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没有想到自幼弱不禁风、缠绵病榻的洛清雨会奋不顾身进宫求见。
她一见到我便“咚”的一声跪到地上,原本以她那瘦弱身躯,便是整个人倒在地上也不过如落叶触地一般轻微无声,可她这一跪地竟能发出如此声响,可见是用尽了力气。
我忙慌扶她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今日是周勉受封亲王的大喜日子,她本不该在此,但她恐怕是趁乱逃了出来。
洛清雨抗拒着不肯起身,跪在我膝下拽着我的衣袍泪流不止,“皇后娘娘,求您救救他…”
歆儿唯恐我被她推倒,在我身侧扶着我。
我叹了口气道,“皇上圣旨已下,本宫又能如何?”
洛清雨抬起那张满是泪的脸,哀哀地望着我,“娘娘…以娘娘之慧心怎会不明白,若非王爷执意请去,皇上又怎会下此诏谕,难道皇上不怕引人非议吗?此事在于王爷,更在于娘娘…”
我紧紧蹙眉,“你说什么?”
洛清雨哀切道,“若非是为了娘娘,王爷怎会铁了心远走边关…是妾身错了,妾身不该嫁给王爷…妾身从一开始就知道,王爷心里已然占着一个人,连分寸之地都不能留给妾身,可妾身仍然甘愿嫁给王爷…妾身不该如此…若是妾身不曾入王府,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脑仁发紧,头疼得很,“你并未精心谋划过什么,此事本与你无干,你又何必把所有过责往自己身上揽。”
据我所知,她只不过给忠勇侯府寄过几封情书罢了。至于她是何时对周勉有了思慕之心的,我没去特别调查,想来也不过是偶然间惊鸿一瞥,从此便再不能忘怀罢了。
如洛清雨这般体弱多病的闺阁女子,一生所遇除却府中上下能有几人?听闻姨娘请名医为其诊病时,每每都要解下罗帐挡住洛清雨,以此保全其清白名声。
洛清雨甚少得见外人,自是不晓得天高海阔,人外有人,何况周勉本是凤毛麟角一般的存在,一朝相识,怎不为之倾心?
便是当初的我,不也是一眼相中他的么?
洛清雨哭得梨花带雨,几乎泣不成声,“不…不…是妾身的错…是…妾身的…错…”
我向身旁的歆儿道,“扶她起来。”
歆儿应了声是,便与洛清雨的贴身侍婢合力将她扶了起来,搀着她坐到一旁的长榻上。
我亦坐下道,“好生歇会儿吧,别哭了,此事本宫也无可奈何…”
我话音未落,洛清雨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道,“若是皇后娘娘能当面劝说,或许王爷会回心转意。”
我露出一副困惑不解的表情,她先是直直地望着我,忽又惨然一笑,抹了把泪道,“娘娘不必担心,妾身并不是要娘娘与王爷私下会面。过不多时,王爷自会进宫来找娘娘。”
说到这里,她抬头望了望窗外,天色尚早,今日又是雨后初晴,外头十分亮堂。
说是巧合也未免太凑巧了,正当此时,洛清雨都还没有回过头来,小薛子便来禀告,说是裕王派人来向我请安,并为王妃搅扰而表示歉意,顺道带其回府。
明明带走洛清雨才是主要目的,倒被他说成是顺道。
我不咸不淡道,“知道了,下去吧。”
小薛子抬眼看了看我,见我没有其余指示,又道,“来人说裕王亲自入了宫来,此时正在晴思湖边的长亭下等候。”
我转眸望向洛清雨,“不想裕王对你这般上心。”
洛清雨似是绝望地轻笑了一声,“娘娘心知肚明,他是为谁而来。”
我没什么表情地看了看她,且不说我觉得她想多了,在裕王心里,我未必有多重要,即便如她所言,裕王确然是为我而来,难道我就能无所顾忌地去见他吗?
不,我不能。
所以我极其忐忑极其不安地来到了晴思湖边,惹圣心不悦绝非我本意,可即使知道皇上可能会生气,我也必须要来见周勉一面。
不为别的,只为问他一句,他非走不可吗?
能否留下,平安喜乐地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即使陪在他身边的人不是我,我也希望他的人生能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作为一个曾被他辜负的女子,我觉得我的思想和境界已然开阔到一定的程度。
可当他说,“微臣之事,不劳皇后娘娘费心”之时,我瞧着他那张冷然决绝的脸,却忍不住怒道,“若非是阿姐相求,你以为本宫乐意管你?”
从我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就没有好脸色,对我视若无睹,直至我与洛清雨走到近前,他也不过面无表情地行了个礼。
若非是他恪守宫里的规矩,恐怕他会径直从我身旁走过,看也不看我一眼。
当然他行礼如此敷衍,也的确是没有看我。
我说了这句气话,他倒比我还气得厉害,声音里竟因蕴含怒意而发抖,不得已望向我的眼神更是极其抗拒。
他道,“皇后娘娘到底意欲何为?”
我张了张口,情绪不稳道,“眼下要走的人是你,并非本宫,是阿姐来求本宫想法子留下你,你…”
他厉声截断我的话,“微臣方才已说了,事关微臣,与皇后娘娘无关,皇后娘娘便是有闲情,也不必消耗在微臣之事上。”
我懵然冷笑道,“本宫一片好心,你倒以为是本宫要来招惹你?”
周勉冷然道,“微臣尚有要事在身,这便告退了。”
他拽着洛清雨就要离去,洛清雨却不肯挪步,急切地望着我道,“娘娘…”
周勉厉喝一声,“清雨!”
洛清雨脸色刷地一白,整个人摇摇欲坠,好像就要倒下去,周勉立时搂住她,放软声音道,“清雨,你怎么样?是我不好…”
周勉看起来极其愧疚,只因洛清雨身子这么一晃,他便眼含哀色,似极心痛道,“我带你去太医院。”
洛清雨流下泪来,柔弱似絮,我见犹怜。
她轻扶周勉右肩,流着泪道,“王爷…你不肯为妾身留下…难道也…”
周勉又再截断她的话道,“好了,你不愿去太医院,我们回王府。”
洛清雨竟一使力推开他,跪在我面前道,“娘娘…唯有娘娘能留下王爷…娘娘便是不念与妾身的姊妹之情,难道也不念与王爷的昔日之情吗?”
“你胡说什么?”周勉脸色大变,又对洛清雨身旁的侍女道,“锦绣,还不带夫人回府!”
那侍女忙应了声是,托着洛清雨起身,可洛清雨说什么也不肯起,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又一把将其推开,转而扯着我的衣袍,哑声道,“妾身自知与皇后娘娘情淡,不敢高攀,若不是为了王爷,妾身或许此生都不会入宫来烦扰娘娘,可王爷若是为了娘娘就此远去,再不回都城,娘娘又岂能心安?”
她声音虽哽咽,声量也不算大,可于她而言已是歇斯底里了。
可我又该如何面对?
面对哭成泪人的洛清雨和脸色铁青的裕王周勉…
周勉想来是拉不下身份去堵洛清雨的嘴,也不愿把局面闹得更难堪,才由着她说出这些决计不能被外人听到的话。
当然了,外人便是想听也听不到。
因为有皇上在。
我对周勉道,“你既已娶了她,又岂能弃她而去?”
说来这场面也真是滑稽,洛清雨当我是周勉的旧情人,一心以为周勉对我难以忘情,哪怕是娶了她也还是记挂着我,甚至要为了区区几句牵连到我的谣言而远走边关。
所以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以为我能改变周勉的决定。
可我丝毫感受不到周勉对我的情意,说实话我的心也不是铁打的,他如此冷言冷语,我还能无动于衷。
饶是我心里一阵阵刺痛,也还是希望他留下,可我所能想到的说辞,竟是为了洛清雨。
我深深呼吸,心中酸楚涌入眼眶,可我不能落泪,我只能红着眼对他道,“她已是你的妻子,你必须担负起她的后半辈子,便是你忍心,也不能置她于不顾。”
周勉冰冷的眼神中似乎闪过一抹痛色,我没能看清楚,因为他很快便蹲下身子亲自去抱扶洛清雨了。
我心中苦笑,便是他眸中真有哀痛之色,也不会是为了我。
周勉压低声音对洛清雨道,“若是闹够了,便随我回府罢。”
他这话让我回忆起皇上在披香殿里当着众人的面使我难堪后同我说过的话,那时皇上也是这么说的:跟朕回宫。
只是同样的话,语气却全然不同,周勉的语气低沉又无奈,可皇上…
我明明记得皇上当时是在发怒,可不知为何,此时回想起来,我却觉得皇上并不是动了真怒,反倒像是故意摆脸色给别人看的。
这使我越发糊涂了,难道书读得少了,我竟连身边人的脸色都看不懂了?
春寒料峭,虽然洛清雨里里外外裹得严严实实的,也还是耐不住这呼呼直吹的凛凛寒风,加之神思哀恸,几番折腾,勉强撑到这时候已实属不易。
原本我还想周勉为何选这么个地方见面,湖边亭下,风景虽好,可委实冻人。眼下算是明白了其中道理。
周勉将几乎昏厥过去的洛清雨拦腰抱了起来,垂眸对我道,“多有搅扰,还望皇后娘娘见谅,清雨所言,皇后娘娘不必放在心上,微臣告退。”
“为何你从不解释?”
周勉脚步未停,只是微一顿,可洛清雨在他耳下虚弱地唤了声“王爷…”
洛清雨口吻极其动人,连我的小心肝都不禁为之一颤,加之泪水涟涟,巴掌大的小脸红白交替,令人望之心疼。
所以周勉未再前行,是洛清雨让他停留。
我尽量稳定心绪,尽可能沉静地问他,“略过往事不提,本宫只问你,你领兵远征究竟是为何?”
若真是为了建功立业、报效朝廷,那我无话可说。
若是为了我,那大可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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