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辰川的声音并不大,沉沉的低音溶在夜色中,就像在平静的水面中投入了一粒石子。
那搅动的涟漪一圈圈散开,空气里立刻弥漫着水汽。
一瞬间,梁时景的眼前像是炸开了一束烟花,稀稀落落的光点从天而降,淋了她满身。
她转过头,看向仍然在抽着烟的男人,眸光闪动。
“温先生,我以为,不太想见面的人应该是你。“
温辰川咬着白色的烟管,从靠着的墙上站起身,不急不忙地朝梁时景走过来。
路灯次第亮起,照在他踏过的地面上,一层层的光圈叠在一起,将他的影子冲得很淡。
而他的面容从阴影中慢慢浮现,深邃的五官在能把一切模糊失焦的夜色中,像是从暗格中拿出的底片,随着视线逐渐曝光后显得格外立体清晰。
就在梁时景愣神的当口,温辰川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低下头与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梁时景这才发现,与平时西装革履的样子不同,此时的温辰川穿着一身皮制的夹克,头发随意地放了下来,看起来比之前年轻了好几岁。
不知道是不是夜色遮掩的缘故,就连他一贯咄咄逼人的压迫感都随着黯淡的天色消逝了几分。
甚至从外表都看不出他会是个身价上亿的有钱人。
但这一丝错觉在他开口的一瞬间全部化为乌有。
温辰川一错不错地盯着她,幽深的瞳孔中像是隐藏着两簇寂静燃烧的火苗。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把白色的细管从浅色的薄唇里拿了出来,低沉的声音里全是浓浓的笑意。
“你倒是说说看,我为什么会不想见你?”
梁时景没想到他会这么明知故问,一时卡了壳。
“因为上次……”
她停住了,斟酌着该怎么开口,实在不想把那几个字从嘴里说出来。
太尴尬了。
温辰川却没打算放过她,像是十分享受她显而易见的挣扎一样,扯起一边唇角,故意继续追问。
“上次怎么了?”
梁时景皱了皱眉。
这是在干什么,用他的失败来嘲讽她的谨慎?
她小心翼翼地不想令场面尴尬,但明显对方并不在意。
那她也不用藏着掖着。
她索性大大方方地说出口。
“被我拒绝后,温先生还能一切如常,也很好。”
温辰川另一边的唇角也扬了上去,整个人大笑出声。
“原来梁小姐觉得我被你拒绝后就该绕着你走么?也太小看我了。”
梁时景在他的笑声中舒展了眉头,莫名松了口气。
也许他根本就当作一次普普通通的人际交往事件而已,过去就过去了,根本没放在心上。
毕竟他英俊多金,想和他在一起的人恐怕整个南昆剧团都塞不下。
又何必纠结于她的这一次小插曲呢?
梁时景心下稍定,语气里也多了几分真诚。
“确实,一切就当做没发生过最好。”
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面前的男人好像脸色微微变了变,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梁小姐比我想的还要洒脱。”
梁时景不想和他继续车轱辘下去,转身准备离开。
“那我先走……”
“事情解决了?”
梁时景的道别被他打断,却没想到会忽然跳到另一个话题上,整个人停在了当场,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嗯,没事了……”
然后她猛地反应过来,仰头直视着温辰川的目光,有些不可思议。
“你的秘书应该向你汇报过了吧?”
温辰川耸了耸肩,迎着梁时景探究的目光,挑了挑眉。
“汇报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
他的视线从她的发顶一路下滑到她精致的眉眼和小巧的下巴上,越过她白皙的脖颈,一直落在了她捏着包的手指上。
“看起来确实没事了。”
不知道是不是梁时景的错觉,她觉得温辰川在说这话时,声音变得有些冷。
可她想问的是另一件事。
“为什么你的秘书之前说要换掉师兄?”
温辰川双手一摊,动作流畅得浑然天成。
“因为这是减少损失的最好方法——从源头把问题解决掉。既然这场争议从他开始,那么直接满足网友们的需求不是最省事么?”
梁时景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理直气壮地说要换掉穆凌飞,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从一开始勉强维持住的微笑也立刻崩塌。
“你这是在纵容那些被断章取义的新闻所坑害的人们做出错误决定,去诬陷一个无辜的人为这场针对他自己的暴力行为付出代价。”
梁时景一口气说完后,移开了视线,根本不想多看他一眼。
“很抱歉让你的希望落空了,这次莲华奖还是我和师兄两个人搭档演《牡丹亭》,委屈你作为投资人继续听了。”
温辰川双手插兜,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
“没想到你这么维护你那个出言不逊的师兄,万一他在比赛里也是这么口不择言犯了众怒群情激奋要求他退出比赛,难道你还打算陪他一起么?”
说这话时,温辰川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锋利的视线仿佛x光一样来回逡巡,像是要将她烧出一个洞。
梁时景转过脸,有些困惑。
“奖项的归属本来就看的是实力,花边新闻有效期短得很。何况师兄有能力有水平,只要喜欢昆曲的人都能听得出来,为什么要他退出?”
“你就这么看好他?!”
温辰川的尾音甚至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不怕他到时候有了别的情况,辜负你这么维护他的感情么?”
梁时景奇怪地看着他。
“这是我们南昆成立以来的组训——同门一心,其利断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从小就是听着这个长大的。”
她抬起头,眼中的光芒与逐渐浓重的月色交融在一起,像是暮霭中闪烁的群星。
“我相信,今天如果换作我成为众矢之的,师兄也一定会站在我这边的。”
她瞥了一眼温辰川,满脸藏不住的骄傲。
“这是我们剧院的传承,可能温先生在商言商久了,还不知道这几个字的份量。”
温辰川一双眼几乎要冒出火星,却生生地咬住了后槽牙,一字一顿地说道。
“确实比不上你们梨园的与、世、无、争。”
他特地把后面几个字咬得很重,让梁时景有种他在讽刺自己的感觉。
她也冷下了脸,移开视线,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温辰川重新叼起了烟,静静地站在灯光下,望着她远离的背影。
梁时景走了两步,被迎面而来的北风吹了个哆嗦,忽然一阵零星的想法涌入她冰冷的大脑。
她猛地回过头,看向仍然矗立在原地、影子被拉得更长的温辰川,快步返身上前,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假装没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惊喜,提高声音问道。
“那些视频,那些评论,是不是你——”
温辰川漆黑的眼眸中一下子掀起了漩涡,像是要将梁时景吞噬进去。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已经被温辰川牢牢地抓住了手腕,挣脱不得。
他低沉的声音混合着显而易见的怒意,在她耳边炸裂。
“梁时景,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男人混杂着烟草的浓重气息裹挟着寒风的力量,像是把她强行拽入风暴的中心牢牢困住,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法摆脱。
梁时景又想到了那个烟花明灭的夜晚,寒冷和恐惧让她禁不住颤抖得更加厉害。
“我不知道——”
“那我再告诉你一次。既然你说我在商言商,你们昆剧团对我来说就是摇钱树,你、还有你那个惹事的师兄,都是我赚钱投资的工具,一个商人是不会让任何东西阻碍自己赚钱的脚步的。”
然后他附在她的耳边,像是在为自己辩解,又像是在对她承诺。
“所以你想的那些事情,根本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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