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亏是周勉双臂有力,否则他怀中抱着个洛清雨,还迟迟不言不语、一动不动,饶是洛清雨瘦弱不堪,也怕是处境岌岌可危。

    可周勉也不能总像个木桩子似的干站着,即使有皇上设防,今日之事不会传出去,我也是会受风受寒会着凉的。

    更确切地说,我已经有些腿疼了,或许是因为心疼移转了部分到腿上,又或许是因为这样的时刻太难熬,我备受折磨,浑身都不痛快。

    于是我道,“若你答不上话,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有难言之隐?”

    周勉倏地盯着我道,“没有。”又垂下眼眸,“微臣或许没有远大抱负,但远去边关是微臣请愿,与任何人无关,微臣感激皇上能够允准,还望皇后娘娘不要多思多虑。”

    早知他会这么说,我又在期待什么?

    我自哂一声,道,“周勉,也许我俩不是有缘无分,而是从一开始就不合适。”

    周勉整个人颤了一下,连带着洛清雨也抖了一抖。

    我抬头直望向他,“所幸当初,你没来娶我。”

    我这并非气话,而是我终于认清了,我是不强求的性子,曾经多么希望他能给我一个交代,我却一直憋在肚子里,哪怕亲眼见他迎娶他人,我也没有多说多问。

    因为我知道他不想说,否则他不会等我来问;或许即使是他想说,我也不想问,我想等他主动来告诉我。

    这便是我与他,最不合适的地方。

    很多话我藏在心里,直至今日,也不是非问不可,可我到底也是个大度的人,我原谅了他曾经的辜负,也希望他留在都城,同洛清雨过上幸福美满的日子。

    可他为什么不呢?

    歆儿与洛清雨本应俱是早知内情,当下却都如闻听了惊天大秘密一般吓得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周勉容颜变色,甚至都不敢看我,顾自低着头。

    我道,“本宫记忆里的周勉哥哥,从来不是个执拗性子,不会闷不吭声,更不会伤害至亲至近之人。”

    我所指的是洛清雨,也不晓得他听明白没有,只见他眼眶微红,瞪视着我道,“皇后娘娘何曾了解过微臣,又何曾对微臣坦白,彼时年少,娘娘不是整日陪在皇上身边么?”

    我心中一震,“你说什么?”

    周勉像是说漏了嘴一般,忙敛容道,“清雨身子不适,微臣久留不得,便请告退。”说着便匆匆离去。

    我追赶半步,想喊住他,却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可…

    他怎么会这么说?

    难道他一直在心里介意这事?

    若是那时他便已留意到我,为何他从不提及?

    我思绪万千,可周勉又一次地丢下了我,而我竟连被丢下都见怪不怪了。

    歆儿在旁提醒道,“娘娘,湖边寒意浓重,娘娘怀着身子,又站了这许久,奴婢只怕娘娘撑不住,咱们还是尽早回宫吧。”

    回宫?

    我含泪笑道,“咱们还回得去么?”

    歆儿犹自茫然不解,我无言地垂眸望着地面,等待眼前落下一道身影。

    “乐儿。”他轻声唤道。

    这本是寻常一声呼唤,我却不由得触动心肠,好容易倒回去的眼泪又再涌入眼眶。

    我深深呼吸,极力使声音里不带有哭腔,“皇上。”

    他道,“朕陪你回永乐宫。”

    我却皱起了眉,“皇上果真未曾对裕王施压?”

    皇上原想要牵我而抬起的手停留在半空中,而后默默放下。

    他无比失落地望着我道,“朕没有。”

    我一时间心疼至极,扑进他怀中,极愧疚地道,“臣妾错了。”

    皇上紧紧地搂住了我,我心里却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我道,“皇上为何从不问臣妾过往之事?”

    皇上道,“朕、害怕失去你。”

    我流着泪道,“可臣妾犯了宫规,大约也让皇上伤心失望了吧。”

    皇上缓缓松开手臂,直直地望着我,“不重要,除了乐儿,什么都不重要。”

    他如此真情实意,我却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他神色关切,握住我冰冷的手道,“乐儿,你怎么了?”

    我无言以对。

    这两年来他冷落我绝非毫无缘故,是我自己刻意不去多想,如今内中实情隐隐浮出水面,我更应该理解他,甚至于感激他的包容。

    皇上似是慌了神,这么些年来头一回在我面前露出慌张之态,他又一次地问道,“乐儿…你怎么了?”

    我垂下眼眸,“皇上不提,臣妾本不该问,可臣妾实在想知道,关于臣妾和裕王…皇上是何时得知的,是三年多前的中秋月夜,或是更早?”

    若是后者,那么当初周勉失信于我,是否跟他有关?

    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解释。

    皇上久未答言,我抬起头来看他,又问道,“臣妾触犯宫规,皇上从不严惩,甚至于为臣妾隐瞒至今,皇上不愿让外界议论之事,外界多半不知,便是知情也不敢议论。可近来为何风声四起?”

    皇上神色凝重,我最后问道,“皇上宽纵臣妾,是因为臣妾贵为皇后,关系到皇室颜面,还是因为臣妾是宁国公兰征之女,是皇后之位,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皇上彻底僵住,连眼眸都变得毫无波澜。

    今日又是个阴沉沉灰蒙蒙的天,周勉选的这个地方,真真是冷风直灌,四面几无遮挡。

    我倒要为此而感谢他,感谢他选了个好地方,否则我这经年懒怠思考的头脑,要如何保持清醒?

    我忽然发觉越是阴天,越适合大放异彩,我若是戏台上的一角,此时正正上演到高光时刻,台下的人都应该为我入迷,预备好戏曲终了之际为我抚掌称奇,叹为观止。

    我蓦然笑道,“臣妾虽不聪慧,但到底也是王公之女,又曾在宫廷里混学多年,怎可能对前朝后宫之事一无所知?”

    “可朕待你是真心的,乐儿。”他道。

    不等我开口,他又道,“朕一直是真心爱你的,乐儿。”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表露真心,我却不知有几分可信。

    最后他道,“只是乐儿从不与朕心意相通,自始至终,乐儿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向闵公公使了个眼色,自己则微微侧身,没了言语。

    闵公公向我凑近一步道,“春寒未消,还请娘娘早些回宫歇息,望娘娘以龙胎为重,外头的事,就不必操心了。”

    我虽是对着他,两眼却盯着皇上道,“谢闵公公提点,本宫这就回宫好生将养身子,除此之外,本宫不会再对任何人任何事上心。”

    闵公公嘀咕道,“这…”

    不得不承认,我这说的是气话。

    哪有人刚表白完就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的?他不应该让我来答复吗?他心中已有了答案,想必从一开始就是这么认定了的。

    我扭头就走,他也没有喊住我,我便越走越快,不多时便回到了永乐宫中。

    歆儿气喘吁吁地跟上来,“娘娘真是健步如飞,就跟后有追兵似的。”

    我径直步入寝殿,坐在榻上生闷气,想了想却不知自己气从何来。

    我觉得自己应该感到悲哀才是,一朝嫁入帝王家,从此便身不由己,己不由心,所谓伴君如伴虎,越是位高权重,越要小心谨慎。

    可我自问这三年多来,从不曾玩弄权术,操控人心,想来这也是皇上对我放心的缘故之一。

    可他说,他待我是真心的…

    可我若不是宁国公之女,他还会娶我吗?

    当初爹爹身系太子党,可太子英年薨逝,二皇子又狼子野心,爹爹转而拥护皇长孙,却日日心惊胆战,无一夜可安睡。

    岂知情势一夕间突变,先帝驾崩,二皇子逼宫,皇长孙吓成了哑巴,先皇后以先帝遗旨为凭立三皇子为帝。

    从来无人问津的三皇子竟登基为帝,朝野上下无不惊慌,诸般势力明面上纷纷瓦解,实际仍如蛛网一般纠集,若是不破了这网,九五至尊之位也只怕是个虚衔。

    一道先帝遗旨成就了皇上的帝位,却不能保障皇上威信与实权,周赴登基前便在宫中隐忍求存,却不想登上帝位之后,更要与各方势力妥协周旋。

    当初我不敢违抗圣旨入宫为后,心中已对他存有几分忌惮,尽管我知道,忌惮枕边人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

    歆儿为我奉上一杯暖茶,妍儿为我解下身后斗篷,我顿感轻松舒适,可心里仍旧伤感不安。

    我喃喃道,“本宫该怎么做…皇上到底想要本宫如何?”

    歆儿与妍儿都低着头,默不吭声。

    我又道,“本宫只是不欲亏欠于他…明明是他负了本宫,为何本宫心里如此不安…”

    我余光瞥见歆儿跟妍儿脸色突变,俱是屏气敛声,两手隐隐发颤地互相磋磨,身板立得笔直僵硬,脑袋却耷拉得像个蔫儿了的花朵。

    做我的贴身侍婢,也真是为难她俩了。

    可若是当初,周勉迫于皇权威压而不能娶我,将我拱手让给皇上,如今又为保皇室颜面而被迫远征,其中不知有几分是为我在宫中的处境考虑,那么我与他之间,究竟是谁欠谁更多?

    关系到利害的感情,实实是笔烂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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