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琅钰半夜回到枢密院,段殊竹刚和几位监察御史与太常说过话,叮嘱花朝节宫中的庆典。

    他守在门外等,夜已三更,那些官员才垂眸低首地离开。

    时辰太晚,李琅钰想一下还是明日再回,没来得及转身就听见里面的人喊话:“李公公?进来吧。”

    李琅钰赶紧一路碎步走过来,夜极静,生怕吵到人般小心翼翼,笑得像只老狐狸,“大人该歇啦,老奴不长眼,来的太晚。”

    段殊竹揉揉太阳穴,半闭着眼睛不作声,到他这个位置自然不用什么话都说在明面上,底下的人要是不识趣,也不能在枢密院长待。

    李琅钰清清嗓子,低声说:“主使今天让奴跟着花将军一行人,他们只去东西市转悠,并没特别之事。就是期间有位小娘子在骡马行买了匹马,那老板是个贪心的主,糊弄人家,也让老奴在暗中解决啦。”

    “买马?”挑一下眉毛,露出点兴趣。

    “是啊,那位小娘子看马可怜被人打,也是位菩萨心肠,老奴听花将军称呼叫做妙语。”

    听到妙语的名字,段殊竹嘴角无意间轻弯,自然逃不过对面人的眼睛,李公公像得了宝贝,果然自己没猜错,心里别提多兴奋,眨着泥鳅眼道:“老奴说句不该说的话,那位娘子真是天下独有的美貌,又生得那么善良,真是人见人爱。”

    他的妹妹自然天下无双,但人见人爱也不是谁都能说。

    段殊竹脸色一沉,李公公得知自己马屁拍到蹄子上,立刻转话题,舔着脸说:“主使,老奴还听见几句话,花将军说花朝节宫里的王孙贵族颇多,要给她寻个好人家。”

    他故意停顿,偷偷瞧对方脸色,再不敢多言。

    花子燕是个说话没谱之人,段殊竹早就清楚,但心里依旧不受用,自己妹妹的终身大事轮得到外人来惦记!好人家?左右把这个棠烨朝的贵公子三番四次都扒拉几遍,也没发现几户好人家。

    不过倒提醒了他,花朝节与太上老君大典必然人多嘴杂,到时冷瑶如果太出众,确实惹人担心。不干净的人太多,别说是暂时修行的小道姑,就算是正式出家,抢过来也不是难事。

    再说自己还没见过妹妹长大的模样,却要她被一堆人围着,段殊竹想到这里,张口吩咐:“这位妙语小娘子是玄静子仙姑的徒儿,年纪尚幼,大典之日还是让更有修为的仙姑来比较妥当。”

    话说到这里意思已经尽了,李琅钰心如明镜,这是自家祖宗的宝贝,不能让杂七杂八的人惦记,直说马上照办,转身就去追太常。

    三更已过,五更还要上朝,小太监进来伺候梳洗,段殊竹示意不用。他靠在软枕上,任由檀木桌上的烛火燃着,瞧窗外的桃树在夜色里半明半暗。

    桃花如今最艳,花朝节之后便会逐渐凋零,紧接着成熟结果,一年又一年自然而生,自然而育。

    冷瑶就像这些花儿,虽然记忆里还是个小丫头,但也到了及笄之年。妹妹总要嫁人,花子燕的话没错,是要给她匹配个好郎君。

    然后她也就和别的女人一样,嫁人生子,满眼都是未来夫君,天天忙活自己的日子。

    据说一个女子要是生了孩儿,眼里更不会有别人,他这个兄长就愈发无足轻重,兴许只能等到将来小外甥入仕时,才会求到自己。他自然是要帮的,即使不是段家一脉,到底比别人亲近。

    一边想一边睡意袭来,完全忘记冷瑶还不知道他活着,提起见面依旧是怯,天下最有权势之人照样惶惶不安。

    花朝节转眼就到,百花绽放,各家各户均在设摆礼物,祭饯花神,又适逢老君诞辰,全国道观也举办庆典,香火鼎盛。

    宫中活动更是盛大,皇家花园里绣带飘飘,花枝招展,嫔妃侍女们一个个打扮得桃羞柳让,更不用说众位道长携带大弟子来作法事,恭贺老君诞辰,为天下祈福。

    一时间空气中尽是花与烟火香气,全天下都热热闹闹,唯有冷瑶在花府中孤单。

    玄静子仙姑接到太常指示,只能带清羽大师姐前往,而另一边花府的人到宫中赴宴,她因不是俗家人也不能去。

    早上银屏还惋惜呢,说要留下来陪她,冷瑶当然没答应,萧大小姐多爱热闹她可知道。

    一个人走在花园里,落寞之余又很快打起精神,院子里的花也开得艳,她叫来络夏还有几个丫头照样祭花神,给老君念经。

    冷瑶就是这般平静又欢喜的性格,总不会让自己难过太久,她身边的人也跟着开心。

    宫中一片喧哗,繁花似锦,烈火烹油之势。

    段殊竹今天没露脸,枢密院当差的人灵光,不用事必躬亲。再说他总在外面过于招摇,风头太尽不是好事,该藏着掖着就别动。

    必要时刻出来应个景,到底会发生什么早有数。

    苏家那边买通有威望的道长,说贵妃的儿子圣人天象,刚好与皇后八字相旺。另一边薛家这几年家道渐衰,虽然名望高但没实权,加上薛妃的儿子尚在襁褓,自然没办法。

    麻烦主要在翰林院与国子监,不少文人墨客都偏向薛家,这帮人书生意气,只怕会出格。

    他不想参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叮嘱花子燕守好宫内安全,两边暗自斗也无妨,但别让人乱嚷嚷,与陛下颜面不好看。

    果然不到午饭时辰,就有小太监来报前面情况,和他预测的一模一样,皇后认了苏贵妃儿子,席上顿时有几个恣意闹事之人被花子燕抓走。

    一帮书生就是沉不住气,好像明儿新皇就要登基似地,压压这帮人的气势也好,动不动吟诗做赋,搞得民心不稳。

    他挥挥手,示意接着监察,却见小太监脸色犹豫,欲言又止。

    “主使,奴在苏家放的眼线也有一段日子,她今儿还报了另件事,奴拿不准轻重。”

    “说来听听。”伸手要拿碧落春茶,小太监连忙给端过来,揭开盖碗,翠绿茶叶在金光下水滑地晃悠。

    “西市骡马行的店家是尚书省封惠州旁亲,据说近日被人欺负,撺掇到苏宰相那里要讨公道。奴想一个小小的店主不值得宰相出面,里面必定有门道,打听后才知是李公公帮了位金陵来的小娘子,现在苏家想以作法事为名,将玄静子仙姑与这位小娘子困于府中。”

    茶杯已经到了嘴边,段殊竹一口未抿就又放回去,冷笑道:“苏家既然知道是枢密院出的头,还有这种打算?”

    “谁说不是呢!”见到主使一脸风云诡谲要杀人的神态,小太监忙搭话,“也是他家作死,居然与咱们对着干。”

    宰相苏枫丹当然不是傻子,贵妃的儿子才认皇后,如今正是拉拢枢密院的时候,只是他过于算计,总暗自揣测段殊竹与薛昭仪订过亲,没准有外人不知的情意,这话又不能明面上说,所以也格外留意对方的动静。

    李琅钰什么身份,会为了个金陵来的小道姑在西坊市署现身,人又住在花子燕府中,这种宝贝他也想拿过来当个筹码。

    段殊竹又是一阵冷笑,“叫李琅钰来。”

    夕阳西下,霞光火似地妖艳,宫中还在狂欢,冷瑶却已经准备歇息。

    她对着园中花朵焚上一炉香,安静地念完经书,今日过后百花便要凋零,想到这里叹口气。

    忽听外面一阵喧哗,络夏急匆匆跑过来,冲着她就喊:“不,不好啦,妙语仙姑,外面有顶轿子要……要带你走!”

    小丫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冷瑶又问一遍才听清楚,也着急地:“是哪里的人?”

    “说是枢密院!”

    这三个字蹦出来连七尺之躯都能吓破胆,何况是她一个小女孩。两人都慌了神,花子燕又不在府上,不知如何是好。

    半盏茶的功夫里,小厮与丫鬟们一个接一个地来喊,冷瑶实在坐不住,自认为并没有得罪过枢密院,但对方权势滔天,要是不去恐怕连累花家。

    小丫头心底善良,再害怕也不能连累无辜之人,最后咬了咬牙,上了轿。

    这一路上心里狂跳,都说枢密院里白骨成堆,只怕有去无回,一双手蜷着放在裙边,哆哆嗦嗦掐得肉疼。

    轿子外的李琅钰瞧见小丫头害怕,只在旁边笑嘻嘻地安慰:“仙姑别怕,您可是我们的贵客哟。”

    语气恭敬,但阴柔的嗓音还是让冷瑶不寒而栗。

    太监吗?都是这样杀人于无形的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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