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玛利亚德尔商会的时间,已经过了一周。

    在这里忍耐了七天的赫尔加过得并不算好,玛德露的“关爱”就像悬于头顶的剑,她得战战兢兢地时刻准备着做一个依恋母亲的“好孩子”。

    玛德露是一个深谙人性的奴隶商人,她不觉得仅凭自己的小聪明和拙劣演技就可以骗过她。

    因此,为了尽快取得玛德露的信任,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她都会偷偷从床上爬起来,对着窗边废弃水盆所反射出来的稀薄倒影,训练着表情、神态,在心中暗暗构思着什么样的语句才能显露她的天真无邪、她对玛德露的依恋。

    在锻炼“演技”的同时,她还会施展隐身魔法,去摸索玛利亚德尔这个庞大的奴隶庄园的构造,熟悉这里的地形,以便找机会去码头取出「通讯之环」。虽然隐身魔法她使用得还有些生涩,持续效力不长,但她可以花时间慢慢逛遍这个地方。

    磨难驱使着她成长,她的心性便在与玛德露斗智斗勇的过程中日渐磨练出来。

    来到这以后,也不知是不是因着她魔导士的身份让小孩子们觉得新奇,这些小豆丁们非常喜欢缠着她,面对这些磨人又无害的小孩她往往束手无策。只有跟在马斯鲁尔身边那些聒噪的声音才稍微安静些。

    不过这不是最要紧的,她更担心一周过去了依旧毫无音讯的辛巴德。

    在某一天见到玛德露时,她忍不住去问了辛的下落。

    “玛德露夫人,我这些天都没有看到和我一起过来的辛……他去哪了呢?”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那个孩子呢?”

    玛德露没有急着回答她,反而向她抛出了个新的疑问。看似温柔的眼眸里暗含幽光。

    “因为辛他、他是我的哥哥,我很担心他。”在玛德露的注视下,她言不由衷地回答着,为了凸显她的真诚,她甚至用起了被她抛弃已久的所谓的“哥哥”称谓。

    玛德露挑了挑眉:“噢?是这样吗。我很抱歉,那个家伙还没有成为我的孩子,我还不能放他出来呢。”

    她在玛德露脸上没看到几分诚意。

    所以辛到底被这个女人藏到了什么地方?

    赫尔加的内心火急火燎,但又不能表于脸上。

    “对了,赫尔加,再过一周我打算办一场魔法表演,到时候就稍微需要一下你的帮助啦。”玛德露不再谈论辛巴德,反而笑眯眯道,“有很多大人物都想见识一下你的魔法呢。这几天我会把魔杖还给你,让你好好练练魔法,魔导士失去了魔杖一定很难受吧,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失去魔导士这个身份的。”

    ……说白了不就是想把她当成生财工具嘛。

    她心下暗暗翻了个白眼,可还是佯装一脸感动道:“玛德露夫人……”

    只需要说这几个字就够了,如果说一些“谢谢”“感激不尽”这些不像是孩子对母亲说的话,这个敏感多疑的女人一定又会把她丢回水牢回炉重造的。

    “呵呵,你也是我可爱的孩子啊……”玛德露摸着她的脸笑着,那笑里满是自得和贪婪,“乖,妈妈一定会将你打造成雷姆里名声最响的魔导士的。”

    将这个女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她面上的孺慕深情不变,心中所有情绪都被隐藏在了低眉顺眼处的暗影中。

    出了房门以后,赫尔加瞬间拉下了脸,全然不似方才那副愚蠢样。

    她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辛也许会出事——她满打满算着,打算找机会去把码头处的「通讯之环」取出来。

    必须赶紧和商会取得联系,商量对策。她想商会的各位,一定会非常乐意和她一起内外击破玛德露一手培养的奴隶帝国。

    她边谋算着边走着。此时正是饭点,大堂里传来熙熙攘攘的打闹声,那些被打上奴隶烙印的天真孩童正沉浸在玛德露编织的虚假美梦里,一时忘却了自己早已被剥夺为奴的悲惨命运。

    “丽丝,看,今天的午餐有你喜欢的洋葱丝诶!”

    “那明明是我最讨厌吃的东西!莱利你个混蛋把它从我碗里拿开啊!”

    “丽丝,这也是玛德露夫人的赏赐,你应该怀着感恩的心情吞下它。”

    “对不起,萨姆娜姐姐,我知道错了,可是我不喜欢吃洋葱……”

    “乖,不要挑食,玛德露夫人喜欢听话的孩子,你要是连这个也吃不下去,又怎么会得到她的喜欢呢。”

    “啊?我不要……我会吃下去的!不管玛德露夫人要求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干的!”

    看着那些天真无忧的孩子们,她的内心百感交集。

    她果然还是很讨厌奴隶商人。

    直接避开了那一处,赫尔加转身拐去了庭院。

    庭院里并非无人,即使安静得可以听到她的踱步声,可还是有擦拭什么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她寻声望去,层层丛绿掩映处,一名浑身带血的红发小男孩正坐在角落里安静擦着一把大刀,刀上也布满了血迹。

    “你受伤了?”见他这样,赫尔加忍不住皱眉问道。

    马斯鲁尔擦拭武器的手顿了顿,脸上平静无波:“不是。这是别人的血。”

    “……别人的血?”

    “嗯。玛德露给我安排了一些难缠的对手。”

    “是什么样的对手才会让你浑身是血啊……”

    赫尔加有些气愤,玛德露对待奴隶的态度就像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具,即使损坏了也没关系……可这些奴隶都还只是些刚开启人生的孩子啊,精神上被洗脑,身体上也得供她取乐吗,为什么要把这么小的孩子放在斗兽场里?

    “也就一些老虎之类的猛兽,还有巨臂猿怪什么的……”

    马斯鲁尔没有听出她的愤怒,他早已习惯了从出生起便无休无止的战斗。他停下动作,歪头回想着,认真回答了她这分明不是问句的问题。这让赫尔加更生气了。

    “马斯鲁尔。”

    “……?”

    “你是法纳利斯对吧?”

    “是。”

    “你的实力强劲,为什么要听命于玛德露这种人呢?”

    “为了活下去。”马斯鲁尔说,“我从生下来起就是剑斗奴隶了,这是已被定好的现实。”

    在赫尔加哑口无言之时,他又说:“可是,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向她臣服了?”素来波澜不惊的脸添上了几分认真,“我是法纳利斯,流淌在我血脉里的高傲从未让我向任何人卑躬屈膝。”

    他那双红瞳好似燃着火光,标志性的上挑眼角一如锐利的刀剑,被现实催折的同时,也不忘与现实对抗。

    “你看起来还没有失掉‘自尊’,你为什么要做玛德露的孩子呢?”还没给她回神的机会,马斯鲁尔又耿直地开口了。

    “……啊?”她还沉浸在马斯鲁尔方才的光环里尚未回神,迟钝的反应让马斯鲁尔忍不住叹出一口气。

    “你很在意那个叫辛巴德的人吗?”马斯鲁尔转了话头。

    “嗯……”一听到这个名字,她整个人都萎靡下去了,担忧与失落齐齐印在脸上,“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他了。”

    “我今天在刑讯房里看到他了。”

    “你,你说什么?”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我在刑讯房里看到他了。”马斯鲁尔好心地再次重复了一遍,“我本来想去找基尔拿武器,碰巧路过刑讯房时看到了他。”

    “他被人锁在那里,身上有不少伤口,应该是受到了类似于拷问的‘教育’。”

    “我曾经也被玛德露关进去过,那里对人的肉/体和意志都是一种磨练。”

    她大为愤怒:“玛德露她怎么敢……”她怎么敢这么对待辛!

    那是她重要的伙伴,她珍而视之的家人,她心目中的……玛德露她怎么敢?!

    “别急,你现在愤怒也没什么用。”马斯鲁尔冷静安慰着她,“刑讯房在地下监狱里,不过那里的钥匙平常都被基尔收着。你要想去看他的话,可以趁日落时过去,那个时候是‘拷问者’正要离开的时候。”

    听到马斯鲁尔这番话,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来,就这么持续了好几个回合,她终于平复了心情。

    “谢谢你,马斯鲁尔。”

    “不客气。你有混进去的办法吧。”

    “勉强……算有的吧。”

    “我有注意到你每天晚上都偷偷跑出去。”

    “……”

    “你小心点。”

    -

    傍晚,地下牢房。

    这里阴冷潮湿,昏暗中还带着不知名的腐臭味。她一间间探过去,厚重的铁门上有一个小小的窗格可以看见里面的情形。她从中看到了各式各样的刑具,其严酷程度不次于当时的水牢。无数作用不同的暗房构成了这座地下监狱。

    阴冷的风裹挟着丝丝哀吼窜入她的耳中,如同恶毒的诅咒与怒骂,穿越尘封的过往朝她扑面而来。

    这里关着的不止是奴隶,她还看到了不少商贾装扮的人,他们形容枯槁,瘦骨嶙峋,眼中了无生机,只有无尽的空洞。

    在这座玛德露称霸的岛上,但凡出现一个敢她叫板的普通人,都会被悄无声息关在这里。要么在这片黑暗里就此了却残生,要么死于那些非人的刑具下。

    “辛会在哪呢……”

    用隐身魔法掩藏好行踪,一一看过那些处境悲惨的人,她微微感到失神。

    痛苦和绝望的尽头之处,有一道更幽深的铁门展于她眼前。门上有一个更大的窗口,可以将房内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这道窗格就像是这扇门本身的恶意一般,她贴上朝里看去,清晰地看到了一个她苦苦寻找的人——她思念的那个人,此刻正被钉在墙上,满身伤痕。

    厚重的铁链束缚住了他的手臂、他的双脚、他的脖颈,上天为他的宠儿精雕细琢的身躯,世界上最好的工艺品,竟布满了斑斑血迹。

    啪——她觉得脑中有什么断掉了。

    理智飞窜流失,恨意正迫不及待占据她的大脑。

    大开的窗口仿若咧开嘴的小丑,正无声嘲笑着她,嘲笑她为何敢大胆看向它背后的丑陋。

    门内的行刑者放下了手中的刑具,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脏得看不清原色的桌上陈列着斧钺、铁刺、刀、钻以及一些她叫不出名字的刑具,每一件刑具上都留有暗色血痕。她紧紧拽着窗格上的铁栏,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内的情形,恨不得掰断这些阻碍冲进去。

    “求求你……放过我吧……”

    她是第一次看到辛卑微地哀求着别人。他的身上往日风采不再,星夜熠熠的长发如枯萎了般无光无彩,金瞳也像镀了铅般黯淡下去了,原本最是自信的少年竟被这块牢狱一夕摧毁。

    “小的对玛德露夫人是真心的……”

    任辛巴德怎么说,行刑者一句也没有搭理这个任他鱼肉的奴隶。

    她的双指依然紧紧扣在铁栏上,横斜的方形栏片割破了她的手指,她无知无觉。血液沿着点点锈迹下渗,为这道铁门铭刻凛冽的红纹。

    她隐忍不言,沉默以对。看他乞求、哀嚎、痛苦,看他用让人颤抖的面貌,一刀又一刀地插入她的眼、她的耳、她的心。

    她看着他。

    她知道她什么也不能做。

    从选择踏入玛利亚德尔商会时起,她就注定会遇到这些不平之事。她知道她会看到许多被洗脑的奴隶,她知道她会看到许多被囚于狱中的人,为此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只不过……只不过她没想到承受这些的人里居然还有辛。

    她宁可在牢房里的那个人是她。

    她宁可那个人……是她啊……

    她深深目视着这一切,努力将几近崩溃的泪意丢回眼眶中,誓要把这残酷的一幕永远雕刻在她脑海里。

    如果她有力量……

    总有一天,她一定要强到超越魔神,强到可以更改世间所有规则,强到她所爱之人,不需经历苦难,就可俯瞰众生。

    她一定要变强。

    -

    随手用布抹去手上的血迹后,行刑者带着麻木的漠然拉开了铁门准备离开。

    刚拉开铁门,突然感觉到有一阵疾风穿门而入,他警惕看去,却四下无人。

    他松了一口气,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常年在这压抑的环境下工作,稍有动静便草木皆兵了。

    正打算锁上门时,门上一道干涸的血迹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不记得这里之前是否有过这道血迹,它从窗格处滴落,奇异地结成了一道诡异的花纹,无意瞟过去时,竟比他裁决过的犯人还要森冷,仿佛有一双仇恨的血眸正盯着他。

    他吓了一跳,也不敢多想,赶紧锁上门便匆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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