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城很久没下过这么大的雨了。
六月初,天气冷得像是冬天。
姜离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出教学楼,沿路碰上几个学生和她打招呼,她点了点头,并没有笑。
从车库取完车,她点开项允岸发来的地址,有些消瘦的身体前倾调出导航,定位到“black酒吧。”
桐城是谭西省的省会,姜离从这生活了四年,对于路况依旧摸不太清。
也许今天是周五的原因,市中心繁华得像是北上广,灯红酒绿为这座浪漫的城市加持了神秘,夜晚的桐城,释放了一部分人白日的伪装,在黑夜到临之时,也加入了这场放纵的不归夜。
大雨都没能打乱。
市中心实在太堵了,姜离在忍受不住第三个漫长红灯等待之后,下个路口左转抄了一个近道。
这条路不在市中心之内,路灯也有些昏暗,姜离却开得四平八稳。
雨太大了,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这条路唯一缺点就是常年有大卡车经过,路口坑洼不平,姜离驾驶的灰色沃尔沃在经过连续冲击之后,陷入一个水坑,抛锚了。
她解开安全带,给保险公司打电话。
下雨,保险公司来不了这么快。
她单手拧开一瓶水,喝了几口,打开叫车软件,发现很久过去都没有人接单。
她给项允岸回过去电话。
“抛锚了,下雨不好打车。”
没等到项允岸回答,她降下车窗,任由窗外雨水浇了她一脸。
她看着对面忽闪忽灭即将报废的路灯。
“要不我不过去了。”
“别啊,离姐!我头一次当主唱,您不来怎么行,再说我这鼓手也现找不到啊。”
姜离手指捏了下眉头,听项允岸继续说。
“今天还是我生日呢,离姐,给个面子呗,你可是咱陨石乐队队长!甭管您还认不认,我和贺之衍这辈子都只有你一个队长。”
姜离失笑,她打开车门,拿着一把灰色雨伞下了车,“行,那你过来接我,我发定位给你。”
她撑着一把伞靠在车身前,点开覃早女士发来的消息。
【离离,下周你哥生日,要回淮北吗?】
姜离低头安静打字。
【不回了,太忙。】
-
桐城最大的艺术馆刚结束一场画展,陈陨活动了下右手腕,那里有一道不太明显的伤疤,他把外套袖口往下拉了一些,正好盖住。
等人几乎走的差不多了,他等到最后才出来,站定在展厅门口,发现下雨了。
一辆黑色迈巴赫从远处驶来停在雨幕中,姜丞降下车窗,冲他招手。
他手里有一把伞,但没打,豆大的雨滴发狠的砸在他身上,他并没有因此加快速度,依旧慢条斯理的走着,身上带着一股艺术家独有的叛逆和特别。
他很瘦,一身通体的白色西装,罩在他身形颀长的身上显得又宽又大,一头灰色的头发陷在暖黄的灯光里,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脆弱感。
“下个月淮北的那个采访,确定要推了吗?”
姜丞开车到半路,透过后视镜看陈陨。淮北的那个拜访,集结了圈内多位艺术前辈,他想让陈陨借着这个机会,和更知名的左烨大师切磋探讨。
陈陨揉了揉右手手腕,这条路路灯不太亮,依稀能透着他嫩的出水的脸上,皮肤是冷白的。
他目光放空的盯着贴附在车窗上的水珠,闭了闭眼,到最后也只说了个“嗯。”
车子稳稳的行驶在回酒店的路上,行至左川路时,姜丞开了远光灯,远远就看见前方停着一辆车,车前面站了一个姑娘。
“前边好像有人车子抛锚了。”姜丞透过后视镜对陈陨说。
陈陨闭着眼睛,没睁开,“不用管,总会有人帮忙的。”
声音淡漠,眉眼都懒得抬起一丝一毫,透着万年不变的无动于衷。
姜丞收回目光,到底还是不放心,“我还是下去看看吧,你从车上等着,我很快回来。”
陈陨没拦着,只嗯了一声,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他闭着眼睛等了一会,见姜丞迟迟没回来,他睁开眼,透过挡风玻璃,看到的只有一个女生纤细的背影,肩膀不知道由于紧张还是害怕的抖。
她站得离姜丞很远,并且随着姜丞前进的动作一直不断后退。
陈陨看着她不出所料的踩到了身后陷下的水坑里,手机也应声坠落,溅了一身污泥。
他收回眼,没再继续看。
没多久,姜丞回来了,打开门坐进驾驶座,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无奈的笑着摇头,“至于吗,我就是想帮帮她,一直把我当坏人防着。我就是看她一个女生不放心,并且手机还掉进水坑了,她又联系不上人。”
陈陨没理他的抱怨,只低声催促,“走吧,挺晚了。”
姜丞话赶话的虽说都是抱怨,但大抵还是不放心,他在经过姜离身边时,还是打开了右边的车窗观察。
猛地灌进来冷风,陈陨不情愿的随手拿过来外套披在身上,睁开眼,准备把车窗降下来。
雨仿佛比刚才还要大,风也带着刺骨的冷,像是要杀死六月的夏,湮灭所有的万物。
陈陨按下车窗的手怔住。
隔着连绵不断的无情雨丝,他看见了那张惊恐未消的脸,她的身子被雨打湿,手中灰色的伞由于她下蹲拿手机的动作而被风吹走,于是雨水更加无情的冲刷着她,她的眼睛里似乎有水雾,无助又狼狈。
陈陨心脏猛地一缩。
这是姜离,又不像姜离。
他印象中的姜离,是最爱染着一头蓝紫色的发,最爱忤逆校规穿性感火辣的衣服,最爱仰着一张天不怕地不怕的脸,最嚣张跋扈,也最心狠无情。
怎么看,都不像是现在这么一个,被困在风雨之中红了眼眶的女人。
-
姜离一度以为自己是眼花了。
她和降下车窗的陈陨隔着大雨遥遥对视着。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更没想过会再次见到他。
那些偏执的,固执的,黑暗的岁月和回忆铺天盖地的涌上她脑海里。
她只记得十八岁的陈陨,但现在的陈陨,已经二十三了。
她和他分开五年,却只和他在一起了一周。
“姜离。”
最后是陈陨先开了口,他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尽管他眼底的冷漠依然能杀死她所有的自以为是自作多情。
喜欢一个人太难了。
那无疾而终的爱情,那爱而不得的遗憾,都是她怎么也忘不了的一场荒唐至极的青春。
她缩在副驾驶的车窗边,朝他微微点点头。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所以什么也没有说。
陈陨沉默了一会,看她,“用不用送你回去?”
姜离手指蜷缩着,点了点头,随即又缓慢的摇了摇头。
她的伞早就不知道被吹到什么地方了,现在浑身湿透,狼狈的立在风雨之中,看起来挺像笑话的。
尤其是这么狼狈的一面被陈陨看见。
陈陨看一眼刚被她捞起来的手机,他打开车门,姜丞没来得及把伞递给他,就见他已经下了车,往姜离方向走。
同样是他每走一步,姜离就退后一步。
后面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水坑,陈陨不再往前走了,姜离也跟着停了下来。
近距离的看姜离,陈陨发现她变了好多。她比以前瘦了很多,身子显得有点羸弱,眼睛几乎没有神,略显空洞又惊愕的看着他。
温柔了,也内敛多了。
青春时的朝气蓬勃全都没了。
陈陨把手机递给她,“和朋友联系一下吧。”
姜离垂着眼睑,没接。
陈陨突然笑了。
“忘了,我脏。”
姜离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又觉得现在说这些完全没有必要。陈陨轻而易举说出来的两个字,她听不得也怨不得。
无论怎么回,都像是在为自己找理由。
而她的沉默落在陈陨眼里,却算是一种无言的默认。
他温柔的笑了,收回手。
清而冷的眼神自下而上打量着姜离。
倏然,一辆蓝色超跑驶过来,停在路边,副驾驶上下来一个男人,他撑着一把伞,朝这边走过来。
他没看见背对着的陈陨,只着急把姜离揽着肩膀往怀里带,伞多半遮在她头顶。
“手机怎么打不通了?”
男人宽厚的手掌包裹着姜离的肩膀,低头询问的表情一贯的温润。
主驾驶上的男人这会也下了车,没有打伞,一边往这边跑嘴里一边絮叨,“离姐!你吓死我和阿衍了!电话怎么还打不通了,你都不知道我刚才一路过来开的多…”
他的声音停住,贺之衍回头看他,这会才发现项允岸的表情特别难看,他也是这时候才发现身边的男人,因为刚才太紧张姜离了,他竟然没想到会是陈陨。
五年没见的陈陨。
氛围莫名变得很压抑。
最后是姜离率先打破了诡异的沉默。
她任由贺之衍揽着,声音有点小的抬头问项允岸,“走吧,演出是不是快开始了?”
项允岸这才收回落在陈陨身上不善的视线,点头,“走,不过来得及,我让老板延后了半小时,过去时间正好。”
陈陨落在雨幕之中,目光淡而凉的盯着贺之衍搭在姜离身上的手掌,接受着两人异样的打探,在姜离即将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他自嘲一笑。
“姜离,这是你给我的第三个雨天吗?”
带着轻微的恨和微弱的不甘。
像是载了千斤重,让姜离的脚步堪堪顿住。
他看着姜离的侧脸。
“第一个雨天,三个女生联合起来毁了我的一辈子,让我在舆论之中此生不得安宁。”
“第二个雨天,你站在灯光下,一口一句我脏,配不上你,玩玩而已。”
陈陨声音喑哑,想要维系住惯常的温柔,到底还是漏了点恨。
“第三个雨天,你还想看我能多狼狈呢。”
姜离头低着,拦住项允岸和贺之衍的怒火。
她没忘记当年分别时陈陨说过的话,“姜离,未来的日子里,希望永远不会再见到你。”
她用近乎卑微的态度盯着他的脚尖。
“对不起,陈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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