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乌烟瘴气,到处是奢靡而沉沦的欲望,只有最角落的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两杯白水。

    陈陨从落座之后,目光一直落在台上,那个隐在两人之后一言不发敲击架子鼓的姜离身上。

    他看过意气风发,上了台便发挥主场的姜离,但现在他看着姜离把自己隐在黑暗里,就连舞台灯光都没有一处落在她身上,被黑暗压了一身的潦草。

    他说不出来自己为什么还是跟着他们的车来了这里,可能就是觉得,哪里都不太对劲。

    几杯白水进胃,染了七分醉意。

    姜丞喝白水快喝吐了,他皱眉望着陈陨,顺着他的目光又落到姜离身上,“前女友?”

    陈陨摇头,摩挲了几下手腕,“初恋。”

    认识陈陨这么久,姜丞从没听他提过感情生活,也许是酒吧氛围熏陶的作用,他看着陈陨向来淡漠的脸上有他没见过的无奈。

    他总觉得陈陨和姜离的关系没有一句前女友这么简单。

    “看着挺温柔一姑娘,怎么分了?”

    角落里灯光暗淡,陈陨目光被拉得悠长,手指敲击着桌面,淡淡的。

    “她以前不这样。”

    他看着姜离带了力道敲击鼓槌的动作,多加了句,“她以前还是乐队主唱。”

    一曲落幕,姜离率先下了台。

    因为今天是项允岸生日,她没忘,从包里取出来上周托人从法国带来的名表递给他。

    剩下的时间里,姜离很少说话,喝着面前的一杯芒果汁,目光涣散没有聚焦。

    项允岸第三次重复问题之后,姜离才缓过神来,“你刚说什么?”

    项允岸把问题又重复一遍,“我和阿衍开了家工作室,到时候来帮忙几天吗?”

    姜离咬着吸管,不好意思的摇头,“最近要去末镇走访,没时间。”

    末镇距离桐城将近六小时,校领导安排的任务,姜离推脱不得,而且据说还要陪同一个画家写生,最近会很忙。

    项允岸失望的叹口气,“行吧,等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再说。”

    贺之衍见姜离今天一整晚不在状态,揉了揉她的头发,他们都很默契的今晚没有提到陈陨。

    “是不是累了,我送你回去?”

    姜离的确累了,但她不太想现在回去,她怕一个人在家会想的更多,情绪也无从发泄。

    她很想喝酒,在见到陈陨之后的这个晚上,但她忍住了。

    她偏头看贺之衍,睫毛像是沾了水雾,“阿衍,他好像还是挺恨我的。”

    项允岸低头骂了一句脏话,仰头灌了一杯酒,忍着没说什么。

    贺之衍温柔的看着姜离,帮她把额前碎发捋至耳后,哄她。

    “姜离,会过去的。”

    姜离勾着唇角,笑得有点苦涩。

    “他好像…瘦了…”

    项允岸砰的一声重重搁下酒杯,“艹!离姐!六年前我劝过你别招惹他,现在,我还是那句话!”

    他脾气来得急又猛,“你们放过彼此吧行吗,我以前就不看好你们,但你那时候特别喜欢,我就随你去了,我和阿衍毕竟也想看你开开心心的。可是后来呢…我早就说过,你们不可能走下去的,他陈陨是谁,你又是谁!他只爱自己!”

    贺之衍劝他,“允岸,你少说点!”

    项允岸把自己说激动了,一个大男人眼眶都红了,用力踢了一下桌子,“我特么就是看不得他这么欺负人!他哪来的脸!”

    姜离过分乖张的坐着,对着项允岸突如其来的爆发安静的像一只小猫。

    她没生气,反而安慰似的哄项允岸。

    “是我对不起他,他这么做没什么不对。”

    “艹!”项允岸甩手砸了一个酒杯,“你哪里对不起他!是你找人强、暴他的吗!不是他自己运气不好赶上了!”

    血淋淋的过去再次被剖开,姜离握着吸管的手都是抖得,脸色惨白,她咬着唇,眼里有泪。

    “求你了,别说了。”

    她拿起手机,从座位上起来,低头抹了一把眼泪,声音还是温和的。

    “我先回去了。”

    她靠着项允岸怒意未消的脸,笑了笑,“允岸,生日快乐。”

    贺之衍拉住她,她抽回手,努力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真的没事,你陪好他过生日。”

    贺之衍太了解她了,也不想逼她,没再追,只提醒她到家记得回个电话。

    他看着姜离离开的背影,闷着灌了一杯酒,怼项允岸,“满意了?你今天怎么就忍不住呢,你明知道姜离不喜欢听这些话。”

    项允岸苦笑,“我特么就是忍不住了怎么办!你没看刚才陈陨那态度,我特么从六年前就没看得上他,只有离姐把他当宝贝看。”

    他看着贺之衍,“我特么搞不懂了,他一个被那么多女人强上过的男人,哪里来得那股子清高劲。我们离姐能看上他不是给他面子?阿衍,我真的不懂,他自己觉得配吗?”

    贺之衍唤服务员打扫刚才摔碎的酒杯,并给了小费,继而才提醒项允岸。

    “以后在姜离面前这种话别再说。”

    项允岸嗤笑的靠在沙发背上,揶揄的看他,“你特么就不能大胆点把离姐追过来?至于当初让那混账捡了便宜?”

    贺之衍笑了笑,没再说话。

    项允岸也难得消停,两个大男人在姜离走后,喝了一整晚。

    -

    姜离出了酒吧,发现雨已经停了。

    她的车子被保险公司拉去维修,现在只能站在门口打车。

    脸上的泪痕还没干,眼睛有点酸涩的疼,心里的疼更甚。

    她不太喜欢下雨天,尤其是和陈陨分手之后的下雨天。

    她今天穿了一条灰色连衣裙,很淡,头发用发卡简单盘着,脸很白,眼尾却是红的。

    她打开叫车软件,发现还是不好打车,她望着无人接单界面,想着干脆直接去坐地铁。

    刚下了一层台阶,有人从后面跟了上来。

    陈陨肘间搭着一件西装外套,从姜离身边停下,伸手递给她。

    “我送你回去吧,这里不好打车。”

    姜离没想过这一天会第二次见面,还是在酒吧门口,她分不清刚才陈陨听见没有,听见多少,以及,有没有喝酒。

    她微不可察的退了一小步,和他隔开安全距离,望着陈陨骨节修长的手指,犹豫了十秒才接过来。

    她把他的外套披在身上,外套里还有着淡淡的香水味道,和陈陨之前用的香水不太一样。

    是范思哲同名经典香水。

    佛手柑混合天竺,有种阳光照射大地的温暖味道,又透着后调的苦涩感。

    像陈陨给人的感受一样。

    她温声开口,“谢谢。”

    回去的路上,姜丞开车很稳,姜离和陈陨坐在后座,隔的挺远。

    姜离局促的把目光放在窗外,很安静,连呼吸都是轻轻浅浅的,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而陈陨则打量着姜离的侧脸,和之前一点不同的姜离,让他生出了太多的好奇。

    他总想试图窥探出点什么。

    但在刚针锋相对恶语相向之后,他没有立场去质问姜离什么。

    后来也许真的是太累了,姜离竟然睡着了,一直到停在她小区楼下都没醒,陈陨便也没主动叫她。

    他观察着这处小区,默默记下了姜离的楼层。

    等姜离醒来的时候,陈陨已经没在座位了,她透过车窗往外看,发现他站在路灯下,手里夹着一根烟,没吸。

    她不知道陈陨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抽烟的,五年的没有联系,他们比陌生人还要尴尬。

    陈陨的右手低垂着,因为他站得位置灯光正好很强,姜离看见了手腕上那一道没有完全消失的伤疤,看起来像是刀伤。

    她心口一滞。

    琢磨半晌,还是下了车。

    她从陈陨面前停下来,目光仍盯着他的手腕,陈陨注意到了,把袖口往下拽了拽。

    “醒了?”

    姜离点点头。

    看着陈陨把没吸的烟捻灭在垃圾桶,自知逾越的问了句,“手腕…什么时候的事…”

    陈陨避开了这个问题,轻描淡写的,“忘了。”

    姜离过多追问的话堵在喉间,咽了下去。

    没想也没敢再继续问。

    已经很晚了,陈陨回头看了眼楼层灯光,“上楼吧,我也该回去了。”

    他迈开步伐,往车辆方向走。

    姜离纠结着手指,叫住他。

    “陈陨。”

    陈陨停下来,看她。

    姜离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沉默了会,突然抿着唇角摇了摇头。

    “没事,路上小心。”

    她没有了可以留下她的理由,今天晚上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做了五年的梦。

    这会,梦该醒了。

    陈陨定定看了她一眼,再收回。

    冲她礼貌性嗯了一声,然后打开车门,坐进后座。

    姜离目送着陈陨离开,眼泪像是断了弦一样止不住,各种纠结,隐忍,难堪,痛苦的情绪涌上她的头顶,嗡嗡的疼。

    她想,她刚才是想问陈陨要在桐城待多久的,可她最终也没敢问,只因为她始终记得陈陨说过的,再也不要见到的话。

    她认了真,也会逼着自己履行。

    她进了公寓,按下电梯,发呆的盯着电梯下行键,直至叮的一声落地打开,她叹口气,进了电梯,按了13层。

    电梯门马上要关上的时候,一双手抵住了缓缓关上的电梯门,姜离应声抬头,撞进陈陨紊乱的呼吸里。

    她呆滞的看着陈陨进来,把她困在一方禁地,陈陨的呼吸是乱的,头发也被风吹得立起来几根。

    她定定的看着他,听到他问。

    “姜离,我只问你这一次,当年我听见的你说玩玩而已,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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