践诺守约一向是我众多优点中不算突出的一个,因此之后两日我老实安分地待在永乐宫中,心无旁骛,只管养花弄草绣荷包。

    不过在容妃和玉妃来请安时,我着意问了一句,“容妃可去看过元妃了?”

    容妃春风化雨地垂首道,“回娘娘话,臣妾昨日带了几样亲手做的点心去看望元妃,但元妃正潜心反省思过,只露面与臣妾打了声招呼便命人送臣妾出毓秀宫了。”

    我道,“说来前日还得多亏妹妹及时找了皇上来,不然本宫还不知要在毓秀宫耗到何时。”

    容妃道,“元妃姐姐原不是有心顶撞皇后娘娘的,许是那日在气头上,一时失言罢了。臣妾听闻风声,也是心里没了主意,唯恐元妃姐姐惹恼了皇后娘娘,再做出什么不过脑子的错事来,若是闹到不好收场的局面,不仅皇后娘娘动气伤身,皇上事后得知原委,也会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

    我自然知道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元妃的父亲乃是当朝六部尚书之首——吏部尚书姜邑。连皇上都要顾及她母家的势力,何况是我这个皇后,这也就是元妃胆敢在我面前放肆的原因所在。

    我若惩治了她,皇上为安抚朝臣,免不得要对其关怀慰问,加以补偿,可如此一来就是打我的脸,宣告众人我这个皇后说了不算,连底下妃嫔都无法约束。

    我若不是清楚地知道这一层关系,也不会对元妃的无礼犯上轻易作罢,还有我那日险些滑倒及身子不适之事,我统统都没有深究,并非全然因为我宽容大度,而是我不能。

    容妃的父亲夏定渊年前从内阁大学士升任为内阁次辅,在朝中也颇具人望,她与元妃在入宫前便已相熟,入宫后彼此照拂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元妃有心对我不利,其中是否也有她的一份,尚未完全明了。她及时请了皇上来,到底是为我,还是另有所图?

    至于玉妃,玉妃的父亲是苏州知府韩庭屿,据说是位饱读诗书而又风流多情的士大夫,家中姬妾成群,仍不改其风流秉性,时常流连于一些所谓的清高风雅之地,与那些标榜自己卖艺不卖身的孤弱女子暧昧不清。

    说来其风流之名远播,多年来却从未出过事端,没有一个与之相交过的女子非议过他半句,哪怕短暂的欢愉过后只剩孤清寂寥,毕竟他不可能每个都娶回家。韩庭屿极擅长吟诗作赋,又极细腻温柔,从不强人所难,坊间女子多以他的诗词编曲传唱,他也从不在乎。说白了就是不收取任何费用,谁人爱唱就尽管唱去,哪怕是个艳名在外的名妓,全然歪曲了他诗词文意,他听闻之后也不过一笑了之。

    就是这样一个人物,不为同僚所喜,偏受身世坎坷的可怜女子倾慕,按理说皇上也不该青睐于他,但他在公务上也从不马虎懈怠,甚至很多事情都亲力亲为,还曾有过“好官”之名。那是有一年苏州发洪灾,韩庭屿为安定灾民,竟与灾民住到一起,整日只吃发潮的馒头,饮混有泥沙的井水,身上穿的官服半个月才换洗一次,更亲自带领下属与工人治水。直到洪水退去,底下官员们忙于重修堤坝,并为灾民们重建容身之所,他才回归韩府。

    因此,连那些看不惯他为人,公然在朝堂上弹劾他私下里不检点的言官,也没法在公事上挑出他的错处,想来皇上原就不愿动摇韩庭屿的知府之位,几次都口头上批评几句,言官们以为皇上采纳了谏言,实则却是没有任何的后续行动,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再到后来,皇上纳韩庭屿之嫡女韩君素为妃,因其才貌无双,特封为玉妃。世人皆知在后宫之中,皇上最是宠爱玉妃,使得玉妃凌驾于同一位分的元妃与容妃之上,独独屈居于皇后之下。玉妃才华是否过人倒未可知,但其美貌是公认的无人能及,艳冠群芳。

    为此,言官们不敢再对韩庭屿下手,参他的本子尽皆消绝,百姓们多少也会感慨几句,生女当如玉美人啊。

    只是如今玉妃也不知是怎么了,温顺的像个小白兔,再无半分嚣张气焰,至少在我面前没有。我与容妃交谈时眼风不经意地扫过她那超凡脱俗的脸庞,她竟默默听着,并不发话。

    我对容妃道,“妹妹说的在理,本宫原也没打算跟元妃闹僵,妹妹一向心细如尘,顾全大局,皇上平素最欣赏妹妹的,便在于此。”

    容妃谦恭有礼道,“皇后娘娘过誉,臣妾不过是谨遵娘娘教诲,不愿见六宫不睦罢了。”

    我笑了笑道,“两位妹妹也请过安了,没什么事的话便回宫去吧,本宫还有些旁的事,就不多留两位妹妹了。”

    玉妃声音轻柔婉转,从座椅上盈盈起身向我道,“皇后娘娘有孕在身,该多歇息才是,别太操劳了,若是无关要紧的琐事只管吩咐底下人去处理便是,臣妾等也不敢多叨扰,还望娘娘多多顾及自身与腹中龙胎,臣妾告退。”

    我震惊非常,张了张口道,“嗯…本宫知道,有劳妹妹费心。”

    容妃亦道,“臣妾告退。”

    我让妍儿相送她俩至门外,待妍儿回来,我仍然觉得匪夷所思,半是自言自语半是对她道,“玉妃这是怎么了?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妍儿道,“娘娘何以如此说?”

    我道,“你不觉得她跟从前不大一样了吗?”

    妍儿摇摇头道,“奴婢只知道皇上今晚要留宿钟粹宫,玉妃得偿所愿,定会开心不已。”

    这是皇上今晨跟我说的,让我今晚不用等着早些睡,午膳、晚膳也不能陪我一道用。

    这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皇上冷落玉妃多日,也该去哄哄她了。方才我没有向玉妃透露此事,也是想让皇上给她一个惊喜。若我说了,倒像是我在邀功一般,且不说皇上要宠幸谁冷落谁不是我能决定的,我一向也不喜欢打幌子。

    我平静地向妍儿道,“本宫这左臂上的伤也该换药了,去准备准备。”

    妍儿撅着嘴应了声是,很快取了纱布、清水和金创药来。她跟着我到内室放好一应用物,合拢门窗,再替我宽衣解带,我坐在梳妆台前借铜镜看着她为我换药。

    说实在的并不很痛,只是我也不能全然无感,多少会倒吸一点凉气,妍儿竟心疼的眼眶盈泪,一边上药一边道,“娘娘恕罪,奴婢毛手毛脚的,弄痛娘娘了吧?”

    我道,“本宫忍得住痛,你尽管上你的药就是。”

    妍儿带着点哭腔道,“娘娘这伤怕是要过个十天半月的才能好全,不过娘娘放心,太医院那儿多的是去疤药膏,奴婢定会提前备好,不叫娘娘玉臂上留半点疤痕。”

    虽然她这份心痛有点多余,但我仍不免心生感动。说来她在我身边侍奉也有三年了,虽比不得歆儿从小跟随我左右的情谊,但这三年来也算是尽职尽责,很少有错漏,更难得的是她从不与他人争高低。在内不会因为我亲近歆儿而心生不平,在外不会自恃皇后贴身婢女的身份而惹是生非。

    当初我接纳她到近前服侍,正是看中她心地良善,心思单纯,且服从管教。渐渐的我对她也会说一些心里话,不宜为外人知的秘密也不是非要瞒着她。

    也就是说,我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人,但愿她不要令我失望。

    就目前而言,我相信她是真的关心我,把我看的很重。我想她心里也明白,厚此薄彼是无可避免之事,人要懂得知足。

    我从不争风吃醋,尽皇后应尽的本分,正是因为我深谙知足常乐,顺其自然的道理。

    妍儿替我重新穿戴齐整后,我独坐榻上,翻阅那本关于调身养胎的医书,等到全太医来为我诊平安脉,我问道,“本宫日日服用的安胎药的药渣,不知太医可有细细检查过?”

    全太医道,“娘娘如此问询,可是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我道,“倒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本宫一向少有病痛,前日却无故昏晕至极,本宫认为不单单是饮食不调,过于忧思劳累之故。”

    全太医躬身道,“臣不敢欺瞒娘娘,可微臣每回为娘娘诊过脉象之后都会检查娘娘所服用的安胎药的药渣,却是从未发现异常。”

    我道,“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在药里动了手脚,而药渣里却检查不出的呢?”

    全太医顿了顿,我又道,“本宫今日的安胎药还未及服用,不如全太医为本宫试试那药是否掺了些不该有的东西。”

    全太医道,“微臣遵旨。”

    我对妍儿道,“把安胎药取来。”

    妍儿应了声是,很快就把安胎药取了来,我向她递了个眼色,她便把安胎药交到了全太医手上,“有劳全太医。”

    全太医接过之后先闻了一闻,未觉有异便饮了一口,细细尝来似乎有所发现,但不能确定,便又饮了一口,若有所思半晌,好似忽而间顿悟了一般,忙把汤药放到一旁,跪在我面前道,“微臣该死。”

    我蹙起了眉,“怎么,这安胎药果真有异?”

    全太医颤巍巍道,“这安胎药里恐怕多加了一味钩藤与芦根,这两味药皆属寒性,本为清热泻火之用,但有孕之人长期服用便会昏昏欲睡,大大增加落胎的可能。”

    “什么?”妍儿惊了一跳,“怎么会这样?”

    她也跪了下来,“皇后娘娘明鉴,奴婢从没有动过太医院送来的药包,更没有往娘娘的安胎药里加什么钩藤与芦根。奴婢丝毫不懂药理,更不可能有谋害娘娘之心啊。”

    我也着实吓得不轻,但我自然是相信她的,于是我对她道,“本宫相信此事非你所为,你先起来吧。”

    妍儿无比感激道,“谢娘娘。”

    我又对全太医道,“那本宫的脉象为何诊断不出异常?”

    全太医胆战心惊道,“微臣无能,因钩藤与芦根本非毒物,且娘娘目前所服不多,故而从脉象上难以鉴别。想是娘娘前日动了肝火,引发了药性,才使得娘娘身子不适。万幸娘娘尚能保住龙胎,娘娘实属有福之人,得神明庇佑,方才有此之幸啊。”

    我心里默默冷笑,哪有什么神明庇佑,不过是我打小好动,锻炼出了强健体格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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