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祭台正中,许相知自莲台上翩然跃下,舞乐班的巫觋们围着高高垒起的八仙桌,变换着雩舞阵型,原在崖边凌空照水的祝千秋,“呼啦啦”飞上了八仙桌之巅。

    此时,民众的悲呼声嘎然而止,海岸上恢复了寂静,唯有时强时弱的海浪击石声。

    众人都梗着脖子,痴迷殷切地望向许相知。

    慕游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第九层桌之上,才是相知的用武之地,因想到他的轻功和飞行术尚不熟练,便不由得替他捏了把汗。

    奇怪的是,许相知似乎丝毫没有使用轻功的意思,而是扶着毛竹向上一阶,一阶攀爬着,像蜗牛一般,越爬越吃力。

    只有祭台上的人,方能看到,这垒起的桌子四角,每两只毛竹之间,横着的是一把把长刀,吹毛即断的利刃,寒森森地朝上搁着,此乃”刀山”。

    按照祝氏定下的雨祭的习俗,祈雨的巫女必须一阶一阶踏过这刀山,方显心正意诚。

    许相知轻抚着手边的毛竹,犯了难,竟不知该从何处落脚。

    听到祝万斗一遍又一遍地催他:“请公主登楼台!”

    许相知只好硬着头皮,将柳枝衔入口中,将内力逼至脚底。手脚并用的同时,倚重双臂之力,攀着毛竹徐徐而上。

    翻过前三四张八仙桌,尚不成问题。

    可越往上爬,越是浑身冒汗,只因这鸟羽做的礼服,在这孟夏之季穿起来,多少有些燥热。

    到第五层,许相知的手心已然汗涔涔的,手臂愈发使不上力。加之,时而有风捣乱,毛竹夹着桌子悠悠荡荡。手心一滑,身子一沉,“卡哧”一声,刀子嵌入了鞋底。

    一阵吃痛,让他不由得加快了攀爬的速度,他奋力往上一窜,终于成功翻过了第五张桌子。

    万众瞩目之下,他艰难地往上爬着,第六张,第七张,每一抱一蹬之间,脚下便会咧开一道口子,高声嘲笑他!直到两脚千疮百孔,滚热的鲜血顺着刀身一阶一阶滴落。

    原在桌下仰头观望的巫觋们,瞬间垂下头,一脸不忍。

    唯有那些古怪的侍童们,托着法器,镇定自若,任血滴淋到他们头上,愣是眼睛都不带眨。

    因挂在楼台上的许相知,姿势古怪。慕游看出端倪,便一刻不停地挤向人潮,周身响起不耐烦的咒骂声,他充耳不闻。此刻,他眼里只有那座在风中摇曳的桌楼,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好不容易挨近海崖,慕游刚想冲上去,却被两个侍卫无情地拦下。只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外使不得入内,叫慕游暂时回避,待雩礼结束再来。

    慕游心急如焚,不住地在海崖边打着转,还时不时仰头看向天空,双手合十,像是在跟什么人作揖。

    祭坛上,八仙桌只剩下最后两张,许相知意识到,他若再稍迟一刻,胳膊上的力气就要耗尽,这双脚恐怕不保。于是咬紧牙关,脖子上青筋暴起,奋力使出最后一膀子力气,连跳两级。

    可这最后一跃,一阵剧痛自脚心直穿天灵盖,落地的一瞬,许相知不由得膝头一颤,僵直地跪倒在地。

    祝千秋在这八仙桌上悠闲自得观潮已久。起初背对着他,听到动静,扭脸过来,睥睨地道:

    “三公主,今天的好戏可还长着呢!这就不行了?”

    许相知已然脸色煞白,鬓边湿透,红着一双眼睛,脸上更是分不清是泪是汗,他顾不得理会祝千秋的阴阳怪气,晃晃悠悠支着双腿站起来,从后嘈牙中费力挤出几字:

    “我自当尽力!”

    祝千秋转过头,冷“哼”一声,朝前一伸手,隔空一吸。瞬间,九尺楼台之下,侍童手上托着的法盾和金斧跃然掌上。

    少时,只听祝万斗振臂一呼:

    “奏乐!”

    巫乐班得令,悠扬的鼓瑟之声响起。

    许相知背过身去,索性将脚上的靴子脱下,决绝地扔向了海里。他将唇间带血的柳枝,重新拈在指间,又从腰间拔下一枚金铃。一手执铃,一手扶柳,与祝千秋相背而舞。

    听到铃铛响,桌楼之下,预备着起范儿的乐舞班的师兄弟们,皆松了一口气。

    纵然九桌之隔,巫觋们也需以许相知手里的铃铛为号,为他陪舞。

    亏了这支巫乐,前调哀婉,鼓点低沉,方给了许相知一丝喘息之机。

    虽说脚底没伤到经脉,只是皮肉之痛,但这足以让许相知分神,稍一行差踏错,跌下神坛,只怕要粉身碎骨,丢了性命。

    许相知小心翼翼的迈着步子,步履之间在紫红色的漆木上,拓下一圈又一圈,触目惊心的血脚印。

    在狭窄的方桌之上,背贴背旋转腾挪,本就需要十分默契。可这蔫坏的祝千秋,即便被板斧,和法盾占住了手,被禹步缠住了脚,仍不忘时不时地给背后的许相知来个肘击,使个绊扣。

    许相知只得一面凭着肌肉记忆,施展雩舞,一面劳心费神地躲闪着祝千秋的偷袭。

    他一时摸不清祝千秋这葫芦里,究竟卖了什么药,费尽周章把“女人”从女夷国接来,放到司幽国最顶级的学宫教导一遭,为的不就是今日祈下甘霖,解救司幽万民于水火么?

    可为何这祝千秋全然不配合,三番五次地干扰他起舞。

    这下好了,为苍生祈雨的心思,早就被他抛之脑后,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这老道究竟想干嘛?”

    这次雩礼若真能感动神明才算有鬼了。

    两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各怀鬼胎,在方桌上较量许久,许相知在心里恨的直骂娘,嘴上却戏谑地道:

    “喂!我说国师大人,你有完没完。”

    祝千秋冷哼一声,不以为意地道:

    “这是贫道对你的试炼,就这点能耐?”

    巫乐进入第二乐章,曲子开始变奏,随着喧闹的铙钹声的加入,鼓点愈发明快,祝千秋的攻势也愈发密集,两人每每换位之时,祝千秋冷不丁地将手中的金斧回身一劈;在禹步间隙,将盾牌砸向地面,许相知在桌楼上摇摇欲坠,惊险之极。

    尽管如此,许相知无暇发起反攻,格挡防御尚且费力。

    直到巫乐尾声,火热的鼓点变得如滴漏般稀疏,曲子乍歇。祝千秋方才安静下来,和巫伶们齐声吟唱起了起雨咒。

    一时间,海岸上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百姓们,双手合十,对着头顶的烈日晴空,翘首以盼,望眼欲穿。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色并无丝毫将雨之兆。从骚乱,到躁动,直到狂怒在人海中蔓延开来,祭坛下的百姓们纷纷面向祭坛上的楼台,振臂而呼:

    “烧死他!烧死他!”

    许相知俯瞰着祭台下汹涌的人潮,又绝望地看了看天,苦笑一声,跌坐在地。

    慕游惊愕地看着周围这些百姓,彼时号天叩地,摇尾乞怜之态,消失殆尽,他们全然变了一副嘴脸,如狼似虎地涌上祭台,慕游身不由己,被挤得连连后退。

    群情激奋的人群朝着祭台上巫觋们扔着石头,祝万斗一面命侍卫护驾,一面惊慌地连声高喊着:

    “快!点火暴尪!点火暴尪!”

    不多时侍童们搬过祭台一角的柴堆,将这九层桌重重围住,一下子点燃。干柴噼里啪啦地爆响着,挤在楼台下的乐伶,巫觋们,纷纷朝后撤去。

    慕游终于知道了那柴堆的用处,他纵身一跃,踏着人浪,不管不顾地朝着海崖之巅直冲了过去。

    祭台下的侍卫应付如潮水般涌来的百姓,尚且勉强。

    忽见有人硬闯,便不得已朝着慕游放箭。慕游眼睁睁看着祭台上的火焰扑上桌楼,不顾劈头盖脸的箭矢,飞身前去。

    忽然听得一声惨叫,人群中有百姓中箭倒下。只听有人喊道:“杀人啦!”

    一时祭台上下乱成了一锅沸腾的粥,接连有人被挤到,惨叫声,呼救声四起。

    慕游在空中突然悬停,他望了望脚下的百姓,又深深地望了一眼楼台之巅,那个岌岌可危的人影。

    他闭着眼睛,懊恼地折回,挡在涌去的人潮之前,发动神力掉转箭矢的方向,将它们尽数引入海里。

    侍卫见此高人,更是惧怕,越是不肯轻易放他过来,他们前仆后继地顶上,死死地守着祭台。

    一时箭如雨点般扑面而来,越来越密。

    慕游已然招架不住,身后的百姓们更加慌不择路,有人失足掉进了海里,有人被踩穿了肚肠,像一条蛆虫在地上痛苦地扭动着。

    慕游拼尽全力,将箭阵阻停,歇斯底里朝人群大声喊着:

    “大家不要乱!”可此时早已无人能听的进去。

    他再次看向祭台,重重火光映入他的眼眸,慕游将预备来救人的针匣打开。

    只见他竖起两指划过眉心,匆匆念起剑决,手里的针匣,倏然膨起,其间的银针,顷刻化为了六把长剑,剑气如虹,自匣内飞出,与飞来的箭阵凌空拼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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