的心恢复平静,不再怦怦直跳,不再胡思乱想。那股迷人的气味还在海风中飘散,每一次呼吸,她都提醒自己适可而止。
适可而止,不要沉迷。
想通了这一点,叶若风如释重负,心境开阔了许多。摆脱了那份莫名其妙的紧张,才觉得倚在他肩上这个姿势惬意而舒适。他还在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舒缓的节奏让人心安。
她的困意很快弄假成假。
广袤无垠的大海变成了幽静秀丽的湖泊,上次她在梦中来过这里,和一个白发男子气冲冲地告别,没想到这个梦竟然还能延续。
她泛舟游湖,慵懒地躺在木船上,白皙的手臂随意搁在船舷之外,指尖在湖面上划开一道道细碎的波纹。
那个白头发的人今夜不在,之前还口口声声说会在这里等她,果然只是骗她。
湖上除了一人一船,还有一只圆月。叶若风不禁奇怪,为何每次做梦总能见到月亮,为何月亮总是圆的?
她半个身子趴在船舷上,双眸望着月影发愣,伸手抚摸那一片清辉,除了冰凉的湖水,什么也摸不到,反倒让光滑如新的倒影铺满一道道裂纹。
尝试带来落空,触碰带来破碎。就连那虚无缥缈的倒影,她也不能日日凝视,甚至不知道它是如何变化的。
一想到这里,她只觉得心中烦闷,郁结难解,为了发泄怨气,胡乱搅碎那一轮月影。不料力气太大,木船侧翻,她扑通一声栽进湖中。
“好久不见。你怎么现在才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一双手从身后环抱她不让她下沉。
她一眼瞥见那虎口处的牙印,气恼道:“放开。”
那双手果然放开,她下沉去呛了一口水,正慌乱挣扎时,被他捞回了船上。
“你走开。”她满身是水,湿淋淋的头发贴在脸上,好不狼狈,一点儿不想见人,尤其是和她有过节的人。
白发男子也在船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真的要我走开?你不是来这里找我吗?”
“自作多情。”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扭头去看天边的圆月,没注意全身衣物已经干了,头发上也不再有一丝水迹。
“我有东西送给你。”他说,“你低头看看。”
她仰着头不动,除了月灵果,她什么也不想要。而下一颗月灵果成熟是五百年以后的事,现在他肯定变不出来。
“快看看,再不看我收走了。”他伸手在她眼前晃悠。
那两排牙印晃得她心烦,她不难烦地拍开他的手,假装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湖面,竟望见满湖银辉。
湖面上遍布月影,从一弯柳叶,到一把弯弓,再到一只小船,再逐渐扩大,从半圆变成圆盘,各式各样的影子在湖面上轻轻摇晃,闪烁着动人心魂的亮光。
“好看吗?”白发男子期待听到她的回答。
而她没有回答,面对满满一湖月亮,她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不喜欢吗?”他有一点着急了,抬手作势要把它们撇开。
“喜欢。”她按下他的手臂,想让所有月亮留下来。
“最喜欢哪一个?我为你捞过来。”
她明知水中捞月都是假的,却忍不住指着最圆最亮的那一个。
白发男子顺着她的手势看过去,对准目标,伸手一吸,那满月的影子变成一颗银白色圆球,不偏不倚飞到她手中。
她拥有了月亮,虽然不知道这月亮是如何变来的,但拥抱它的瞬间,一切失落和遗憾都得到了慰藉。
“我猜到你会选这个。我也知道这段时间你不来找我,不是不想来,是不能来。”白发男子低头看她,月光照在她美丽的脸庞上,光影恬静而温柔。
这是她的秘密,她从未对人说过,却被他全都看破。她是一只法力低微的小妖,长着妖族最美的一张脸,却只能在月圆之夜醒来。传说中月灵果能延长她苏醒的时间,让她摆脱漫漫长夜和无尽黑暗。但月灵果却被人抢了,她的数百年等待一夜落空。
她烦他怨他讨厌他,但他却是唯一一个说要等她的人。
圆月,这世上她最想拥有却又不可触及的东西,拥抱它的一瞬间,她好像原谅了他。
“你最喜欢哪一个?”她望向满湖月影,问送她礼物的那个人。
“你不知道吗?”那个人站到她跟前,双手扶住她的肩膀,低头注视着她的眉眼,“我自然是喜欢最好看的那一个。不然我等你做什么?”
寥寥数语忽然让她心跳加速,身子一颤,从梦中醒来。动作幅度稍大,额头撞到了应松玄的下颌。
“梦到什么了?”他轻声询问。
叶若风不知该如何回答,梦中她竟是一只妖,而那个白发男子又是谁呢?
在现实中,她只对一个人产生过心跳加速的感觉,就是此刻轻轻揽着她的这个人。梦里那个人长着不一样的脸,说话做事也完全是不一样的风格。
他们会是同一个人吗?这难道是什么前世今生的故事吗?
她想不明白,试探着问:“师父,你听说过月灵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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