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忖许久，周有道才开声问她：“龙云秘术我不如你，你方才说张为善绳之以法可以消减秋兰兰的怨气，如果他直接死了呢？”
阎悯心里一惊，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周有道。
周有道面色极其难看，问的时候声音哑得吓人，甚至不自觉地颤了下音。
“我是说如果。”
“如果张为善法外身死，真相永远无法大白于天下。他得不到应得的报应，秋兰兰怎么消怨？”阎悯不由得怀疑：“大人，你已经查到内鬼了？”
可如果查到了，为什么不说？
周有道突然话锋一转，严厉得甚至有些凶狠地问道：“你娘留下的龙云秘术你还在炼吗？！”
阎悯如实答：“是。”
周有道暴怒，大声吼着：“不准再炼了！这种禁忌术法不准再炼！什么邪在于心不在于术，别听你娘胡说，有一天你觉得自己灵力不够的时候，一定会走上邪路！”
周有道脾气不好，常常发火，可阎悯从没见他失控过。
“大人！”
周有道回过神来，脸上显出些许疲态，缓了缓道：“丫头，听我的，坚持原则不是件那么容易的事。有些人一辈子活着问心无愧，可能只是因为他的权力和能力不足让犯罪的机会找上他。人活着就会有感情和欲望，就会有私心。”
周有道站在术师院大门两道红柱中间，柱上一左一右刻着两道四字联，那是安江术师院的院训——勿欺勿违，无畏无愧。
“是，所以身为术师更要执身公正，这是掌院您教我的。”
十年前，阎婧破了安江水鬼案，成为术师院的长雇术士，阎悯就常跟着术师们跑。那时候周有道还不是掌院，经常教导阎悯修习，比起术法，他更常教的是术师准则和修习之道。当时术师院有很多不好的传闻，许多人在背后议论，安江一向太平，为什么阎婧一来就闹厉鬼，怕不是她为了立足自己搞出来的。阎婧脾气执拗，又有案底，一度闹得很不愉快，是周有道出面给她主持了公道，斥责那些术师妒嫉作祟，带偏见看人。
“掌院，十年前你帮我娘力排众议，那个场景悯儿永远记在心里，从小我就知道公道二字有多重要，所以绝不会做有损公道的事。秋兰兰很快就会再杀人，我们时间不多了。大人，属下请命调查内鬼一事。”
“跟夏温去办事吧，内鬼的事交给我。放心……很快就会结束……”周有道清清嗓子，恢复了洪钟般的声音：“以后别乱拔指甲！我说怎么前两天莫名其妙地梦到阎婧，斥责我没照顾好你！”
说罢一挥袖，给阎悯留了道不羁的、也是不详的背影。
夏温栓狗归来，见阎悯杵在那儿一动不动，上前拉她：“没时间发愣了，快走。”
阎悯似乎还没完全回神，没头没脑地问了句：“我们掌院什么时候挂过香囊？”
“掌院大人是内鬼。”阎悯被这突然而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她深知周有道是个铁面无私的硬汉，若是为了自己，哪怕刀架在他脖子上也不会动摇分毫。可如果是为了铁正，或者说是铁正那尚未出生的孩子呢？铁夫人胎动，或许张府威胁他盗取物证换凤尾参。
“不会的，以掌院的性格，带人砸店抢药也不会去偷换证物。”
而且周有道最终并没有拿到凤尾参，他上下山都有人跟着，没有作案时间。
又处理了一个附骨者，这人是在城门口闹事。守卫来出记事本让二人登记，夏温便领人先走。阎悯低头登记，抬眼时瞟见了一旁打开的守城记录本，正好登记了周有道的名字。
周有道亥时一刻出的城门，第二天凌晨和众人一起返城，中途并没有单独出入的纪录。
“怎么没有铁捕头的出城记录？”阎悯随口念道。
守卫耳力极好，听到后把记本往前翻了一页，往上两三行才是铁正的出城时间：戌时一刻。
周有道的出城时间比铁正足足晚了一个时辰。
守城的门卫大约也了解昨夜的情况，见阎悯在纠结两人出城的时辰，以为她怀疑登记有错，便解释道：“听说昨夜周掌院先是带人把城里其他医馆药房跑了一遍，再去的溪山。”
除了张家药房，城里还有二十几家小药房和医馆，这也在情理之中。阎悯又翻查一番，发现这段时间先后有几批张府的人出入。
其中有两个人，往返了两趟。
一趟在铁正出城之前，另一趟是在周有道出城之后。
阎悯不懂这里面的猫腻，正想要细细询问，铁正火急火燎地朝她跑来，不由分明地拉起她就跑！
阎悯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感觉，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快！兄长！兄长快不行了！”
阎悯一时呆住，不知是自己听错了还是铁正说了旁的什么。什么叫周有道“快不行了”？刚刚自己不是才跟他见过，那时还好好的。
铁正带着阎悯一路狂奔跑到术师院聚灵堂，聚灵堂里围满了人。阎悯冲破人墙，眼前的一幕让她怔住了：周有道湿漉漉地躺在七星桌上，面无血色。他胸前的衣服敞开着，胸口有一个红色的掌印，旁边是一道锁魂的咒印！
夏温倒在桌边，嘴角还渗着鲜血，见阎悯就像见了救星。他带人回衙门的途中听一队衙役说有人在江岸发现黑衣邪士，便跟着一同去了。沿江走了没多久，众人看见一个身着黑衫，围着宽巾的中年人蹲在一个湿漉漉的术服装扮的人身旁，那人竟是周有道！
黑衣邪士转身遁走，夏温探到周有道二魂有失，当即就替他招了一次魂。他只认得这是锁魂咒印，但不知道是哪一种，招魂不成，倒被反噬重伤。
阎悯像是被人用力敲了下脑门，赶紧左右手大姆指和食指反手结印探灵：果然，周有道胸口三道魂火只剩一道，天人二魂离体！
“龙云秘术，混元锁魂咒。”
锁魂咒是将人的魂魄强制留在体内，哪怕是死了也不会离体。周有道失了天人二魄等于失神失智，只留下主欲的地魂和七魄，如果死了就会尸变成不会思考、只有执念的行尸。
阎悯用鲜血在周有道身下划下解咒的咒纹，将手放在他胸口一探，手却不由地颤抖了：周有道心脉尽断，就算把魂招回来也活不了！
铁正急得火烧眉毛了，见阎悯还在纠结，大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招魂啊！”
天魂与其余二魂不同，不易离体，但一旦离体很容易消散，所以有“天魂走，神难留”的说法。不管在什么情况，只要天魂离体，必须要在第一时间招魂，不能有半点耽误。
可如今周有道心脉尽碎，怕是撑不到一刻，招魂所带来的损伤只会让他死得更快。可如果现在送医，天魂消散也是死路一条。阎悯内心天人交战一番，周有道伤势过重，别说没有送医时间，即使有也救不回来的。
无论如何，周有道已是无力回天了。如果能顺利把魂招回来，或许还能听到他的遗言。
怎么会这样？阎悯眼前蒙上一层泪雾，手上却不敢再有耽误，她取出银针，尽量护住周有道仅存的心脉，然后给他喂了颗护心丹。
“掌院，你一定要撑住啊！”阎悯握紧他的手：“铁捕头守住门口，其余人按七星位站好，跟我招魂！”
阎悯闭眼聚灵，一个古铜色的魂铃出现在她手中。她轻轻抬手，魂铃飞去周有道身体上方，待铃声响起，所有术师一齐聚灵招魂。
“魂铃开道，神鬼无忌，六煞皆退，千里追魂。周氏有道，安江人士，年三十六，听吾等召令、速速归来！”
周有道眼皮微动了动，没什么反应。
“魂铃开道，神鬼无忌，六煞皆退，千里追魂。周氏有道，安江人士，年三十六，听吾等召令、速速归来！”
铁正大喊：“兄长！”
“魂铃开道，神鬼无忌，六煞皆退，千里追魂。周氏有道，安江人士，年三十六，听吾等召令、速速归来！”
周有道手指轻抬了几下。
“魂铃开道，神鬼无忌，六煞皆退，千里追魂。周氏有道，安江人士，年三十六，听吾等召令、速速归来！”
铁正：“兄长！快回来！”
周有道猛地睁开眼睛，扑地吐出一大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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