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台上的祝氏两兄弟,尚未摸清眼前局面,直到侍卫来报,方知是沃仙国来使-慕游在闯阵。

    祝万斗气急败坏地甩着拂尘,一边命令身边的侍卫到崖边增援,一边派侍童围着桌楼扇火。

    看着眼前的火苗一层一层地跃上桌楼,祝万斗心满意足地捻捻山羊胡,揉揉“将军肚”,仰着脸望着桌楼上的两人,奸笑出声。

    再说此时的桌楼之巅,祝千秋正手握金斧,朝着许相知步步紧逼。

    许相知一面做着与他拼死一决的准备,一面试图拖延时间,道:

    “国师冷静!有话好说,你看这雩礼尚未结束,下不下雨,还未可知。咱们不如再稍等片刻?”

    祝千秋却不吃他这套,他一把拉住许相知的胳膊,将他按到在地,冷冷地道:

    “你可知道,除了舞祭,祈雨的法子,还有焚尪之说?”

    “焚尪?你们要效仿周僖王的典故,点火烧死我!”

    “非也,生死天定,贫道要做的,就是叫你变成“尪”!”

    说着祝千秋卯足了劲儿,朝许相知腿上一板斧劈下来,许相知机灵地打了个滚,板斧钉在了他的身侧。

    虽是有惊无险,许相知的心骤然跳到了嗓子眼,但他故意装出一副涎皮赖脸地样子,道:

    “国师您这就不厚道了,好歹给本公主留个全尸啊!”

    祝千秋将斧刃拔起,垂眸吹去上面残留的木屑,道:

    “你既知僖公焚尪祈雨的典故,又怎会不懂这“尪”字之意?还不乖乖躺下,献出双腿!尚有命活!否则”

    “哎慢着,国师何出此言哪!”许相知握住板斧,问道。

    “许相知,别给我装糊涂!巫女祈雨,就是要祈求上天的垂怜。

    俗话说,上天有好生之德!祂本该降下一场及时雨来救你,方才既然无雨,那就意味着你还不够可怜。

    只要效仿僖公,折断你一双脚,说不定,我司幽国,马上就会有一场大雨喽!”

    说着,祝千秋一斧子接一斧子地朝许相知的双脚劈去,许相知只顾着后退着闪躲,结果一个后仰失足踏空,从桌子上掉了下去。他在空中回旋一周,双手紧紧握住第八层的刀刃,手指瞬间被割出了血。

    十指连心,这钻心的疼痛,令他目眩,耳鸣,可只要手一松,掉下去,便会粉身碎骨。

    正在迟疑之际,祝千秋追上来跨步一劈,说时迟,那时快,许相知双脚蹬了下竹杆,借力梭进了第八层桌楼。

    本想着碍于这四面环刀,祝千秋追上来不易。忽听头顶一阵巨响,彻底浇灭了他这个念头。

    两人之间仅有一层桌板之隔,祝千秋狠命地拿着斧头往下楔着。

    不出片刻,斧刃闪着寒光穿透漆木,大块的木屑落在许相知头顶。

    情急之下,许相知原想自桌上跃下。可放眼望去,此时的海崖上,已是一片火海。又将伸出的脚收了回来。

    突然,他心生一计,从桌腿一侧的毛竹上解下两把横刀来。

    在飞行术里御剑的剑诀,也不知对这普通的刀具是否管用,大敌当前,他管不得许多,只能一试。

    就在他闭眼掐诀之时,祝千秋的板斧锲而不舍地追魂索命。

    “咣”的一声,许相知一个激灵,瞬间在桌上躺平,那锐利的斧刃直指他的眉心。凉丝丝的,醍醐灌顶,

    可喜的是,那两把不起眼的刀,竟在这时,听懂了他的指令,飞了出去,及时地悬停在他的脚边。

    许相知的双手撑着身体,自桌楼狭窄的缝隙中横越而出,两把长刀将他稳稳地接住,他心内窃喜,正欲乘刀逃离。

    不料,挣扎半晌,却纹丝未动,原来身后的祝千秋一个倒挂金钟,将他一把揽腰抱住。

    眼看大火已经烧到了第五层,而他们纠缠在第七层,热浪扑鼻,滚滚浓烟熏得他眼睛刺痛。

    许相知只得踮起脚尖,两脚迅速并至一把刀上,将另一把刀握在手中,一个滚手转刀,对着祝千秋的身上一顿乱砍。

    骇人的是,尽管皮开肉绽,血光四溅,祝千秋却依然面不改色,不痛不痒。

    慌乱中,许相知将刀横扫过去,无意中扫到了祝千秋下巴。瞬时,祝千秋蒙在脸前的乌黑发亮的长髯,被拦腰绞断,洋洋洒洒,在烈火中灰飞烟灭。

    本以为祝千秋这副肉身,当真是刀枪不入,坚如铁壁。

    可没想到,原本泰然自若的祝千秋,没了胡子,突然暴怒,大声咒骂一句,便双手抱头,疯狂地晃动着脑袋。

    许相知瞅准机会,从祝千秋手中挣脱,驱刀前行,一口气,窜出足足一丈远。他得意地回头看时,满以为逃出了祝千秋的手掌心。可刚扭过脸去,一把飞过来的金斧直冲他的脚底。

    许相知脸上的笑容尚来不及收敛,脚下的刀,便瞬间被那斧子撞飞。

    只觉脚下一沉,空无所依,许相知一头栽向了火海,滚烫的火舌舔过他的眉睫。他阖目长叹道:

    “果真还是逃不过此劫!”

    一时心如死灰,任由身体朝下坠落,簌簌的火星在他身周萦绕升腾,落在他的羽衣间,绽开了一朵朵绚丽的花。

    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女夷王宫里,跪在那个冰冷的大殿之中,许天香正挥舞着火辣辣的鞭子,劈头盖脸而来。

    这一次,他依旧没有喊痛,因为他怕,他怕他那个疼他,爱他都要偷偷摸摸的娘亲,听见他喊痛,一定会伤心。

    “娘答应你要活着回去的对不起,孩儿食言了!”

    不知是烈火灼伤的刺痛,还是来不及道别的锥心,眼角的泪悄然溢出,落在发间,凉飕飕的。

    就在这时,腰间忽觉温软一抱,许相知艰涩地抬眸,一个模糊的身影映入眼底。

    来人亦是遍体鳞伤,同他一般的狼狈,纵然此时他已经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这股浓烈的香气,没有人比他更熟悉,是那个呆子的味道。

    许相知苦撑许久,他总以为,灵岫一走,没有谁会再义无反顾地救他危难之间。

    可慕游出现的那一刻,他先是满眼诧异,又刹那间释然。终是安下心来,在慕游肩头沉沉地睡去。

    慕游见他满身是伤,眸中尽是愧意,他在想,若他没有瞻前顾后,来得再早些,计划的再周全些

    可是他不仅是凡人慕游呐!他还是天神皓珒!

    叫皓珒陷司幽国百姓于险境,再置他们于不顾,皓珒做不到,慕游也做不到!

    可当他揽过许相知纤薄如纸的腰身时,生平十七载,头一遭体会到心口隐隐作痛的滋味。

    “相知,对不起!”

    眼看法力一点一点枯竭,熊熊火苗,倏然窜过他们的衣袂。

    避火术肉眼可见的一点一点失效,慕游横下心来,决定赌一把。他将怀中人紧紧抱住,拼死一跃

    祝千秋重回火楼之巅,歪着颗脑袋,摩挲着下巴上参差不齐的胡茬,若有所思地望着崖下的火海两重天。

    目之所及,一颗耀眼的火球,起起伏伏,跌下海崖,湮没在滔天的雪浪里。

    他化一柄拂尘在手,索然无味地轻轻一挥,脚下的桌楼轰然倾塌。

    祭台上的大火,一发不可收拾,蔓延到了海岸上。

    祝千秋悬停在半空,熊熊焰火乖顺地低伏在他脚下,未敢伤他分毫。祝千秋的御火术,四海闻名,人尽皆知,这也是他当得起司幽国国师之名的缘故,数十年来,司幽国征战八方,全靠火攻。只他一人,便可抵千军万马。

    可分明他挥一挥衣袖,就可以救下海岸上炼狱中的司幽国百姓,但他不想。

    眼前的场景,反倒叫他赏心悦目,天水空灵映着火的澄明。

    被火点燃的人群,四散奔逃着,那尖利的嘶吼声,别提有多悦耳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他现在眼前的景物都是重影,歪歪斜斜,虬曲诡异。

    他遗憾的是搞砸了祭礼,庆幸的也是搞砸了祭礼。

    他周僖公焚尪祈雨算什么?万民俱焚,岂不是更可怜!

    老天爷,你倒是快落雨呀!你不可怜可怜这群快被烧死的臭虫么!

    “上天有好生之德!哈哈哈哈哈真可笑,上天有好生之德!”

    祝千秋滑稽地歪着头,俯瞰着这片火海,近似癫狂的咆哮着。

    直到一颗硕大的雨滴砸在他的鼻尖,他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他难以置信地伸出手,接着雨滴一颗有一颗落在他的手心,他难以置信地仰头去看,一到闪电瞬时向他劈来,吓得他抱头鼠窜。

    顷刻大雨倾盆,彼时,东海亦掀起万丈海潮,与雨共舞,它们越过石林,朝着火海扑来,将火势逼退后又复归大海,可惜,如扬汤止沸。

    终于,在雨和浪的双重攻势下,火势渐微。

    直至火尽烟消,黑黢黢的礁石上蒸起灰色的雾,雾中若隐若现的累累焦骨,堆积成山。这些尸骸的面貌狰狞,畸异谲怪,可怜又可怖。

    他们脸上的表情栩栩如生,仿佛与活下来的人,一同欢庆着,这久旱逢甘霖,又仿佛在怨怼着有运无命。

    祝万斗领着一众巫觋,道童自小道逃出火难,一路上损兵折将好几人。额上也被烫了个大水泡,衣服也被烧的残缺不整,后裳一不留神就会露出大腚。随从们也都灰头土脸的,丢盔弃甲而逃。

    天降大雨那一刹那,众人止住脚步,欣喜地手舞足蹈,纷纷谬赞:两位国师法力高强。

    祝万斗志得意满地捋着山羊胡,笑容在脸上荡漾,拍着胸脯道:

    “那是!多亏了洒家,洒家的祝祷词,从来就没有不灵验的。他祝千秋算个什么东西!”

    听到此处,众人正想附和,却又瞠目结舌地望着祝万斗身后。

    “哦霍霍,是大哥啊,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看看今儿这雨,下的多好哇。“

    祝万斗缓缓地转过头去,正对上祝千秋一双冰冷的眼睛。

    任由祝万斗解释再多,他似乎并不理会,只是歪歪斜斜,踉踉跄跄地向前迈着步子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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