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偷鸡摸狗时,慕游和许相知换上了夜行衣,相约在太仆司侧门会合。

    翻墙进院之后,院内灯火已熄,因不敢贸然点火,慕游将腰间佩戴的官印从绶带上取出,借着玉石发出的微弱的光,溜墙而走。几次三番,终于找到了车马分配的卷宗储藏室,慕游倚门放哨,许相知负责进去翻阅卷宗。

    因室内比室外还要昏暗,许相知吹亮了火折子,猫下腰在书架上翻找了近一个时辰,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找到了十六年前的卷宗。

    傩礼在腊月,他逐次翻看月份牌,抑制不住胜利在望的窃喜,可来来回回将这一年的卷宗快翻出花来,他终于接受了眼前的事实:

    每个月份的都在,还偏就缺了腊月的那本。

    究竟是无意丢失,还是有人故意为之,他一时不敢妄断。

    被国师钳制的傀儡国主,十六年前被荒唐地抛下河的女人,凑巧消失的车马调用记录,那枚浸了血的扳指

    千头万绪,剪不断,理还乱。

    他吹熄了火星,悻惺然在地上瘫成一条,无奈地长叹一口气。

    这时,门外的慕游焦急地闯入,摸着黑过来寻他,冷不丁被他翘着的二郎腿绊了个踉跄。

    见慕游的脸笼罩在玉石微弱青绿色的光影里,对着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惊坐起。被慕游一把拎住,跃上了房梁。

    为了不被发现,二人蜷缩在房梁一角,狭小的视线盲区内。

    慕游一手支着墙壁,一手搁在膝头,许相知从他的臂膀下钻出,像一只藏在羽翼下的雏鹰,因重心不稳,许相知不停地挪着脚底板,悄声道:

    “你往那边点,我都没地儿蹲了!”

    “嘘,别动!”

    慕游转过脸来警告他,呼出的热气直扑他的耳缘,一股热痒之感瞬时从耳根窜到脊背,直钻脚心。

    最让他忍无可忍的是,慕游不光私服打扮的像只花蝴蝶,身上挂的香囊香袋忒多,平时离得远也没什么,这下浓郁的香气,差点没给他熏窒息了。

    当然,慕游这边的情况也不太妙,纵然许相知穿起男装来已然看不出半分女色。但慕游眼里他依然是个略奇怪的“女子”,没有人比慕游,更懂男女授受不亲。

    可此眼下情景,他就是柳下惠也不得不僭礼而为之。

    慕游心知肚明他本该凝神盯着门口的动静,却总被一刻也不得安生的许相知,干扰地心神不宁。

    就在此时,他的手掌突然被一把握住,因不解其意,他挣扎着极力抽回,又被许相知一把拽了回去。

    见许相知只是在他掌心写字道:

    “有人?”

    慕游抿嘴低沉的哼出一声“嗯”

    不多时门外果然有人影闪动,一着官服的男子推门而入,见木架上的卷宗被翻得一地狼籍,叫骂道:

    “哎呦喂,这清水衙门,冷锅冷灶的,竟也能遭贼?

    得,这趟夜差来的真值!弄这么乱,这不得收拾到大天亮去啊,这贼真缺德!”

    两个人正在房梁上憋笑,许相知冷不防朝慕游怀里一摸,吓得慕游忙捂紧了衣领。

    看许相知从他怀里摸出一串银钱,慕游才红了耳根,却见许相知又开始自解腰带,他忙将脸转过另一侧,默念着非礼勿视。

    然而,许相知早就切换了频道,一门心思扑在怎么戏耍这衙役的点子上,哪里会顾及慕游的反应。

    他俏皮地咬着舌头,将钱串子一头拴在长长的腰带上,像放鱼线一样,眼疾手快地抛至那人的头顶。

    那人仰头一看,顿时两眼放光,朝着钱串子扑了过来。

    末了,许相知将“鱼饵”撂在正对他俩脚底的空当,待那人撅起屁股去捡,一下将脱下的长衫扔了下去,长衫“呼啦啦”将那人蒙住,一时挣脱不开。

    慕游会意,找准机会,拉着许相知跳下房梁。

    二人扯着长衫的袖子在那人脖子上绕了三圈,打了个死结。

    许相知一口吹熄那人手上的明晃晃的烛火,慕游回身将门反锁。

    待押着那人至暗阁的一角,那人方哆哆嗦嗦地问:

    “你们是谁?做什么要害我!”

    “啧,这话说的难听,谁要害你?分明是你要偷我们的钱。”许相知道。

    “你们要做做什么?”

    慕游恭敬地道:

    “有些陈年旧事,想向您打探一番,阁下若从实招来,我们就放人,否则”

    慕游开门见山表明来意,这威胁的话,却迟迟说不出口。

    “否则,我们就把你反锁在这儿,等出了门再放一把火!”许相知机灵地接茬道。

    “二位大侠,千万别伤我性命,我说就是了。”那人拱拱手央求道。

    “十六年前,腊祭傩礼那日,从你这派出城去,运送祭品的马车,是谁支使的?马车将祭品拉去了何处?”

    慕游问道。

    “这”

    见蒙在套子里的人支支吾吾的,许相知一吹火折子,凑近那人的下巴,道:

    “快说!不然我现在就把你的胡子点着!”

    “哎呦呵,别点,别点!是二二国师支用的马车,至于马车将祭品拉去了哪里,小的也不知道哇。祭祀支用车马向来是加秘加急的。”那人哭诉道。

    “那赶车的马夫你总认得吧?”

    许相知又将火折子逼近了些。

    “年轻人都潜心修炼,马夫这行当,只有年迈体弱的老东西,才愿意干。

    这都十六年过去了,那些马夫不是老的老死的死,干不动的也辞了工,早就杳无音信了。”

    慕游摸着下巴道:

    “宫里马夫不好找,那些老人家也不好找新活计。既如此,我推测,你们一起共事定不止三两日,怎会轻易断了联系。”

    “这”那人又开始支支吾吾。

    许相知作势拉住那人的腰带,道:

    “你信不信,我敢把这玩意儿,扔你裤裆里。”

    慕游转头看着许相知,一时被怔住,那人也吓得连声道:

    “我我想起来了,有一个叫做老刘头的,辞工后,在山脚下做了打更人,他现下住在山脚西边椿树林旁的窝棚里。”

    得到线索后,许相知又将将黑色头巾解下,堵住那人的嘴。

    二人蹑手蹑脚退出门外,三步并作两步飞上屋檐,跳出了太仆司府衙的高墙。

    紧接着,他们马不停蹄地朝山下跑去,许相知没跑几步,便体力不支。他这半月,行走坐卧,凡能靠魍魉术偷懒的,绝对不肯多动一下。

    慕游一来,才刚一天,就把他折腾的够呛。许相知弯腰停下来,撑着膝盖,呼呼直喘。

    慕游脸上似有不耐烦之意,“嗖”一下折返过来,“噌”一下,拽着他飞上了云头。

    这是继灵岫以来,第二个带他腾云驾雾的人,许相知没有一丁点的不适应,只觉得这穹顶上的风,吹得很是惬意。

    飞行术果然很合他的惰性,于是暗下决心:

    以后在御剑飞行这门课业上,再也不荒废时间用来坐寐了。

    云斗果然是最强代步工具,这样想着,转眼间,他们便降落在山脚。

    街面上寂无人影,只有树叶被风吹的沙沙响,月亮从厚厚的云层后刚露出脸,两人在街上走着,顷长的一双人影在地上摇曳。

    “咚咚咚”的打更声响起,他俩正欲循声去追,却见眼前乍然飞过去一道黑影。于是,二人决定分头行动,许相知接着寻找打更人,慕游则去追那道可疑的黑影。

    许相知侧耳聆听,疾步向声源靠近,分明察觉快要追上,却始终不见其人。

    忽然,打更声戛然而止,这个追法实在太累,他一拍脑袋,自言自语道:

    “真是被那呆子搞糊涂了,我直接去西边窝棚里等,多省劲儿。”

    他兴冲冲地直奔目的地,老椿树林边儿的窝棚。嘿,真叫他给找着了。

    这是一间用破毡,糟木头搭建的,低矮简陋的窝棚,窝棚前荒草丛生。

    看这样子,遮风挡雨都困难,没想到,竟这个老马夫颐养天年的归宿。

    他信步走进草丛,只听“嘟噜”一声,脚下似乎踢到了东西。他拨开碧草去捡,原是一只画有“更”字黄皮灯笼,正欲直起身,无意中瞥见草棚子前的草丛中,隐隐约约,躺着一个人。

    他趟着草走上前去,伏在地上,探了探那人颈脉和鼻息,已然停歇。

    他凑近观察着细节,这人仰着黑黢黢的一张脸,脸上沟壑纵横,微张着灰白皲裂的嘴唇,一双昏浊的眼睛空洞的望着天,头面脖颈处并无伤口。

    胸前插着一柄飞刀,刀身贯穿了一张字条,刀尖没入胸腔。

    血尚温,无声的从刀口里淌出。

    他的左右手一高一低,呈抓握状,正是敲更的姿势,两手空空,可见手里的竹梆子,和铜锣,已经被人抢去。

    从这些迹象,以及死者体貌来看,这应该就是太仆司衙役所说的老刘头了。

    许相知伸手将老刘头的眼睛阖上,将刀刃上的字条取下。字迹已被鲜血染红,依稀可辨:

    “真亦假,假亦真,莫探,莫寻,莫知,莫问!”

    许相知将字条卷起,收入袖中,自言自语道:

    “还挺嚣张!我偏不信这个邪!”

    他钻进窝棚内继续查探着,尽管四处透风,棚子里依旧一股馊臭味道,石墩上放着几只长着绿毛的窝头,其中一只被啃了一半。木架子上,粘着一只红烛,烛泪初销,时明时灭。

    许相知弯着腰,秉烛而出,不留神肩头撞到了一样东西,定睛一看,却是一只悬在门上的更漏。

    打更人夜里不得合眼,只能盯着这只更漏,夜夜熬到天明。

    许相知试着盯了一会,只觉眼睛发涩,后背生寒。

    不知何时,老刘头的魂儿已从躯壳中飞出,静立在许相知对面,两眼木然的盯着这只更漏。

    只是这次,尚未挨到天明,他便开始伊呀呀呀的叫着,想是对相知说了些什么。

    自修炼魍魉术后,许相知见多了这样的可怜家伙。

    讽刺的是,人人都说: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可这低阶的鬼魂,根本不具备任何攻击力,甚至不能说话,只能发出不明的呓语,纵使有冤,也无嘴诉。

    他知道老刘头的魂魄留不住了,便告慰道:

    “你放心,这里交给我,我们会将你好生埋葬,也会找出杀害你的凶手。”

    话音未落,迎面一阵浊风袭来,许相知手里的烛火乍灭,最后一滴滚烫的红泪,融进指缝里,烛芯散出乌色的烟,在他身周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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