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阁内吐火的金龙熠熠,凤舞沙漏不停。
陛下轻皱眉头,向后靠上软枕,悬着的心落下却又略带惋惜地叹气,他知道对方心思深,但仍有些吃惊,道:“原来这也是主使的意思!”
段殊竹敛目低眉坐在玫瑰椅上,恭顺地回:“陛下,臣并没有私心,既然皇后认下苏贵妃的小皇子,这才是顺理成章之事,何况皇后乃一国之母,也要考虑她的颜面。”
“罢啦。”皇帝垂眸苦笑,他虽然宠幸苏媚梅,但心里更偏爱薛绾颜,对方的才华和气质才配得上真正的帝王之母。顾虑到苏枫丹本就是宰相,外戚权利太大难免让人担忧,淡淡地:“若说起出身,薛昭仪真是无可挑剔。”
“薛昭仪确实万里挑一,但小皇子已经过继给中宫,那皇后才是名正言顺的母亲,与苏家再无瓜葛,陛下无需忧虑。”
“到底是亲生母子,血缘相连,哪是说断就能断!”忽地面露愠怒之色,每每动气肩上的伤口就似裂开般疼痛,他半闭双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道:“我如今还在位,宫里的大臣就开始巴结苏枫丹,以后还得了!”
段殊竹连忙起身安慰:“陛下休要动怒,臣以为天下熙熙,皆为利往,朝臣们想向苏宰相示好也在常理之中,未必是宰相大人自己愿意。”
皇帝挑眼,意味不明地看他,随即挤出个笑容:“殊竹,你何时与苏枫丹开始交好?我记得他总想讨好你,可没得到回应。”
“陛下玩笑,臣一心只有陛下,并不会与任何人私下走交情。”
他语气淡然,却又真挚灼灼不容置疑。
皇帝眉眼闪动一下,心里也在掂量到底眼前人的实话有多少,但他总是愿意相信他,也许由于除了对方再也没有人可信,随口附和着:“你做事我放心,但要舍掉薛昭仪,我心里难免觉得她委屈。”
这是皇帝对所爱女人的疼惜,段殊竹并不接话。
皇权之争,他与陛下都很清楚,不是一场马球比赛,输了认输就结束。自古以来都是拿命在赌,成者为王败者寇,无论太子定下是谁,皇帝都要替未来的王肃清道路,头一个便是这场争斗的输家。
骨肉相残又如何,这是帝王之家的常事。
“你去办吧,孩子还小,留点情面。”说着闭上眼睛,紧蹙的眉宇能看出内心的挣扎,“另外不要伤害薛昭仪,让她今后能在后宫颐养天年吧。”
段殊竹将金丝绒薄毯给皇帝仔细盖上,端过桌上备好的白茶,说:“陛下,这件事臣办不合适。”并未等对方回答,继续淡淡地解释:“枢密院代表的是皇权,此事如果臣插手,外人必然会想到是陛下的主意,依臣看不如再等等,苏宰相可是个急性子,他底下多的是急于表现之人,何必操这份心呢。”
皇帝闭起眼睛,唇角勾笑,“不愧是你啊,真滑头!”
将近午夜,段殊竹才离开麒麟阁,他骑着马走在长长的甬道里,天空星河璀璨,两边宫殿在黑压压的夜色里威严肃穆,却让人心里腾然升起一种苍凉感。
官场起伏他看得太多了,同样的甬道,有人可以一步登天,有人则瞬间跌落尘埃。
禁军卫兵一排排地在紧密巡逻,戎装铠甲被烛火和夜色映照得光亮如新,他突然想起曾经的心愿是做个武官,金戈铁马,上阵杀敌,如今却只能是空想而已。
前尘旧梦,恍若隔世。
还好,给他留了个冷瑶。
总是时不时想起这个从天而降的妹妹,让年轻主使的眸子染上笑意,仿佛心里的一部分活了起来,快意很浅,转瞬即逝却难以忘怀。
他觉得自己从未这般牵挂一个人,亲人啊,真与旁人不同。
骑着马快走出宫门,身后急匆匆跑来胡掌事,弓着腰满头大汉,“老奴该死,竟不知主使来啦,您怎么自己啊,李琅钰呐!”
“李公公今天夜值,我又丢不了,急什么。”段殊竹瞧着对面人也觉得有趣,胡肆玮可是个聪明人,以前在掖庭就看出自己不一般,笑问:“有事?”
胡肆玮连忙点头,上前扶住段殊竹的马,等他下来,悄声道:“今日主使让去查的事有回信啦,奴并没有猜错,封府里养的那些女子都与薛昭仪有几分相似,而且这位封穗康大人曾经在金陵为官,正是薛昭仪的父亲薛怀礼从巡盐御史兼任金陵郡守那会儿,这其中……”
胡掌事顿了顿,知道薛家与这位祖宗有交情,没有多话。
段殊竹不动声色,只是抬头看一眼天上的明月,说了句知道啦,此事到此为止。
他料到封穗康也不至于带着那些女子到处招摇,那这个把柄也就是落到枢密院手里,不着急。
草蛇灰线,绵延千里,枢密院就是专门干这种事的地方,每一个人的弱点,密而不散的关系网,全都要攥在手里。
他还不清楚苏枫丹准备如何灭掉薛家,但过不了几日对方肯定有动作,不管是巡盐御史还是金陵郡守,实在太容易犯错的位置,任何人都难保干净,薛怀礼只怕在劫难逃。
薛家有些冤,但这是要参与权力角逐的代价,他念在父辈的交情不是没提醒过,对方着魔般执着,唯独连累了一心不惹凡尘的薛绾颜。
外面有人传他和对方有旧情,段殊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陛下知道无事,也可能由于自己是个宦官,没理由惧惮。
而他和薛绾颜虽有婚约,之前却从未见过一面,相遇已是在宫中,两人连单独说句话的机会都不曾有过,情意更加谈不上。
至于怜香惜玉嘛,以前的段殊竹或许有,现在早就消失殆尽。
薛绾颜的命运从入宫时就注定,谁也救不成!
他寻思着回到府中,信步来到琼芝园,看到院门紧闭,想是冷瑶已经睡下,才回到碧虚馆。
一进院子就瞧见两个小太监,玖儿与小柳靠在栏杆上昏昏欲睡,段殊竹不喜欢女子伺候,所以没有放丫鬟。
他刻意脚步放轻,走到跟前嗯了声,把那两个差点吓得坐地上,还是玖儿机灵,知道什么事能让主使开心,边开门边说:“主使,你闻这屋子今日是不是特别好闻啊?”
段殊竹坐下抿口茶,准备脱衣服睡觉,没有搭理他的意思,玖儿仍旧眉飞色舞地:“今晚的香是冷娘子专门过来熏的,还整了一个纱帐,说要隔纱慢燃,怕那味道熏着您,待了好久才回的琼芝园。”
他的手放在腰带上,停了一下又开始慢慢移动,不紧不慢地:“她要熏香,你们就由着来!改日她要给我铺床叠被,把你们的活都干了,也使得吗?”
玖儿立刻扑通下跪,识相得很,悲悲怯怯地:“奴知错啦,不该让小娘子动手,万一累着可是滔天的罪过。”
段殊竹掀开帐子,挥挥手示意剪灯,月色沁入黑夜,如水流连在屋内,缓缓地放大所有的感触,真香啊!是百花染的味道,他从没觉得如此好闻。
整个身心充满愉悦,五年来好像第一次在欣喜里睡去,总是牵肠挂肚的滋味不好受,他想起第一次见冷瑶的样子,低低个子和一双大眼睛,自己说再离谱的痴话人家都信。
要是对方能永远长不大多好,他就把她塞到口袋里,养在身边,好像个私有的宠物,段殊竹心里惊了下,发现自己竟有独占小丫头的意思,怀疑是不是做兄长都会这般。
他翻个身,脑海里不再是往日的政务烦心,而是明儿要给她弄点什么新鲜玩意儿,好哄人家开心,今天骑马那幅不愿意的模样,想着便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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