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陨的出现,的确造成了姜离心里的波动。
像是在一望无际的平静波面,突然翻起了一阵汹涌的浪。
这浪来得急又猛,没带一点预防。
这天晚上姜离睡得并不好,她没喜欢过人,更不知道怎么解释这种心动,以及那种怎么也压不下去的心疼。
陈陨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心底的那股疼则更深更猛。
她闭不上眼,闭上之后都是陈陨替她点烟的样子。
她想不通,那干干净净的少年,怎么就成了万人口中的脏。
姜离上个月因为哥哥腿摔伤,忙前顾后的,没怎么回学校,更对这些事情本来也不太上心,况且学校出面对此封控,因此这场轰动一时的新闻,到最后,竟只有不过廖廖几个字。
“高二三班陈陨同学校外遭遇意外冲突。”
他们把他受到的伤害,以轻松的一句话一笔带过,抹杀了他的不甘他的委屈他的人格,他们用自以为口中的善,迫使他去接纳残缺的自己。
他是陈陨,人人口中不干净的陈陨。
新闻没有多说,姜离只能从只言片语中拼凑起来那段残忍的事实。
三月初八,大雨滂泼。
陈陨在去采风回来路上,遇到三个喝醉女生,那天雨很大,他出于人道主义把她们送回家,却遭到对方灌醉加迷药。
罪恶一晚,把青春写满了脏。
她睡不着,索性起来去客厅接了杯水。
她坐在沙发上,手指摸到口袋的烟,她拿出来,抽出来一根放在指间夹着,也不吸。
倏然,她手中的烟被抽走,额头也被曲起的手指敲了一下。
“别再让我逮到一次!不然我就告诉爸妈了!”
覃阖坐在她旁边,抽走她的烟放进自己口袋。
姜离受不了的光脚踢他大腿根一下,“覃阖!你要点脸!”
覃阖就喜欢她被惹毛的样子,惹完自己还得顺着毛捋着哄,“听话,叫哥!”
见姜离不搭理她,她伸出手捏上她的脸,“大晚上不睡觉在这干嘛?”他凑近闻了一下,“还喝酒?贺之衍没拦着?”
没等姜离回答,他挥挥手,懒散的靠在沙发背上,“也是,他也管不了你。给哥说说,谁惹你不开心了?”
姜离放下水杯,把烟盒正准备收回口袋又被覃阖从中间拦住扣了下来,她没力气和他争了,把冰凉的脚丫塞到他肚子上,懒羊羊的。
“哥,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覃阖饶有滋味的哦了一声,尾音上扬,透着些坏,“合着这是思春了啊,稀奇,您姜大小姐迟缓的恋爱细胞终于来了?”
姜离没和他插科打诨,顺着用脚丫在他肚子上踢了踢,“搞不太懂,就是看不得别人欺负他。”
瞧着覃阖的打探,她又加了句。
“比我自己被欺负还疼。就是想,保护他。”
覃阖看她一脸认真的模样,笑了笑,手指碰上她冰凉的脚面,用手心贴着暖了暖。
“心疼了,那就是喜欢了,没什么怀疑的。”
他提醒她一句,“离妹,你别忘了,你还不到两个月高考,恋爱可以谈,成绩别给我耽误了。”
姜离有些走神的点了下头,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覃阖把她捂热的脚拿开,替她穿上拖鞋,哄着,“行了,先去睡觉,明天起不来的话哪还有精力见到他不是?”
姜离傻笑了一声,难得没和她哥顶嘴。
覃阖把姜离推着送到门口,替她关上灯,在覃阖打算关门的瞬间,姜离突然问。
“哥,可是所有人都欺负他怎么办。”
覃阖笑了笑,“那你得更加对他好才是。”
-
因着她哥的一句点拨,姜离想明白了。
她每天往高二楼层跑,跑了几次,愣是一次没见到陈陨。
和躲着她似的。
中午食堂吃饭的时候,姜离心不在焉的端着餐盘,坐到项允岸和贺之衍对面。
她拨着餐盘里的五花肉片,没什么胃口。
项允岸嘴里塞下一颗肉丸,嚼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他从座位后面拿出来一个校服,隔着餐桌递给姜离。
“差点忘了,你校服。”
姜离眼睛都亮了。
“我校服?怎么在你这?陈陨给你的?”
项允岸咽下肉丸,扒拉了口米饭,“是陈陨给的,但不是给我的,拖他一个室友给我的。”他解释,“他那个室友正好认识我。”
姜离满脸写满了失望。
她心不在焉的把校服接过来,看项允岸吃的正香,用筷子去他餐盒里夹了一块肉丸,恨恨咬了两口就咽了。
她没什么胃口的把五花肉全夹给项允岸,“你吃吧,我去趟排练室。”
淮北六中的排练室和画室挨得挺近,姜离借着去排练室的鬼话,溜到了画室门口。
里面黑漆漆的,看不出有人。
她站在门口,发现门没锁,当她刚活动了下门把手,就听见身后有道声音,吓得她一咯噔。
她回头,今天阳光正好,少年身上的洗衣液味道清香,飘着一股橙子味。
陈陨就站在她身后,手中拿着一盒盒饭。
姜离看了一眼,没话找话。
“吃得饱吗?”
陈陨嗯了一声,两人都没有因为上次的事情尴尬,氛围出奇的安逸。
陈陨径自坐在画室门口台阶上,打开从校外买的盒饭,拆开筷子,夹了一口米饭。
姜离也跟着他坐了下来,她歪着头看他,突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陈陨嚼完一口米饭,主动问。
“校服收到了吗?”
姜离点点头,校服上沾满了和陈陨一样的味道。
陈陨吃饭不算快,看起来教养极高。他的手骨节修长,天生就是该拿画笔的。阳光照在男生柔软的发丝上,看起来像个猫。
盒饭吃到一半,姜离突然起身,什么也没说的跑开了,她回来的很快,陈陨盒饭刚又下去四分之一。
姜离拧开手中矿泉水,瓶盖在瓶口虚掩的挂着,她递过去,笑得明媚。
“算是还你的打火机。”
那天阳光其实很晒,姜离没有涂防晒霜,感觉整张脸都是火辣辣的,她皮肤本来就白,因为太阳的暴晒生出红来。
陈陨抬起头,没有过多犹豫的接过水,他没急着喝,而是凝着一双清澈的眸看着姜离。
隔了半晌,才问。
“看新闻了吗?”
姜离被太阳照的睁不开眼睛,她抬出手背挡了一下,她刚才没有坐下,这会需要低着头看陈陨。
她微微笑着,嘴唇勾起的弧度自信而魅惑。
她是向来不会遮掩的人。
她拍了拍手,从陈陨旁边又坐了下来。
“所以呢?”
她歪头问他,一派洒脱模样。
陈陨好看的手指按在矿泉水瓶上,他们隔着光对视半晌,陈陨把吃完的盒饭收起来,再次喝了一口水,说了声,“谢谢。”
不知道是谢方才的水,还是刚才那句回复。
-
姜离像是一颗横冲直撞的彗星,猝不及防又理所当然的走进了陈陨的世界里。
她没喜欢过人。
所以她在努力学着喜欢一个人。
陈陨是艺术生。
下周年级组织去末镇采风。
老师一开始没打算让陈陨去,但奈不住陈陨坚持。
所有人都对陈陨的遭遇要或多或少评价几句,只有陈陨自己像是最无关的人一样。
四月中旬,天气开始回温。
姜离听说这个消息当天,守在陈陨教室门前等他下晚自习。
陈陨收拾好书包,从后门出去。
姜离右肩上搭着一件校服,手里没书。她双腿交叠靠着楼梯栏杆,咬着一根齁到腻的棒棒糖,好整以暇的望着陈陨的方向。
她的衣着永远无视校规,穿得随意,人更随意。她很少散着头发,一般都是扎成一个高马尾,没有刘海,但有一个美人尖。
今天中午刚去理发店染的头发,是当下流行的蓝紫色,也新做了美甲,但没贴甲片。
看到陈陨出来,她嘎嘣几下把棒棒糖咬碎,人也立马跟了过去。
陈陨像是习惯了,默许她跟在身后。
四月夜晚的风还是有些凉。
姜离与陈陨并排走着。
这几天下来,陈陨从不会赶她走,但也很少会和她主动说话。
他像是把自己封锁起来,困在自己编织的黑暗里,他活得比当下所有人都通透,而这份通透,却是用失去的代价换来的。
他静,那姜离就闹腾。
像是被封闭了好久一样,见到陈陨之后话说个不停。
陈陨很少回话,也不会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细细想来,他好像始终保持这种态度,不管是对谁。
哪怕被逼急了,也顶多会和上次一样,认真而温柔的替自己反驳几句。
姜离在他这从来也不是例外。
公交站下课的同学不少,不时有人用打量的目光看向陈陨,复又看向姜离。
姜离全然无视。
被注视久了,她会忍不住的看回去,并伸出右手中指,拿着刚做好的黑色指甲冲着那一群人。
她潇洒肆意,也意气风发。
这个时候公交车还没来。
姜离站在陈陨对面,一只手插着口袋,搭着的校服几乎碰到地面,抬眼笑着问,“你后天要去末镇采风?”
陈陨没看她,目光放空的落在对面奶茶店的招牌上,看霓虹灯陷在亮起又灭掉的循环往复中。
礼貌性回复了一个“嗯”字,似乎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姜离没介意,不依不饶的看着他。
“行,到时候我从校门口等你。”
陈陨收回视线,漫不经心的看她。
今天天上没有星星,天也冷得出奇。
陈陨把校服外套拉链拉上,没有顺着姜离刚才的话,而是突然问了一句。
“你喜欢我?”
他的眼神太难猜了,姜离始终学不会从他的视线里去寻找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陈陨明明活得循规蹈矩,却又往往离经叛道。
公交车正好停靠站,陈陨从校服口袋里掏出公交卡,他向前迈了一小步,云淡风轻的继续加了一句。
“姜离,别做傻事。”
这趟公交车学生很多,陈陨被挤到了公交上,姜离费了好大劲连吼带骂的才从车头挤到了车尾陈陨身边。
她嫌麻烦把校服系在了腰上,因为人太多,她和陈陨几乎是肩膀紧贴着肩膀。
她一只手抓着扶手,歪着头,少女明媚脸上全是不可一世的笑意。
“陈陨,我做的傻事挺多的。”
“我抽烟,喝酒,打架,染发,美甲,逃课…”
她勾着唇角笑,看着陈陨,像个痞气的女流氓。
“唯独就缺一个早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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