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离一点不温柔,但在那个乌烟瘴气的时代里,没有任何人比姜离对陈陨要温柔。
她不厌其烦日复一日的跟在陈陨身边,成为陈陨避之不及又无处可避的例外。
她来势汹汹,直奔月亮而去。
项允岸不愿意让她和陈陨扯上关系,两人生平第一次因为一件事冷战,这几天姜离也没去排练室。
晚上项允岸突然发来一条消息。
姜离当时正在纠结第五次添加陈陨的好友验证信息该怎么写。
她发了会呆,一时想不起来,便先打开了项允岸发来的信息试图转移注意力。
摇滚疯子:明天晚上八点。排练室。《音听》栏目派人来试听。
项允岸发来的很简单,不像之前一样长篇大乱或直接五十多秒的语音甩过来,姜离知道他还在气头上,况且最近她但凡休息时间都会去找陈陨,和他们之间相处的也少。
项允岸这个态度,她也能理解。
但她不擅长哄人。
她点开语音,打开游戏界面,懒懒的靠着沙发,一条腿闲适搭在面前矮几上,“项子,登游戏,装备一套全给你买了。”
她换个姿势,拿起昨天没喝完的半瓶雪碧,汽几乎已经跑光了,喝着有点不痛不痒的。
她重新按下语音,“别矫情了。但也别让我再听到那种话。”
雪碧越喝越难喝,和白开水一样索然无味,她把嘴里没咽下去的全部吐到垃圾桶里。
“项子,我没喜欢过人。”
她说的认真。
是项允岸从没见识过的认真。
是她自己都没想象过的认真。
语音发送出去,姜离起身走到冰箱,开了她哥一瓶易拉罐啤酒,仰喉喝了一口。
啤酒泛着凉意,顺着喉咙一路下去直到胃里,她才稍稍觉得心里舒坦了点。
喜欢一个人的滋味还真不好受。
她摇头嗤笑一声,暗骂了自己一句矫情。
晚上洗漱过后,她窝在床上,又拿出花了一百块钱买到的陈陨微信号,点下去了添加按钮。
好友验证信息里试过太多内容了,每一次申请出去都是无疾而终,让姜离恨不得想骂人,但她没办法骂。
就因为她喜欢陈陨。
陈陨在他这拥有绝大的特权。
第五次。
她多少有点烦躁了。
她追人追得是有点急了,但这一点进度没有的结果,让她心里各种不舒坦。
压不下去,也发泄不出来。
索性直接一个电话拨了过去。
第一个没接。
姜离眯着眼笑,不死心的又打了一个。
这次,电话倒是接的很快。
“陈陨。”
电话那头很静,姜离拿着手机换了个姿势,坐在窗边看着窗外雾蒙蒙的天。
刚才一肚子的话,这会等陈陨真的接通了,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那些个执着的答案,倒也不怎么急着要了。
她倒是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容易知足。
陈陨那头很静,只有偶尔翻动纸张的声音。他呼吸也很轻,声音就贴着姜离耳边,痒痒的。
她又傻笑着喊了一声。
“陈陨。”
陈陨很乖的嗯了一下。
声音带着点少年惯有的清冷。
没打断她。
也没挂电话。
姜离又听到了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
沙沙的,密密麻麻的。
姜离这个晚上是第三次喊他名字了。
“陈陨。”
她又喊了一次,一次比一次娇纵,一次比一次缱绻。
她突然觉得,不加微信也挺好的,她就能每天借着这么个没有微信的理由,拥有了和陈陨说说话的机会。
在每个她之前觉得漫长而无聊的夜晚。
陈陨一直没有挂断电话,姜离自然也没有挂断。
方才的半瓶酒还没喝完,她睡不着了,又摸过来,沿着罐口仰头送进去嘴里一些。
她没有醉,她酒量也很好。
可听着陈陨的呼吸,她觉得自己醉的一塌糊涂,脑子也有点晕了。
“陈陨。我快高考了。”
陈陨笔尖声音没停,很轻很淡的嗯了一声,用鼻音回应她的喋喋不休。
出奇的耐心。
但姜离知道,这完全是陈陨的教养在支撑着他不会主动挂断女生电话。
而姜离也任由着这个不被打破的规则,肆不忌惮磨耗着陈陨的耐心。
像是个不停休的小野猫,天生就喜欢抓着人短处,利用那点墨守陈规,成全自己的一厢情愿。
“陈陨。考汉大好不好?”
姜离柔软的掌心拖着腮,一派闲适模样悠悠晃着光洁的双腿,搞不懂自己在说什么。
突然就想告诉他,考汉大好不好?
你,和我一起。
陈陨那边的声音停了。
夜晚有风,许是陈陨没有关窗,姜离听见陈陨挪动座椅的声音,随后应该是关上了窗户,因为姜离没再听见风声,也没再听见笔尖声。
只剩陈陨平缓的呼吸声。
“在你。”
这是陈陨今晚和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他的嗓音清澈,总能让姜离躁动的心安抚下来。
姜离笑着喝了口酒,光洁乳白的腿搭在床边,脚趾头揪着床单,因为陈陨好不容易的回复而恃宠而骄起来。
“陈陨你知道吗,我听我哥说,汉大有一条小吃街,里面还有一家特别招人的酒吧,里面特调的酒又烈又好喝。”
“还有还有。”她仿佛和陈陨有说不完的话。
她颠着脚尖,声音轻快。
“汉大的美术系是临省最好的。”
那边彻底没有声音了。
隔了许久,姜离听着那头的沉默,不知道哪里又说错了话。
“陈陨。”
她今晚无数次在喊他的名字。
轻微的叹气声贴着话筒,这呼吸太轻了,以至于连姜离都安分了下来。
“姜离。汉大的生物系不行。”
顿了一下。
少年嗓音再次响起。
“姜离,你还真是擅长做傻事。”
这句话,陈陨真的有很认真在说。
换作平常,姜离肯定会第一时间呛回去。可陈陨说这句话的语气,太过平淡,也掺了些似有若无的无奈。
就好像姜离的存在让他的生活变得麻烦起来。
让她想反驳都不知道从何下手。
可她就是听不得这种话。
她难得和他较真起来。
皎洁的月光被乌云吞噬,黑暗把星星藏了起来,独留灰蒙蒙的天,阴暗暗的夜。
让很多未说出口的话,未说出来的秘密,都无处遁形,浅浅冒出尖。
姜离突然很想和他掰扯清楚。
她语气难得严肃,半靠在转椅上,舌尖顶着下颌,“陈陨。我不想去追问你现在对我是什么感觉,我只是觉得我就剩两个月不到毕业了,我挺不想留下遗憾的。”
她指尖把玩着啤酒罐,拿刚做过的指甲在上面细细磨着,发出刺啦刺啦刺耳的声音。
“我这个人挺轴的,很多事情别人劝没用,我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选择。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不应该要什么。”
她咬着唇角笑了笑,“陈陨,你就是现在的我想要的。”
她向来潇洒不顾忌,喜欢了就是喜欢了,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哪怕别人在她这说了那个人有多么不好,她也一概不听。
她盲目且过分自信的,相信自己的选择。
陈陨那头有东西掉落地上的声音,很轻。
但陈陨没有捡起来,而是又叹了口气。
“姜离。我劝过你了。”
“不止一次。”
姜离把话筒拿得近了些,明亮眼底带着细碎的笑意,整个人更放松的靠在转椅上,盯着桌上的绿色打火机。
“嗯,你劝过了,是我不听。”
“这是南墙还是转角,你总得让我撞了一次才知道吧。”
打火机被手指按着压下去,火苗在四月初夏的夜晚,犹如熊熊烈火烧不尽。
她总能靠着这微弱的火光,想到陈陨那双混着与世无争的眼睛。
太空了,也太暗了。
一点也不像十七岁朝气蓬勃的少年。
她想,没发生那件事之前的陈陨,是否会是意气风发的呢?
可惜她认识他太晚,晚到只能接住那个,被无数人针锋相对的陈陨。
于是她只能看到他被迫藏起来的天真,换上了一层无动于衷的保护色。
他不恨任何人。
不怪任何人。
他太温柔了,温柔到对自己是一种过分的绝情。
她没办法不心疼他。
所以她不顾一切蛮横闯进他世界里,她不想拯救他,她只是想爱他。
她用手心刮着那窜起的火苗,不疼,就是痒。
她啪嗒一声又按了下去,这回又从床下鞋盒里翻出一包烟,烟就剩一根了,她咬在嘴里,用牙齿轻轻磨着,没点。
“陈陨,说话。”
她声音高了一分,但话里带着叛逆的笑。
“姜离。”
陈陨被她催促着还是开了口。
但只是喊了一下她的名字,又没了下文。
姜离咬着烟头凑着脑袋去找打火机,垂下来的头发有一缕碰到火光,鼻息尖都是烧焦的糊味。
她突然就没兴趣抽烟了,虽然本来也没想抽。
就是觉得心里不舒坦。
但她朝着陈陨发泄出来倒也好受了一点。
她索性找到一把剪刀,把刚才烧了一半的头发直接从中间剪断,头发烧成了一团,姜离看着好玩,索性拍了一张,想给陈陨发过去。突然想起来,她打电话的缘由不就是想让他同意自己好友申请吗。
她笑自己一面对陈陨就健忘。
她把那缕头发没扔,放在了面前生物书里夹着,指尖在自己大腿上绕着圈圈。
“陈陨,你害怕别人眼光吗?”
她冷不丁的突然问。
她一点也不同情他,她只是心疼他。
这一点,姜离想让他明白,很想让他明白。
陈陨陷进床榻上,手掌下凹进两个手掌印,手机放在灰色床单上,冷静又目光放空。
倏尔,他从床上坐起来,拿过手机,点开微信,看着那里面的微信好友验证。
只有呼吸轻轻巧巧的喷着。
他害怕别人眼光吗?
他不怕。
他只是不想任由自己去陷入沼泽里。
一个月时间,他听过了太多污言秽语,见到了太多异样打探,连父母都第一时间想让他转学,但他坚持留了下来。
错的是他吗?
他不觉得。
那他为什么要逃呢?
如果只是因为受不了这些舆论,那就变相承认当初救人的行为是错的。
可他没后悔帮人,只是厌恶了社会。
他从床上起来,又重新坐到座椅上,捡起来那根方才掉了一直没捡的笔。
语调是万年不变的清冷。
“你都不怕,我有什么可怕的呢?”
“姜离,你要想清楚。”
“你现在走的每一步,都是在往自己身上抹脏。”
陈陨不喜欢黑暗,所以房间里的灯都很亮,不是暖光的,而是白炽的,照得满屋亮亮堂堂,隔绝了窗外难捱的黑暗。
他叹口气。
没再说话。
那头传来姜离突兀的笑声,爽朗而霸道。
像她每次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样子,纵然人再多,她也是最耀眼的那一个。
姜离哄他。
“陈陨,你得先给我个机会追你。”
她咬着烟笑,像个狡诈的狐狸。
“成不成啊?求你了,微信通过一下。五次了,您给我点面子成吗?”
她揶揄的笑了一声。
“咱好歹人人称一声离姐。你就这么对姐姐的?嗯?学弟。”
今晚的确没有星星,但姜离把最亮的那一颗,偷偷留给了陈陨。
姜离最终还是加到了陈陨微信,就在那一声揶揄的学弟之后。
陈陨的微信和他整个人一样,头像是透明的,昵称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个问号。
个性签名里写着廖廖几个字:
捂着耳朵说话。
姜离给陈陨发了一个“谢谢大佬”的表情包。
陈陨点开,嘴角不自觉的弯了弯。
但他没回复。
临睡前,他好奇的点进姜离头像,看到了她最新的朋友圈。
“你是干干净净的陈陨,我是坦坦荡荡的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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