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下又开始哄闹起来,许相知略紧张地看着席间的男客,心提到了嗓子眼。

    “相知,还等什么!你带纳柔走,这里的人我来解决!”

    旡泽伏在许相知耳边说道。

    相知正欲去牵纳柔的手,突然一声“且慢!”从远处传来。

    只见门帘外钻进来两个带刀侍卫,将帘子挑开,从门外走近一位身形轩昂的少年,他身穿红底金绣织锦四爪蟒袍,外套一件顷长修身的青金罩甲。

    席间的男客们见了他立即起身,往后撤倒,乌泱泱的匍匐在地呼喊道:

    “太子千岁!”

    许相知这才知道来人正是沃仙国刚册封的太子元吉。

    “这姑娘我要了。”元吉大步流星地走至高台下,人牙子慌张地跳下来,拜倒在地,不敢出声,听到这句,战战兢兢地道:

    “给给给,给您!”

    “多少两银子啊!”

    “不,不收银子!小的哪敢收您的银子啊!您能看上我们的人,是小的的福气。”

    说着,元吉一路小跑从侧面的木梯上了高台,到许纳柔面跟前,瞪着一双无辜的眸子道:

    “听说,妹妹是仙女下凡?”

    许纳柔一脸茫然地摇摇头。

    “哦?这么说,这牙行在骗我喽!”元吉目光扫过地上趴着的人牙子。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人牙子连连磕头。

    “我昨日便路过这里,惊鸿一瞥,便被妹妹的美貌绊住了脚,只是有要事在身,就没来得及来拜会。今日,我就是特意来接你回宫的。”

    说着就上手去抓许纳柔的手,这时,许相知也将许纳柔的手死死攥在手里。旡泽走上前,一副健硕的胸膛将元吉撞的连连后退。

    就在这时,一旁戒备的侍卫们,飞上高台,将许相知和旡泽团团围住,两把长刀登时架在二人的脖间。许相知仍旧不肯撒手,许纳柔噙着眼泪,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神色复杂。

    “我跟你回宫,你会对我好吗?”许纳柔看向元吉,柔声问道。

    “那是自然!”元吉不假思索地答。

    “好,我跟你走!”许纳柔甩开了许相知的手,牵着元吉,绕过旡泽,径直朝着牙行外走去。

    许相知追到了牙行外,却被侍卫用刀拦下。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许纳柔跟着元吉走远。

    并非他惜命,而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再者,他不能连累慕游。他扶着门框,轻轻叹了口气,实在也想不明白,本该在天庭任职的花侍仙官,怎么会转眼落到人牙子手里。还被卖到这富贵乡来。转头去寻那人牙子,想问个究竟,已经不见那人踪影。

    正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如意姑娘开口道:

    “听说这几个姑娘是女夷来的,跟她一起的那两个,前两天儿就卖出去喽,她虽剩到了今天,却命好的很,竟被太子捡了去,看你方才那样紧张,你们认识?”

    许相知点点头道:

    “那是我家亲姊妹。”

    “那就恭喜小长老了!日后说不定能混个国舅爷当当。”如意姑娘调侃道。

    “他会不会欺负她!”许相知看着远处喃喃地道。

    “这个你放心,小太子心性单纯,他脑袋瓜跟别人长的不一样,整日里,就知道玩儿!

    虽说从前也是晴远阁的常客,但是每次来,就是来打打牌,投个壶,蹴会儿鞠什么的。”

    听如意蛊娘说了这一大堆,许相知这才宽了心。

    “相知!你怎么来了?”旡泽这才开了口。

    “阿弥陀佛,贫僧同慕大夫一道,特意前来寻慕老爷回府。”

    “慕叔叔又来赌钱!”旡泽惊叹道。

    “哼!赌钱?这里呀,可没有赌钱的地儿,来的都是赌命的!”如意姑娘冷笑道。

    “赌命!”旡泽和许相知异口同声叫出声。

    “对呀!这赌坊的掌柜的,今日正好在场子附近。要不要我带你们去看看!”如意姑娘道。旡泽懵懂地点点头,许相知因想到慕游跟他说的少时在赌坊会合,便也默默跟在如意姑娘身后。

    众人沿着阁楼往下,到了地下第二层,一进来,就听见唰啦唰啦如炒豆子般的摇骰声,赌客们的呐喊声差点将这地底掀翻:

    “大大大!”

    “小小小!”

    开盅之后,围在赌桌周围的人,三三两两地像一坨坨烂泥相继瘫倒在地。奇就奇在,他们身上不见任何伤口,口鼻也没有任何血迹。

    只见,看场子的门子走过来,朝着他们踢两脚,不见动静,便将这些人的尸身装进锦袋,堆叠在一旁。

    不出片刻,便有人推着独轮车,像码砖块一样,将他们抬上车运走。

    许相知一眼便认出,这锦袋,正是司幽国大小祭祀,用来装牺牲的贡袋。

    难道这些人和司幽国的人祭有关么?许相知蹲在锦袋旁,埋头沉思。

    突然前方一阵骚动,只听见一个女人哭的撕心裂肺,恸哭着喊爹。

    “是慕姐姐!”旡泽脸色一紧,拉着许相知挤入人群,果不其然,那喊爹的女子正是慕云。

    只见慕九冬躺在地上,身子一阵一阵抽搐着,须臾,已然不省人事。随即,只听轰隆一声,牌桌被翻了个底朝天,骰盅,赌筹乒乒乓乓散落一地。

    慕游跃然其上,将四周闹哄哄的赌客,同前来抓他门子一起,踢倒一片。

    这牌桌为长三丈,厚七寸的金刚石砌成,重达千斤,慕游轻弹一指,就将其掀翻,众人皆叹为神力。一时,无人敢上前较量,自发地给慕游让出一条通道。

    慕游背起慕九冬匆匆往赌坊外走,这时,一个身裹曳地黑纱的女人挡住了他的去路,光看背影,许相知就认出,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灵岫。

    “慕公子,砸坏了东西,是要赔的!”灵岫拍了拍慕游的肩膀,娇嗔地道。

    “那我爹的命呢?我要向谁去索”慕游停住脚步,头也不回,额间青筋暴起。

    “瞧这话说的,在场的可都清楚,在这仙都城根儿底下,这赌寿坊,可不是随随便便一个阿猫阿狗都能进得来的。

    我们一没强买强卖,二没巧取豪夺,往来皆是客,人巴巴地来了,我们岂有不招待的道理。”

    灵岫抱着手臂,不远不近地站着,摆出一副叫大家评理的样子。语毕,环视一周,才知是自己多虑了。

    一簇簇赌案上,没有一处闲着,赌客们无暇他顾,都在埋头押注,根本无人理会这场近在咫尺的闹剧:

    “我押十年!”(赌徒甲)

    “我押二十年!”(赌徒乙)

    “下注失败,这位兄台,你的阳寿已不足二十年。”(荷官)

    “那就十五年!”(赌徒乙)

    许相知站在一只宝案旁,暗中观察了几局,便发现,这些大大小小的赌局里,摇出的骰子次数最多的,是围骰,即:三颗骰子点数一样时,赌客们不论押大押小,都算赌客输,这样一来,他们所用来下注的阳寿,不论长短,其结果,终是被赌寿坊尽数收回。

    这哪里是什么搏命之地,分明是索命的阎罗殿才对。

    慕游等一行人同看场的门子对峙许久,许相知方从赌客堆儿里钻出身来,对上灵岫无意中扫过来的一双眼,只见她将面纱捂紧,匆匆摆摆手,道:

    “罢了,放他们走!”

    听闻此言,赌坊门口站着的看场的门子,自觉散开,对几人放行。

    众人七手八脚地攀上阁楼,自如意姑娘的床幔里钻出。

    慕游慌忙将父亲放在榻上,定下心来为父亲诊脉,众人盯着慕游沉郁的一张脸,只见他缓缓地收回手来,扶额长叹一声:

    “这脉相分明同常人无异,偏就昏迷不醒!”

    慕游垂头丧气坐在塌旁,众人在他面前转来转去,尽皆束手无策。

    “那庄主买通了阴司的小鬼来勾他,人间岂有医他的法子?”

    如意姑娘一语点醒梦中人,慕游料定:他们既敢做这种赌寿的买卖,相必阴司之内必有内鬼。

    待众人将慕九冬接回慕府,许相知决定以“箜篌引”一试,慕云忙里忙外地给父亲煎药,旡泽围着火炉打转,嘴里喋喋不休地安慰着她,慕云心烦意乱,根本听不进去,手里摇着小扇,将炉火扇的噼里啪啦响。

    明暖的日光撒入慕老爷的卧房,窗棂边儿上挂着一幅卓文君听琴图,下置一香几,上陈炉鼎,烟雾攒成一柱,丝丝缕缕,时断时续地自雕花格子里散出,香气清甜微凉。

    许相知半抱着箜篌,双目微闭,坐在慕九冬床前,轻拢慢捻抹复挑,或绵长,或缱绻,或哀婉,或激昂,不停地变换着曲式,以角徽宫商羽牵动着慕九冬的五脏;

    慕游亦将匣子里的六枚银针,倾数而出,调和着他爹的六腑,二人企图合力将慕九冬唤醒。

    不多时,慕云端来了煎好的汤药,捧着慕九冬的脑袋,一勺一勺地往他嘴里灌着,眼见只出不进,一时急红了眼框。

    可喜的是,半个时辰之后,慕九冬总算渐渐有了意识。

    他缓缓睁眼,他看着床前几个小儿女,努力地挤出一张笑脸,道:

    “别急着难过,你爹我一时半刻的,还死不了。我还有足足半年阳寿呢!等我缓个几日还够去赌一把的!”

    说着,慕九冬缓缓坐起身,就要下地,慕云忙起身将他按倒,烟眉倒蹙地斥责道:

    “慕九冬!你还要去送死!我就不明白了,好端端的,您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

    “是啊爹,您为何竟这样糊涂!”慕游附和道。

    慕九冬捧起慕游和慕云的脸,幽幽地道:

    “你们不懂你爹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们的娘!

    自她走后,我就一直琢磨着,怎么能让她回来,跟咱爷仨一起,过几天舒坦日子。

    三娘活着的时候,太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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